學長走的時候問我要不要一起走,被我拒絕了。
當時他的神色有點茫然,似乎想要再勸勸,卻又止步了。
每個人都有命數,莫強求。
「沒事的,天還沒黑呢,再說有人來接我。」
傅梓清猶豫了一下:「是你男朋友嗎?」
我臉不自覺地紅了一下,剛想說不是。
就見學長背過身:「那我先走了。」
他拿著外套,步伐有些匆忙,瘦削的背影莫名有點落寞。
10.
「我就說他有問題!」
小鬼又飄出來了。
被我翻了個白眼:「走啦。」
剛收拾完東西,就聽見一聲「嘟~啦~!」猛地炸開。
空曠的辦公室裡莫名響起了嗩吶高昂的樂聲。
我愣在原地,發生了什麼!
明明是現代化的辦公場所,卻突然出現了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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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嫁衣,接新娘,新娘哭,新郎笑~]
「新娘~新娘~」
詭異的童謠,調子一聲比一聲高,到後來,演變成了極致的尖叫。
夕陽光下的,金燦燦的瓷磚上,有一群點了朱瞳的小紙人從遠處抬著轎子,蹦蹦跳跳地跑過來。
越跑越快,也越變越大,瞬間就到了我面前,紅色的眼珠子凸出來,語調很奇怪。
「你是~新娘~嗎?」
臥槽!
血色的瞳孔裡倒映出我驚恐的面容。
我瞬間屏氣,心臟跳得要炸掉,嚇得出現了巨大耳鳴。
「那個~」
此刻,葫蘆娃在我肩膀發出了弱小的呼喊聲。
它扭捏著:「殺了她,可就不能殺我了哦~」
我:「……」
紙片人:「……」
11.
趁紙片人愣神的時候,小鬼一個飛踢,踢爆了一個抬轎子的。
絲毫沒有戰鬥力的我拔腿就跑。
「轎子裡抬著的鬼,可是這片地界的老大。」
小鬼跟著我狂奔:「對孤魂野鬼來說,你聞起來就跟大雞腿一樣,誰都想舔兩口。」
那我豈不是唐僧?想到這裡,我跑得更快了。
突然,餘光瞥到有數不清的紅線在我身後蔓延開來。
幾乎下一秒就要刺破我的身體。
吾命休矣!
「叮當~~」
耳邊忽然響起銀鈴搖擺時輕快的聲音,空氣中飄來淡淡的檀木焚燒的氣息。
我猛地撞到一個男子的懷抱裡。
驚得他身上的銀飾叮當作響。
男子似乎很滿意我的投懷送抱,輕輕環住我,下頜蹭了蹭我的發絲。
「抱歉,我來晚了。」
身後的紅線眼見就要飛到他的身上,關鍵時刻,突然拐了個彎,默默地飛回去了。
「跑什麼?」
巫蠱笑了笑,左手掌升起心中一股幽幽鬼火。
我回頭時,隻見鬼火呼嘯而過,頃刻間就將那臺花轎燒了個幹凈。
「鬼鬼鬼鬼,鬼王,陛陛陛,陛下……
「我,錯錯錯,錯了……」
轎子裡蹦出來一個結結巴巴的紙片人。
撲通一聲,一個滑跪,就跪在了巫蠱的腳底下。
看得我目瞪口呆。
小鬼不滿有人比它更狗腿子,正瘋狂地扇紙片人巴掌。
巫蠱沒理跪在地上的紙片人,隻是委委屈屈地抱著我。
「小溪,我準備了好久,想給你個驚喜。」
巫蠱舔了舔後槽牙,語氣冷颼颼的:「誰知道碰見了個掃興的。」
聽他這麼說,我這才反應過來,巫蠱好像長高了不少,衣服也換了一套。
打底是件黑色的長袍,穿著件青藤紋路的對襟,手腕用布條束起來,身上帶著樣式繁雜的銀飾,全然一派異域風情。
長大了些的巫蠱,深眼窩,鼻梁高挺,模樣俊美得仿佛天神。
「這是我故鄉的服飾,小溪想試試看嗎?」
他在我耳邊低語,靠近耳垂的那片皮膚,溫度高得嚇人。
「嗯,想試。」
顏控晚期的我想都不想地瘋狂點頭。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僵屍,巫蠱的存在簡直就是美神送給我的祝福。
巫蠱聞言勾起嘴角,不過眨眼的時間,我身上的衣服就換了一身。
上身紅色花衣,下身黑色百褶裙,脖子上、手腕上,掛滿了漂亮的銀項鏈、手飾。
「很好看。」
巫蠱眼裡出現了點點幽光:「果然很適合小溪。」
他打了個響指,憑空出現了一條發光的小道,巫蠱邁上去,微微側頭,笑著向我伸出手。
「走吧,我們回家。」
我指尖微動,放上去後,被他一把攥住。
「郎是青藤爬過溝~妹是溝邊花石榴~
「青藤纏樹纏到死~樹死藤幹兩不丟~」
巫蠱心情很好地哼著歌,牽著我,走得很慢。
「這是什麼歌?」
我好奇地問。
巫蠱頓了下,摸了摸鼻子,罕見地有些不好意思。
「情歌……」
「哦~」
我彎了彎嘴角,盯著臉頰浮上了一層紅暈的巫蠱。
就是說,人鬼情未了,聽起來也不錯啊。
12.
