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昀:“你也不要總多心。很多時候我沒有嫌棄你,你卻覺得我瞧不起你。”
“有心事時要與我說。我想分享哥哥的事。”
“妹妹的秘密也當和我分享。”
“雪臣哥哥要尊重我。”
“也請妤兒妹妹尊重我。”
“你不要說我。我嫁到建業後,做了陸家媳婦,就是你們家人了。我背後無勢,你若是讓我走,我都不知我能去哪兒。”
“……永不會那樣的。我也怕妹妹每次與我吵架,都說要離開我。我受不了這般。”
“哥哥會永遠對我好,喜歡我麼?”
“我知妹妹婚娶為何。但若我有一日沒了錢財,你還會留在我身邊麼?你會背叛我,拋棄我麼?”
羅令妤怔然,目中潮熱。
許是她的嫌貧愛富讓他不安,許是他不知她在一步步為他放棄她的舊日要求。她慢慢的:“不會的。我慕哥哥,不管哥哥或貧或富,權勢滔天或落魄流放,我都不會離開哥哥。”
陸昀便道:“我心亦如你心。”
良田無邊,碧綠無際。站在田外的郎君女郎們,跟在表小姐和自家三郎旁邊的侍女靈玉,還有拄著靶子停下來歇息的農人,他們都怔怔看著陸昀和羅令妤。看那才子佳人一般,二人廣袖飛雲,側面如玉,低著頭寫字。一步步後退,一步步寫字。
風吹麥浪,滿目青綠。田壟中間的空地,皆是男女的一問一答。不知能問多少,不知盡頭在哪處。但心中之畏懼,情絲之縹緲,在他們四目若有若無地對視、手與袖子時而碰觸時,皆慢慢然,塵埃落定——
那姻緣,自有天注定。
上天注定的姻緣,卻也會錯。總是要將心事剖析,要將話問出來。總是口上說不出的,筆下就要寫出來。隻有這樣,才能安心,才能確信姻緣之定數。
Advertisement
侍女靈玉初時隻是睜大眼,滿心震驚地看著。她忽然反應了過來,小跑著離開,再次回來時,追上那長袖飄揚、仍在後退著寫字的男女。密密麻麻的字扎在土地上,密語一樣,昭然若揭。侍女手捧著冊子,持著筆,快速地將郎君和女郎的問答記錄下來。
田壟問情。
當作佳話傳世。
……
“駕——”一騎駿馬過來,從馬上跳下幾個青年。有南國官員,也有北國官員。他們想就南北兩國和談之事,再次問話陸三郎。要喊人時,被站在田地外的陸二郎陸顯喝住。陸二郎示意他們不要打擾那對男女,他痴痴地看著日光昏黃,那郎才女貌,俯眼抬目時滿目含笑,何等親昵。
他不知身後來的人,跟隨他的目光看向陸昀和羅令妤時,都是怔忡了一下,詭異地沉默下去。
衡陽王劉慕看著羅令妤,目光一暗,想道:若是我與羅娘子這般……那該多好。
北國那跟隨在長官身後的洛陽太守也失魂落魄著,想道:若是雪雪真是我的小妾……那該多好。
情人成雙,絕代佳人,姻緣定下時,自有旁人或多或少地因他們而傷心,失落。然不過是無關緊要。
……
先是臨時起意而求婚,再是星夜下刻字以誓,最後是田壟問答。陸三郎三顧之後,才得到了羅令妤的一聲“好”。
與陸二郎做的夢一模一樣,無人阻攔,陸三郎又迫不及待。在羅令妤矜持地點了頭後,次月三月中旬便是良辰吉日,陸三郎於此日迎娶南陽羅氏的女郎羅令妤。
周揚靈驚喜,在她離去前能看到這二人成親,於她乃是大慰;南陽範氏的範四郎範清辰酩酊大醉,不敢前去觀禮。
說是南陽條件差些,不如建業。但在能力範圍之內,陸昀仍給了羅令妤一個風光無比的婚宴,滿足了羅令妤心中的虛榮。這樁婚事,陰錯陽差,惹得南國官員和北國官員一道來觀禮。因和談進行得不錯,北國官員也來祝賀陸三郎迎娶嬌妻,並備了厚禮。
建業那邊的祝賀、禮物也是絡繹不絕。
上流士族和普通寒門皆受邀請,軍隊和官員都受恩惠、特意來賀。陸三郎名望在南陽大盛,羅女郎也頗具美名,此金童玉女之婚配,在民間傳起一段佳話。婚事奢華,富貴堂皇,超乎想象。
從天黑到天亮再到黃昏,管弦樂聲、瓜果重彩,紛至沓來。
天昏時陸三郎著婚服,去羅家迎女郎出門。羅令妤的堂哥羅衍親自將女郎背出,交到陸三郎手中。之後驅車,二人登車,於南陽城中巡逛一圈。郎君和女郎一道接受路人觀禮,車馬幾次堵在路上走不開。
有女子們呼道:“郎君、郎君……”
亦有男子哀聲:“羅女郎怎就嫁了呢……”
一路走走停停,路上行人相隨,得金銀瓜子灑落,陸家之財大氣粗,使尋常百姓喜不自勝。過了整一時辰,陸昀才將羅令妤從羅家,接到原本隻隔了兩條巷的臨時陸宅。
長輩不在,陸二郎牽引著這對新婚夫婦,在司儀唱禮下,兩人先拜天地,再朝向空著的牌位拜兩人的父母。陸家長輩不在,南陽羅氏的長輩在一邊看得紅了眼,感慨兩個年輕人竟都是沒有父母。最後,陸昀和羅令妤才鄭重對拜。
抬頭時,陸昀隻看到滿目琳琅,對面卻扇遮面,隻露出女郎的一雙噙笑眼睛。
他們在所有人的見禮下,跪坐下行同牢、合卺之禮。紅色絲線牽著兩人的手,禮成後,陸昀領著手持卻扇的女郎去後方的婚房。跟著兩人的觀禮者仍戀戀不舍,想要跟去。南國此時盛行鬧房戲婦之俗,羅令妤又是如此佳人,誰不願進去新房看望新婦呢?
