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朕看你十分眼熟,你是原禮部侍郎薛邵之女吧?你叫薛辭盈,是不是?」
「是。」
「唔。你六歲時,朕見過你。」
我低下頭,牙關打戰,慶帝的聰明果然名不虛傳,他的記憶力,實在恐怖。或許,這便是他整日修仙煉丹,卻依舊能牢牢掌握權力的原因吧。
「皇上,我爹是被冤枉的,他是為了保住我的性命,才攬下罪名,如今他與我娘雖遠在寧古塔,韓迫卻還是下令要殺他們滅口,求皇上救救他們。」
我趴在地上,慶帝卻沒有回應。
許久,才輕嗤一聲:「薛辭盈,你很會耍嘴皮子,可是,韓愛卿是朕的肱股之臣,朕,為什麼要輕信你一個罪臣之女的話呢?」
我猛地抬起頭來,不敢相信。
「皇上,韓迫欺上瞞下,鐵證如山……」
「行了,來人,關起來。」
「皇上!」
慶帝再不肯聽我多說一句,便叫人將我拖了出去。
我被拖入黑暗,近乎絕望。
沒想到,慶帝對韓迫的寵信,竟然到了這個地步。
16
我不知道自己被關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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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東覺寺,我先是被捆在一間禪房,後又被套上麻袋打暈,轉運去了別的地方。
等我醒來,就是這不見天日的地牢了。
這裡隻關押著我一個人,沒有窗,沒有陽光,隻有對面墻壁上一盞油燈,似乎永遠也燒不完。
我隻能靠送飯的時間,來推測過了多久。
但這也並不準,因為有幾次,我餓到快站不起來了,才有人送飯。
我在牢中一日又一日,身子越發消瘦虛弱。
我也越來越害怕,怕自己弄砸了,怕這一次,我還是沒能救回爹娘,也怕等到顧行淵再見到我時,我又是一具屍體了。
我腦海中想起上一世,他抱著我嘔血的模樣,心痛得像是快要被刀子絞爛。
我想活,我不想再讓他那麼傷心。
至少,至少再見一面啊。
我蜷縮在稻草堆裡,不停地掐自己,不讓自己睡覺。
我怕我一睡著,就再也醒不來了。
渾渾噩噩中,不知過了多少日,地牢的大門忽然打開了。
強烈光線照進來,讓我極度不適應,幾乎睜不開眼睛。
許久,才看清慶帝慵懶的身影。
他靠在門邊,淡淡道:「薛辭盈,你走運了,有個好夫君,還有個好朋友。」
什麼意思?
我虛弱不堪,幾乎直不起腰。兩名侍衛抓住我的胳膊,將我拖了出去。
我這才發現,原來,我一直被關押的地牢,上方就是慶帝的養心殿。
養心殿內,一名衣著華貴的女子,哭得梨花帶雨:「皇上,您饒了哥哥吧,他是冤枉的,他膽小如鼠,怎會有謀逆之心啊皇上!」
慶帝無動於衷,朝不遠處的侍衛使了個眼色,那女子便被擰了脖子。
然後,慶帝悠悠轉身,看向地上的我。
17
我才知道,原來,我在東覺寺被抓後,顧行淵和沈一謀便冒死潛入韓府,將韓迫私藏的禁物找到了。
我被關起來的這些日子,他們兩人聯合揭發了韓迫,後又四處遊說其他官員,一起檢舉。
其中曲折,幾句話難以說明。
總之,如今慶帝已經把韓迫給辦了。
「那我爹娘呢?」我問。
慶帝緩緩道:「朕抓你的同時,也已經傳信,讓人把他們帶走了,如今,他們都在回京的路上了。」
原來慶帝那日,是聽進去了的。
他並沒有那麼寵信韓迫。
我如釋重負,跪在地上,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然後,便聽見慶帝冷冷道:「你冒死上諫,勇氣可嘉,但是,喬裝打扮混入寺廟,這欺君之罪,不死,難以警示後人。」
我怔怔地望著他,許久,認命地點了點頭。
我從決定去見他的那一刻起,就想過自己會死了。
他從袖中掏出一瓶毒藥,扔在我懷裡。
「朕念在你救父心切的分上,給你留個全屍,你自裁吧。」
我顫抖著,將藥瓶攥入手中,忽然怕得很。
「你可有遺言?」他問。
雖然已經決心赴死,卻還是止不住地難過。
「求皇上善待我爹娘。」
慶帝冷冷拒絕:「善待不了,你爹雖是被誣陷的,可他當初認了罪,也算欺君,朕許他回京,已是開恩。」
我啪嗒啪嗒掉了一會兒眼淚,艱澀地笑笑。
「那就求皇上,別讓我夫君看到我的屍身,告訴他,我犯欺君之罪,永囚地牢了,可好?」
我真的不想讓顧行淵,再看到一次我的屍體了。
他怎麼受得了啊?