第二天下班的時候,我特意早了幾分鐘。
巫蠱說要提前到公司樓下接我,為了不讓他太顯眼,我跟他商量過,服飾換成現代的。
不過我有點私心,早上遞給巫蠱的現代裝,是我中二病暴發時期,在網上買的一套很帥的男裝。
雖然並沒穿過就是了。
出了公司後,一抬眼,就看見門口被一群小女生圍著的巫蠱。
他穿著一套黑色長褲、長靴,上半身是利落的背心和修身的皮衣。
烏黑的長發被細長的發帶高高地扎起來,露出線條修長的脖頸,上面戴著一條皮制的帶鉚釘的choker。
帥氣得像是從二次元走出來的人物,也不怪那些小女生都跑過去找他要微信了。
巫蠱沒怎麼理她們,雙手插兜,站得遠遠的。
不過在我出來的那一刻,他卻瞬間抬起頭,鋒利的眉眼一下就柔和起來。
「小溪。」
他乖乖地走過來,拿起我的包掛在了自己身上,順便牽起了我空出來的那隻手。
「誒!」
身後的小女生一陣喧嘩:「以為是個酷哥,怎麼是隻小奶狗啊。」
我瘋狂揚起嘴角。
嗯,我家的小奶狗。
正巧此時,學長從公司裡出來,看見巫蠱的那一刻,平靜的表情瞬間被打破。
「鈺溪,他是你的男朋友嗎?」
他大步走過來,擋在我面前,盯著巫蠱,額頭青筋迸起。
半晌,唇齒間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鬼王——巫蠱。」
巫蠱挑眉,臉上的笑容沉下來,目光停留在我被傅梓清扣著的手腕。
「有何貴幹?」
眼見兩人氣勢洶洶,一場惡戰一觸即發。
我連忙插進去:「不好意思,學長,巫蠱不會傷害我的。」
我撓頭:「反倒是他幫了我很多。」
巫蠱聽到後,倒是收斂了鋒芒,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悄然把學長的手從我手腕處拿開,笑瞇瞇地說:「哪有幫那麼多,這位學長。」
他彎著唇,和我十指相扣。
「平時多謝你照顧我家小溪了,以後有機會一定答謝。」
傅梓清看了眼還沒察覺就被人扯下來的手,又看了眼倆人緊握的雙手。
過了一會,他才啞著嗓子:「那你有事一定要告訴我。」
我點了點頭,對他說了句明天見。
直到他走了好一會,我忽然後知後覺地發現,學長的眼眶似乎有些紅。
正想著是不是哪裡說錯了。
巫蠱突然扣緊了我的手,歪著頭看我。
「小溪喜歡剛才的學長嗎?」
我連忙擺手:「不不不,我們之間基本沒怎麼聯系,主要是他有時候關照我一點。
「大概是因為同校的關系吧。」
「這樣啊,」巫蠱似乎意有所指,「我看他似乎不太喜歡我,是我剛才說錯話了嗎?」
「當然不是,」我看著巫蠱楚楚可憐的眼神,「學長是道士,對鬼王肯定會忌諱的。」
我摸摸他的頭:「巫蠱沒有做錯什麼哦。」
「嗯。」他享受地瞇起眼。
「那就不值一提了……」
巫蠱的聲音很輕,我沒聽清楚,正要問一句。
就聽見葫蘆裡的兩個葫蘆娃不停地發出「嘖嘖嘖」的響聲。
被巫蠱一個彈指,立刻不說話了。
13.
回去後,我跟巫蠱講了公司要去團建旅遊的事。
可以帶家屬,我想把巫蠱一起帶上。
「好啊,小溪去哪我就去哪。」
巫蠱問了下地點。
「好像叫將軍鎮,古代據說是個大國的首都。」我有點煩惱,「我的體質有點特殊,會不會有危險啊?」
「不有什麼危險,」巫蠱撐著下巴看我,「有我在,小溪可以去任何地方。
「而且,將軍鎮我挺熟悉的。
「剛好能當小溪的導遊。」
14.
