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地方?」我岔開話題,沒聽彩兒說過王宮有這麼高的地方。
「太明塔。」他的目光對著正前方,不知道在看哪兒,「供奉先祖牌位的地方。」
我一愣,側頭去看他。
不愧是大反派,真是大逆不道。
直接把先祖的牌位踩在腳下。
「孤小時候躲過很多地方,隻有在這裡,他們找不到。」蕭彰嘴角淺淺揚起,「你說,是不是孤的父王母後在庇佑孤?」
這突如其來的破碎感是怎麼回事?
這是一個大反派能說的話嗎?
他單手支在腿上撐著腦袋側頭來看我:「孤看你心情不好,特許你上來看看。」
我咧了咧嘴角:「謝謝。」
說完我繼續回頭看下面的王宮。
雖然蕭彰後宮沒人,整個王宮也沒多少人,但依舊是燈火通明,從這麼高的地方看下去別有一番景色。
是個治愈心情的好地方。
「阿嚏!」我這一聲噴嚏仿佛給沉寂的夜色劃出一個口子。
這時蕭彰將自己的披風披在我的身後:「孤命人送來的藥你是不是沒喝?」
我敢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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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太苦了。」我胡謅一個借口。
別的不說,蕭彰真是挺好騙的,至今為止真是我說什麼他信什麼。
男女主但凡有我一半騙人的功夫,也不至於讓他活到現在。
「可是昨夜你在池子裡泡……」他的話還沒說完,我就撲了上去,用手死死捂住他的嘴,讓他說不出來一個字。
但是我顯然忘記現在我們是坐在屋頂,因為我這一動作,我們兩個差點摔下去。
蕭彰的手緊緊護在我身後,才堪堪穩住。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王上說得對,我明日便喝。」
讓他把昨夜的事說一遍,還不如直接讓我從屋頂跳下去給他的這些先祖陪葬好了。
他也算懂人眼色,沒有再提昨晚的事。
隻不過我鼻涕吸了一遍又一遍,實在不適合在這麼高的屋頂看風景,蕭彰便又抱著我回了寢宮。
是的。
是他的寢宮。
我縮在床上,生怕他有什麼動作。
所幸他隻是躺在我身邊,仔細替我蓋好被子,才問我:「你家中可還有什麼人?你若是想家了,孤便讓你的家人過來陪你些日子。」
我倒是有一對重男輕女的父母和一個被慣壞了的弟弟。
可惜都來不了了。
我深呼吸一口氣後,將被子蓋過腦袋,在被子裡悶悶道:「沒了,都死了。」
其實死的是我。
「那你今日提到的靜靜呢?」
……
我剛轉到眼眶的淚一下子就沒了。
「也死了!」
我轉個身背對著他,實在不願意再跟他交談。
顯然他不知道我這個意思,伸手過來又扯了扯我身上的被子。
「那倒是跟孤一樣。」
「孤家寡人。」
6.
第二天便又有人送來了一碗黑糊糊的藥。
我瞟了一眼另一個宮女手上的小盒子:「那是什麼?」
「稟夫人,這是王上晨間命奴才去尋的蜜餞。王上說藥苦夫人便用蜜餞抵一抵,萬不能再不喝藥了。」端藥的公公臉上掛著叫人看了舒服的笑。
這是蕭彰身邊的公公,我是有些印象的。
我聽話地喝了藥。
其實也沒有多苦,但我還是伸手取了小盒子裡的蜜餞放入口中。
甜絲絲的。
有些別扭。
從來沒有人這樣將我的話放在心上過。
可惜是個命不太長的反派。
我穿過來的時候,剛好替蕭彰擋了致命的一擊,導致他沒有下場。
但是故事還在繼續,按照甜文的套路,一定是男女主一起除掉反派後過上幸福祥和的生活。
就是說,不管怎麼樣,蕭彰都必須死。
我半躺在軟榻上,看著門外正好的日頭開始細細盤算現在的處境。
這時彩兒從外面進來,面上有些不自然。
「怎麼了?」對於這個小丫頭藏不住事這事我已經見怪不怪了,有時候對我也有好處。
彩兒走近我幾步答:「夫人,奴婢聽荷兒說,她昨日在宮外見到蘭姐姐了。」
荷兒我知道,這宮裡就數她跟彩兒關系最好。
我知道的很多事情都是荷兒去幫彩兒打聽的,姑且算是個自己人吧。
「蘭姐姐是誰?」這人倒是從來沒聽說過。
彩兒又湊近一步,左右看了兩眼,才小聲對我道:「是曾經大著膽子對王上自薦枕席的一個宮女。」
「第二天就莫名其妙不見了,大家都說是被王上一掌拍死扔到亂葬崗了。」彩兒說著搖搖頭,「可見謠言並不可信。」
我看了她一眼。
她知不知道她也是傳謠言的其中一人。
「所以,夫人您看出來了嗎?」她突然蹲在我身前,十分認真地問我。
「看出來什麼?這個蘭姐姐命大,自己從亂葬崗爬出去了?」
彩兒一副我朽木不可雕的模樣,搖了搖頭:「看出來您對王上來說果真是不一般。」
的確不一般。
你去為他死一次試試?