上一世我對他那樣不好,我死後,他都傷心得沒了半條命。
這一世,我們恩恩愛愛,琴瑟和鳴,好日子過了才沒幾天,他怎麼接受得了?
我越想,便越難過,哭得不能自持。
慶帝許是嫌煩,催促道:「你快點,朕沒工夫等你。」
我閉了閉眼,打開藥瓶,仰頭喝了下去。
18
我醒來時,是在回家的馬車上,躺在顧行淵懷中。
對面,坐著沈一謀。
他瘦了許多,見我睜眼,卻忍不住嘲諷:「醒了?進宮一趟好玩嗎沈盈盈?」
我艱難開口:「什麼沈盈盈?」
我抬頭,望著顧行淵。
他面容憔悴極了,眼中布滿血絲,看著我,又是心疼,又是無奈:「薛辭盈犯欺君之罪,已被處死,如今,你是沈家幺女,沈一謀之妹,沈盈盈。」
……
我,沒死?
還被安給沈家了?
顧行淵抱我抱得極緊,下巴輕輕蹭著我的額頭。
「辭盈,以後,不要再做這樣危險的事,不要再讓我擔驚受怕了,好嗎?」
這些天我被抓走,他一定很害怕吧?
我心疼得不得了,忙點頭:「好,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開。」
正當此時,沈一謀忽然沒好氣地說道:「不是說了薛辭盈已經死了嗎?你懷裡這個叫沈盈盈。」
顧行淵抬頭,看著他,點了點頭:「知道了,兄長。」
沈一謀一愣,臉都氣白了:「你惡不惡心?」
……
「對了,你們是怎麼找到韓迫私藏的禁物的?」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嗯?」
「讓你的好夫君跟你說吧。」
「我和兄長潛在韓府好幾日,都沒有找到,最後,偶然碰翻了韓迫的朝服,才突然發現,他這朝服,外面是仙鶴雲紋,裡面,竟是龍紋。」
「啊,這韓迫一直在想象自己當皇帝呢!你們也真厲害,這都能發現。」
顧行淵目光幽幽:「我不厲害,若不是兄長推了我一把,我也發現不了。」
我側目看了看沈一謀黑得像炭的臉。
顧行淵,你故意的吧?