團建當天,巫蠱坐在車上,虛弱地將頭擱在我的肩膀上。
「你沒事吧,」我有些擔心,「怎麼會暈車呢?」
巫蠱哼唧了兩聲,目光掃了眼坐在對面的傅梓清,柔軟的臉頰蹭了蹭我的肩膀。
「現在好多了。」
唔,怎麼像隻愛撒嬌的貓貓一樣。
我將他身上的衣服緊了緊,總覺得高鐵的溫度有點低。
恍惚間,好像聽見有人冷哼了一聲。
一抬頭,除了正在閉目養神的學長,空無一人。
誒,我皺眉,是錯覺嗎?
一下車,就有人來接我們。
中年男子帶我們來到一個古色古香的村子裡。
我和巫蠱借宿的那戶人家,有個年紀很大的老爺爺。
一見巫蠱,拐杖都扔掉了,顫顫巍巍地俯身行禮:「將軍呀!」
被巫蠱一把扶住,笑瞇瞇地說:「您認錯了。」
「哎呦,」他抬起頭,「錯不了,家裡可是供著將軍像呢。」
他一定要帶我們去看,一路上還在嘮叨:「幾百年前,這裡可是天子腳下,可惜當時的皇帝太昏庸了。
「老是被周邊的蠻族欺負,好不容易出了個百戰百勝的少年將軍守國門。
「誰知那皇帝老兒糊塗啊,怕將軍功高蓋主,出了道聖旨騙他回宮述職,然後以謀反之名,讓將軍受車裂之刑。
「古人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死的時候身子不全,可是入不了輪回的。」
他指著祠堂的一尊怒發沖冠的將軍像:「百姓為了讓將軍的魂魄找到回來的路,背地裡悄悄供奉了這尊像。」
我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緩緩怔住了,似乎有什麼畫面從我腦海裡一閃而過。
心臟難受得像是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
「小溪,小溪,你沒事吧?」巫蠱突然捧住我的臉,神色著急,「怎麼突然哭了?」
「沒事,」我抹了把眼淚,額頭抵著他的胸口,「我隻是覺得車裂,好疼啊。
「將軍怎麼受得了啊。」
巫蠱聞言拍了拍我的背,輕聲說:「小溪別怕,其實也沒那麼痛,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15.
中午吃飯的時候,公司的人都在村口的大樹下聚餐。
公司董事長的兒子,也就是這次活動的舉辦人,下午想去將軍死掉的地方看看。
據說是在大山裡,到現在雜草長得老高了。
帶我們來的中年人一個勁地說那裡危險,詭異得很,會死人的。
不過他沒聽。
畢竟他在公司裡就是個掛名的總經理,平日裡遊手好閑,總喜歡碰些奇奇怪怪的事。
不過他父親有錢,請得起能人異士。
我聽同學說,傅梓清的道觀就欠了董事長挺多錢,為了還債學長才入的世。
理所當然的,學長也會過去保護富二代。
聽到他們要去山裡,坐在我旁邊的巫蠱笑了下:「真是不知死活。」
午睡的時候,正在日頭上,巫蠱的身上涼涼的,抱起來倒是很舒服。
他用手指挑開我被汗水潤濕的頭發,用扇子一下下地給我扇風。
在巫蠱創造出來的舒適環境裡,我緩緩閉上了眼。
16.
我意識到自己在做夢。
夢裡有個少年穿著大紅的騎裝,坐在馬背上,身上的銀飾隨著他翻身下馬,叮鈴作響。
地上的我嚇得往後縮了一下。
京都的貴人最近喜歡抓平民當作獵物,讓他們在林子裡奔跑,然後再用弓射死他們。
「你腳崴了。」沒想到他隻是低頭看了眼我的傷勢,說了句,「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少年的長發被編成小辮,高眉俊目,不似那些服用五石散的紈绔子弟,身上氣勢逼人,有種從刀槍血雨中拼殺出來的血腥氣。
他託我上馬後,牽著韁繩,怕我緊張,故意走得很慢。
到我家後,他才開口。
「你一個姑娘家,怎麼住在這麼偏僻的地方。」
「我爹是個獵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所以我家離林子很近。」
他熟練地將草藥搗碎,敷在我的傷口上。
抬眼看我:「那你父親呢?」
我抿唇,沉默了一會:「朝廷打仗,被拉壯丁了。」
少年不說話了。
將我的傷口包扎好後,他轉身要走。
我鼓起勇氣:「要不,你喝完水再走吧。」
他聽見後,驚訝了一瞬,艷麗的眉眼綻放開來。
「好,」他眉眼彎了彎,「我還以為你怕我呢?」
以後的很多天,少年來得很勤。
他說自己來是上京述職的小將,閑來無事,就跑到深山老林來打獵。
他告訴我,他們故鄉的男子喜歡一個姑娘的時候,就會給她唱情歌。
天天給她唱,給她戴最漂亮的花環。
姑娘們蓄著長發,裹著漂亮的花帕,佩戴著各種銀子做成的首飾。
那個夏天,叫巫蠱的少年幾乎每幾日都會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