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令妤面色蒼白,奔跑速度不如箭的飛速。她眼睜睜看著那箭不留情面地刺向陸昀,陸昀左右躲避,好似一瞬僵了一下,斜過身躲箭時,向後一步踩空,跌下了懸崖。看到他灰色衣袍向下方雲霧中落去,羅令妤大腦轟地便空了。
她的雙腿一下子軟了,麻了。
悽聲尖利:“陸昀——”
眾人不知所措,一下子茫然,看到羅令妤從後方忽地衝了出來,撲至懸崖邊。她跌倒在地,臉色白如紙,伸手就向下。然而她慢了那麼多,她不可能救的了人。她向雲濤中伸出的手什麼也沒抓住,而她的臉更白一分。
羅令妤發抖:“陸昀!”
她眼見著他摔了下去,她親眼所見!
怎麼回事,為什麼……日頭明亮,她的全身卻出了汗,心空了。
一下子慌張,一下子恐懼。
怎麼辦、怎麼辦……她咬著唇,拼力想法子,可是眼中的淚卻不自主地掉落。
奔來的將士看到她眼中的淚,心一縮,連忙:“女郎,你……”
羅令妤厲聲:“你們瘋了麼?!”
她忽地站起,警惕背身懸崖,盯著這些無措的弓箭手。她緊繃著心神,判斷他們所有人的神色。先冷靜地讓臉色與自己一樣難看的侍女靈玉站過來,到自己身後,她面對著這些將士,冷聲:“你們救他,將他救上來,我就……”
靈玉忽然驚叫一聲。
身後有風掠起。
在侍女的提醒下,羅令妤扭頭,卻怔愣,看到那原本已落下懸崖的人飛身縱了上來,站到了地上。他發間的玉冠被箭射中,掉下了懸崖,衣袍也有些亂,破了好幾處。但他人如玉,站在她身後,一點事都沒有。
羅令妤呆呆的,瞪大眼,眼中尚含著一絲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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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喃聲:“怎麼回事……”
那邊被冤枉的弓箭手們這時連忙七嘴八舌地洗清自己的冤屈:“女郎誤會了,這是陸參軍要我們射的,我們隻是行軍令而已。”
羅令妤看向陸昀。
陸昀眼神中含笑,溫柔道:“隻是一場訓練而已。你誤會了。”他伸手,讓她看,並且怕嚇著她一樣,聲音很輕:“我沒事。”
陸昀伸手,想要拉她過去。羅令妤卻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一步,陸昀眼睛輕微一眯。
羅令妤:“世上哪有這樣的軍事訓練?!你莫以為我讀書少,不是像你那樣的名士,就來哄騙我!你說實話,到底是怎麼回事?不要騙我!”
陸昀:“……”
周圍一群將士看著,陸昀略有些難堪,臉僵住了。自然,他從沒有在當眾被女郎這樣厲聲喝問後,仍給人面子的。但是這個人是羅令妤,他的未來妻子,他不能不給她面子。陸昀沉默了半天,尷尬道:“就是那個死劫……我做個實驗,看到底是怎樣的劫數,可否由我自己安排。”
羅令妤眼中含著的那滴淚沾在纖長的睫毛上,臉雪白,眼柔黑,讓她身上多了許多惹人憐愛的楚楚動人的氣質。身邊的將士聽不懂陸昀在含糊地說什麼,她卻怔了半天,靈感忽至:“……你那晚身上的傷,也是你實驗的結果?”
“沒有人傷你,都是你自己弄的?”
陸昀點了下頭。
然後下一刻,眾目睽睽之下,羅令妤一個巴掌扇過去,將陸三郎的臉直接打偏。陸三郎的臉瞬間沉下去,而羅令妤一聲冷笑,掉頭就走。女郎走前怒聲——
“你去死吧!那麼想死,你就去吧!”
眾將士看著陸三郎陰沉的臉色,個個低頭,沒人敢看——陸三郎這樣的人,被人當眾扇巴掌……婚事要黃了吧?
第113章
將士低頭不敢看, 不敢說話。但是那清脆果斷的巴掌聲, 不止抽在陸三郎臉上, 還抽在所有人心口,讓人震驚無比——羅女郎怎麼會是這樣彪悍的女郎呢!
她不該是溫婉柔弱、賢良淑德的如同仕女圖上那樣優雅自持的美麗女郎麼?
……不,不會是羅女郎言行不一, 一定是陸三郎這樣做太過分了。
陸昀臉被打偏, 當著眾人的面, 極強的羞恥和氣怒同時席卷。他盯著羅令妤的背影, 眼沉下,一字一句:“羅令妤, 回來,給我道歉!”
陸昀和羅令妤之間經常吵架。認識她以後, 陸昀被踢過膝蓋, 被潑過酒, 被踹過褲。襠, 被用玉器金銀等硬物砸過……羅令妤就是瘋子!外面裝得柔弱可憐,內裡對他何等兇。
但是這一次和以前不一樣。以前都是私下鬧, 隻有身邊的侍女侍從知道。這一次,她卻是當眾欺負他。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扇他耳光了,最開始那次兩人不熟,他戲弄她,且是私下裡, 陸昀也有錯。是以不跟她計較。而這一次, 當眾扇他耳光, 他乃軍中參軍,一眾將士都在看著……他對她太好了麼?!