「若您能為王上誕下一個小王子。」彩兒說著說著目光便落到了我的小腹處,仿佛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來。
我連忙打斷她:「去看看晚上吃什麼?前些日子吃的那道酸湯魚還不錯,你去問問今天能不能也做一下。」
彩兒點頭,隨後又覺得不對勁。
「夫人前些日子還說那道菜不好,您不喜歡吃酸的……」說到一半她停下來,目光又移到我的小腹處,連忙驚喜地捂住嘴,「莫不是夫人已經有小王子了?」
?
她是不是有病!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罵她,蕭彰就出現在了門口。
「你說什麼?」這話是他問彩兒,語氣裡有不敢置信。
何止不敢置信,他肯定覺得彩兒十分荒謬。
彩兒回頭看到是蕭彰站在門口,連忙從我身前站起身來,規規矩矩給蕭彰行了個禮。
蕭彰從門外進來,剛好擋住了明媚的日光:「你方才在說什麼?」
「沒說什麼。」沒等彩兒說話,我就開口替她回了一句。
她要是敢在蕭彰面前亂說,我也保不住她。
但是我明顯低估了彩兒,她面上一派喜氣:「稟王上,奴婢是說夫人可能懷上小王子了,往日酸的東西她是不碰的,今日竟然說想吃酸湯魚。」
這理由屬實有些牽強。
那酸湯魚也隻是我隨口一說,都沒來得及去想其他菜。
我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就看蕭彰要怎麼罰她這張亂說話的嘴了。
「當真?」卻沒想到,蕭彰突然十分認真地看向我。
他走了兩步到我身邊坐下,目光也落在我的小腹處,問我:「孤這就請醫師過來。」
剛同房兩天,大哥。
就是天皇老子來了也不敢說我懷沒懷上。
嚇得我一個激靈,直接從軟榻上坐起來,拉住蕭彰的手:「王上,不用了。」
「你若是再亂說話,我便讓王上發落了你。」我瞪了彩兒一眼,才又跟蕭彰解釋,「這才兩日,便是醫師來了也瞧不出什麼,更何況這個小丫頭呢……這丫頭嘴上沒個遮攔,跟我開玩笑呢。」
這句話我主要想表達的意思就是彩兒在跟我開玩笑,懷孕是不可能的。
但是蕭彰聽到的就是時間太短了,醫師現在也看不出來。
「那便讓他們每日來為你過脈。」
我懶得跟他再講,反正過些日子他也會知道。
蕭彰說今日的政事都處理得差不多了,要留下來陪我吃飯,順便留宿在我這裡。
他決定的事,就算我拒絕也沒用。
此時我坐在他身邊,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將魚刺一根一根挑出來,再夾到我碗裡。
「沒胃口?」見我遲遲不動筷子,他側頭來看我。
這一刻我在想什麼呢?
我想,其實他是不是一個反派又有什麼關系?我就算安全從這裡逃了出去,以後還會遇到願意給我挑魚刺的人嗎?