真是好大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啊。
19
我回家七日後,我爹娘也被接回京中了。
他們在寧古塔兩年,受了許多苦,須發皆白,看起來竟像是老了幾十歲。
我們一家總算團聚,抱在一起,哭了好久。
顧行淵站在旁邊守著我們,見我哭得厲害了,便遞來一張帕子。
「顧行淵,你也來,來,一起哭。」
我把他拉過來,和我爹娘抱作一團,顧行淵低頭,卻淺淺笑了。
……
半個月後,顧行淵回燕門復職,我送他送到城外,看著他和平安策馬離開,心中不舍,卻也甜蜜。
顧行淵,這一次,家中有人念著你了。
喜歡一個人,牽掛一個人,當真是天下第一美好的事。
顧行淵復職後沒幾日,沈一謀也來我家門口,向我道別。
他說,他在京中太久,已經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故而申請外調,去遊歷幾年。
他離開得突然,我什麼送別禮物都沒有準備,一下有些忙亂。
「不用送我什麼東西,我看不上。」
我隻好作罷。
看了他許久,笑道:「沈一謀,謝謝你那些日子能幫我,你這麼怕被連累的人,都豁出去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才好。」
「我不是怕被連累。」
他看著我,深吸一口氣:
「薛辭盈,說來你或許不會信,其實當初,我是決定要娶你的。
「哪怕賭上前程,哪怕被驅逐出沈家,也要娶你。
「隻是我思慮太久,晚了一步,下定決心去找你時,顧行淵已經登門求親了。」
他說完,神情忽然輕松了。仿佛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搬開了一樣。
我訝異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真的?我一直以為,你厭惡我啊……」
「我怎會厭惡你?你從前對我好,我是知道的,我又不是真的鐵石心腸。」
他轉過臉,冷冷道:「薛辭盈,我能做的都做了,你從前為我做的一切,我全還幹凈了,以後,我可再也不欠你了。」
我半晌沒有說話,隻覺得,他人也挺好的,隻是太別扭了。
「知道了,還是謝謝你。」
「別謝,不需要。」
我嘆了口氣:「那便祝你一路順利,將來,官運亨通,青雲直上,不負沈氏全族的厚望。」
「那是自然。我必然會成為一代賢臣,名垂青史。」
「會的會的。江南物候與京城不同,你照顧好自己,聽說那邊美人甚多,你或許會遇到自己命中注定的女子呢。」
「這就跟你沒關系了。走了。」
他倨傲地笑笑,翻身上馬,疾行而去。
長街一陣飛塵揚起,待塵埃落定,隻剩下馬蹄印三三兩兩,在行人的踩踏下消失了。
我的生活,恢復了平靜。
每日不是陪著爹娘,就是給顧行淵做點衣裳鞋襪。
別人都有娘子親手做的衣裳,他也得有。
我在閨中時,女紅就是出了名的好,我做的東西,就是皇城裡的繡娘也趕不上。
顧行淵每隔幾日便要來信,跟我講燕門又發生了什麼事,偶爾在信中夾幾根燕門的花草給我看。
我因為回信少且慢,惹得他抱怨了許多次。
兩年後,他燕門任職期滿,被調回了京城。
剛回來的那一個月,我每天走路都走不穩。
到後來,都回京幾年了,每日黏在一起,他還時不時拉舊賬,說我當年不想他,給他寫信太少,夜裡可勁兒折騰我。
有一天夜裡,他突然醒來,呼吸急促,滿面淚痕。
他抱著我,渾身都在發抖:「辭盈,你還在,太好了,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怎麼了?」
他捧著我的臉,目光痛苦:「我做了一個夢,夢裡,你厭惡我,連看也不願看我一眼,不管我怎麼做,你不肯讓我接近你。
後來我去了燕門,一封接一封地給你寫信,盼著你能關心我哪怕一次,可是你好絕情,你從沒有回過信……」
我怔怔地望著他:「後來呢?」
「後來,你便一聲不吭,服毒自裁了,連最後一面也不肯讓我見……辭盈,不要這樣對我,不要離開我。」他抱緊我,雙手止不住顫抖。
他說的夢,正是上一世的我們啊。不知是什麼機緣巧合,這些竟然還會入他的夢。
我抬手捧著他的臉,字字認真:「夫君,你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嗎?我們倆不也好好的嗎?不怕,我會長命百歲,永遠永遠不離開你,就算你趕我,我也不走。」
他看著我,漸漸安寧下來,俯身靠在我肩上,如釋重負地笑笑:「我才不會趕你走呢。」
「我知道。」
上輩子的事,不會再重演了。
……
顧行淵在京城任職,升得很快,過了兩年,皇上便賞了大宅子給他。
搬進去的那天,他抱著我,輕聲說:「辭盈,我說過要讓你過上好日子,我不會食言,我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我搖了搖頭。
「在我心裡,一家人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堂前燕嘰嘰喳喳鬧個沒完,仿佛在說,未來的每一天,都是好日子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