陸昀隱怒的聲音在後,羅令妤傷心無比,根本不理他哇哇叫喚。她提著裙裾快跑,跑過路彎時,用手背擦了下眼淚,睫毛湿潤,眸心烏黑,臉仍然因為方才生氣而緋紅。女郎咬著牙關,肩膀輕微顫抖。
侍女靈玉試圖:“表小姐,那個……”
羅令妤打斷:“不要提那個混賬!誰給他道歉,他等著吧!”
她那麼擔心他……她這人這樣自私,南陽起了戰亂,她都隻是給羅家寫信擔憂,建議羅家搬家,卻不肯冒著生命危險回去南陽和人共患難。然她從風平浪靜的建業回到了戰火不斷的南陽,就為了提醒他死劫。她怕給他負擔,心中憂慮,面上卻總作出信任他的樣子來。她那麼支持他,她心裡不情願他冒險,可是他要打仗,要做這做那,她都在幫他,鼓勵他。
她對他那麼好!
他卻這樣辜負她!
生死之事,豈可兒戲?他當兒戲一樣來實驗,他是想實驗出什麼呢,想實驗出他一定會死麼?實驗出他到底會在什麼情況下死麼?他不將自己的性命當回事,一丁點兒不透露給她。那夜回來看到他身上的傷,那時覺得不過是刮胡子刮破臉那樣小的、不足一提、連上藥都不值得的小傷,這會兒想來,他在戰場上,到底是如何實驗,才讓他自己受傷了啊?
旁人遇到生死大難,都是想法子去避免。陸昀倒好,迫不及待地趕過去,生怕自己死得慢了一點。那麼想死,那就去死吧。
他就是自傲,和別人不一樣。讓羅令妤實在生氣,又難過。
靈玉追著表小姐,心裡也嘀咕三郎這次過分了。然而,表小姐當眾給三郎耳光,也是過分了。他們三郎自來養尊處優,所有人都捧著,女郎都追逐著,什麼時候被人打過耳光啊?還被那麼多人看到。表小姐是沒看到,三郎剛才臉都氣青了,氣扭曲了。
這兩個人湊到一起……哎,真是冤孽啊。
靈玉小跑著追人:“女郎、女郎……”
羅令妤:“說了不要跟我提他!”
靈玉無奈道:“不是……婢子隻是想問,我們怎麼辦啊?之前上山前娘子不是打算夜裡住宿山上軍營中麼?如今娘子和三郎吵架了,這軍營還住不住啊?我們是要下山麼?”
羅令妤冷冰冰道:“住!為什麼不住?軍營是他開的麼?我無處可去麼?他一對我不滿,我就要如喪家之犬一樣被趕下山麼?這裡又不是建業,又不是他嫌棄我我就得走,就得哄他。我此來是改善將士們的伙食的,他以為他是誰呢?”
羅令妤又落淚:“他現在就趕我走,日後嫁了他,我豈不更慘?”
靈玉禁聲,本想說三郎哪裡趕您了,然她已經不敢再刺激表小姐了。表小姐故意矯情起來,她向來隻有敬佩的功夫。
……
陸三郎沒有得到羅女郎當時的檢討,在一眾下屬面前更是抬不起頭。奇恥大辱,她竟這樣。看到她跑開時他想追,但是他的面子又讓他下不來臺。下屬們那奇怪的、憋著的表情,更像在刺激陸昀一樣。陸三郎一聲不吭,沉著臉回了軍營。
一個隨從小心地送來冰塊,讓三郎敷一敷臉——陸昀這樣俊朗的面容,他被人扇一巴掌,那女郎力道還不輕,他的臉現在都有清晰的巴掌印。
眾人窒息:就看到陸昀玉瓷一樣的臉上,帶著那清晰的巴掌印,他就這樣回去營帳中。
被人參觀了一路。
而隨從送來冰塊,更讓陸昀尷尬生氣。他的臉一點不像旁的郎君那樣糙,打一打什麼痕跡都不會留下。相反他容易留下的痕跡格外多……以前被她扇巴掌也隻是在陸家丟人,而且眾人不知道扇他的是誰,這一次、這一次!
陸三郎頂著巴掌印,大馬金刀地坐在營帳中生悶氣。他憋屈無比,卻無法置之不理,因知道自己若是不顧臉上的痕跡,接下來數日,他都見不了人。他不想自己被不斷提醒這件事……陸昀隻好沉著臉,沒有將瑟瑟發抖的隨從罵出去,而是僵硬地取過了巾帕,裹著冰塊,敷到了自己臉上。
臥在榻上平息怒火,好一陣子,陸昀自覺已經心情平和,才問羅令妤呢。
隨從:“……女郎不肯道歉呢。”
陸昀:“……”
他忍著氣道:“我亦有不對的地方,我可以向她道歉。但她也得跟我道歉。我不能慣著她這樣動不動扇人耳光的毛病。若因此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如何是好?”
隨從心中想您大可放心,羅女郎隻是對您這樣,她對其他人一直挺和善的。那麼漂亮的女郎,人家都哭了,您有什麼好計較的。但是這話當然不敢說出來,隨從隻為難道:“……那僕再去傳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