「在想什麼?」他用筷子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單手在桌上支著腦袋,看著他眨了眨眼睛:「他們都說你是暴君。」
這句話一落,原本就安靜的屋子好像更靜了。
所有人齊刷刷跪到地上,全把頭抵在地上。
蕭彰卻隻是揚了揚眉,繼續挑著魚刺,似乎在等我的下文。
「可是我好像沒看出來。」我看著他挑出來的魚刺,慢慢道,「宮裡的人對你忠心耿耿,面對屢次冒犯的我,你雖是說過幾句狠話,卻依舊待我很好。連傳聞被你賜死的宮女,都好好在宮外活著。」
說著我湊過去,在離他很近的距離問他:「王上,你能不能說說,你為什麼是個暴君?」
「夏知意,孤一直很好奇,到底是誰給了你這麼大的膽子。」
我皺了皺眉:「不知道,或許就是王上給的。若是王上在我第一次冒犯的時候便打我一頓,我一定不敢再這樣了。」
蕭彰笑了起來。
他笑起來真是好看,可惜眉宇間依舊能看到那若隱若現的戾氣。
這就是他作為反派的象徵。
「你。」蕭彰隨手在地上指了一個太監,「跟夫人講講,為什麼孤是個暴君。」
被指到的太監反應了半天才發現蕭彰指的是他,隨即渾身抖得像個篩子。
「若是說不出來,說錯了,孤便讓夫人親自見識見識什麼叫暴君。」
7.
小太監最終也沒有講出來蕭彰為什麼是個暴君,因為他開口之前就暈了過去。
「看見了嗎?」蕭彰笑著看我,眼睛裡卻看不見笑意,「在他們眼裡,孤就是這樣一個能將人嚇暈的暴君。」
能怪誰?
還不是怪他自己剛剛把話說得太狠了。
最後蕭彰還是告訴了我,為什麼別人都把他當成暴君。
我們一起躺在床上,他盯著床頂上的帷幔,淡聲道:「孤十六歲那年,用一把淬了劇毒的劍扎進了將我帶大的顧相身體裡。」
「那時他們說孤瘋魔了,說孤忘恩負義,說孤不配為人君。」
「十七歲那年,孤將起義造反的人全殺了,再將起義的頭領掛在城墻三天三夜。」
「他們又說孤不仁不義,說孤殘暴無情,自有天收。」
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面上沒有什麼表情。
外面的燭光那麼亮,卻沒有一盞能落進他的眼裡。
我翻了個身側對著他:「那王上為什麼要殺顧相?」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這樣問,長長的睫毛顫了顫。
「王上一定是有緣由的不是嗎?」我趴著仰起頭來看他,「聽起來王上並沒有殘殺過無辜百姓。」
他眨了眨眼,長長嘆了一聲:「五年前越國出現了百年一見的澇災,百姓民不聊生,死傷無數。兩年前又出現了前所未見的旱災,不少地方的百姓顆粒無收,餓死無數。」
「他們都說,是因為我殘暴無能,老天降下來的懲罰。」
我癟了癟嘴,古代人就是喜歡信這些荒誕的迷信。
「這些都跟你沒關系,真的。」我看著蕭彰,十分認真地跟他解釋,「這都是自然現象,就算不是你當這個君王,也會出現,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蕭彰側頭來看我,一把將我撈進懷裡。
「夏知意,你果真對孤一往情深。」
……
算了,他有病,我不能跟他一般計較。
不知不覺我就在蕭彰的懷裡睡了過去,迷迷糊糊間聽見他輕飄飄的話:「夏知意,你千萬不要背叛我。」
不是威脅的語氣。
更像是在祈求我。
我皺了皺眉,下意識道:「嗯。」
這完全是在我沒有清晰意識下的許諾,但我清醒後記得清清楚楚。
我坐在桌邊,用手支著腦袋,用筷子一下又一下戳著碗裡的粥。
「夫人今日也沒胃口嗎?」彩兒見我這模樣,有些擔憂。
我隻是在為我的未來感到十分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