然而新婚郎君實在小氣。他們才跟出大堂,軍中兵士就站出來,攔住人後嚴詞厲色,不讓客人去新房戲鬧新婦。
再是爭執。
又有勸說。
折騰下來,新房靜下,竟是又過了一個時辰。屋中靜謐著,羅令妤手上酸痛,覺得沒有動靜了,放下手中卻扇,便看到陸昀坐在旁邊看她,目中盛火。安靜下來,怪異的,兩人竟都覺得赧然。
羅令妤心肝一抖,看陸昀移開目光,倒了一杯酒,起身向坐在榻邊的她走來。他立到她面前,俯身將酒遞給她時,見羅令妤稍微停頓了下,目中忽有狡黠色浮起。
羅令妤接過他的手,仰頭,對他一笑:“謝謝夫君。”
她甜甜的“夫君”喚聲,讓陸昀心口一燙。然陸昀看她一眼,覺得她這聲“謝”說的奇怪。他偏頭:“謝我作甚?”
羅令妤:“當日我求佛拜菩薩,急得無頭蠅子一般折騰。我許願能夠嫁得一良婿,夫君罵我,說我求菩薩,不如求你。夫君那時候把我訓得灰頭蓋臉,說話格外難聽。”
陸昀唇角含笑,歪在了榻上,闲然優雅,如玉山之傾。他笑道:“我竟對你這樣壞過麼?我不記得了。”
羅令妤翹唇,她站起來,將他遞來的酒一飲而盡後,伶牙俐齒道:“就是那樣壞……但是我還要謝謝夫君,讓我嫁得良婿。”
陸昀伸臂拽她入懷,在她頸間輕嗅,又啞著聲揶揄:“哦……那誰是良婿?嚶嚶在誇誰?”
“你……明知故問!”
第129章
洞房花燭, 顛鸞倒鳳,一夜旖旎溫存。
起先,女郎叫聲細細弱弱,幾分不適,郎君則是說著什麼話,時而與她玩笑一兩句;後來,那嘶啞的、拉長的吟聲,如絲線一般勾折。壓抑、沉迷、享受, 男女聲混於一處, 若古琴錚鳴聲般時輕時重。聽在門外人耳中,何等面紅耳赤。
男女歡好自古如是。
漸適應了,便也品呷出其中的趣兒。勾勾搭搭, 黏黏膩膩,滿身湿汗, 乃是不分你我之象。
……
陸三郎成親後, 神清氣爽。第二日與人談事時, 也見他面上含笑, 不知比平時那般清高不可攀,親切了多少。一日下來,眾人便或羨或酸地嘆:羅女郎真是有本事, 竟讓這樣清貴傲慢的郎君折腰。
哦, 日後也不是羅女郎了, 而是陸三少夫人。
陸昀快意了不過一日, 晚上他的二哥陸顯就愁眉苦臉、唉聲嘆氣地前來拜訪。陸二郎在三弟的舍中見到羅表妹, 看到女郎嬌妍,指揮侍女小廝端茶倒水。三弟的地盤多了一個美嬌娥,日後還會一直存在,陸顯頗為不適應。同時陸二郎心中又喜:正是自己的相助,三弟和表妹才能修得百年好事。自己既然能幫弟弟妹妹到這一步,未嘗不能將那流產隱患解決了呢?
羅令妤擅觀人眼色,見到陸二郎來找夫君談事,不等二表哥暗示,她就自尋了借口出去了,把舍中地盤留給二表哥。
新的女君娉娉嫋嫋地出門,帶走了舍中的所有伺候僕從,還體貼地關上了門。陸顯看得目瞪口呆,回過神來,低頭對跽坐端正的陸昀說:“……表妹那般知情識趣,定讓三弟十分快慰吧?”
陸昀坐在小案前,聞言摸了下下巴,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嗯。”
他早猜過羅令妤若為人。妻,定將夫君照顧得極好。早些時候他尚嫉妒那能娶到羅令妤的郎君,萬想不到一年後,抱得美人歸的,居然是他。他和羅令妤自相識,一徑鬥智鬥勇,從厭生愛……也頗為傳奇了。
不過陸昀和羅令妤不一樣,羅令妤凡事喜歡炫耀,陸昀卻不喜與旁人分享自己的心事。他笑了一下,就掠過了關於自己新婚妻子的話題,伸手執起案上擺著的茶壺,為二哥沏茶:“二哥又做了什麼夢?瞞了這麼久,辛苦二哥了。”
陸顯一言難盡:……他才過來,三弟就猜出他瞞了那個夢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