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和羅令妤有關。
陸昀總是氣定神闲,在建業時,劉慕幾次針對他和陳王,也不見陸昀著急。這幾日,劉慕卻看多了陸昀掩藏著的那種焦慮。劉慕心中古怪,不斷地想:
羅令妤,羅令妤……到底是怎樣的女子,讓世人皆為她狂?
陸二郎陸顯,齊三郎齊安,陸三郎陸昀,還有這一夜看到的這個陌生郎君……都或多或少地和羅女郎有關。
劉慕心中升起極大的興味,同時間湧上難言的失落。那怪異感,讓他覺得,原本他也可以、他也可以……
……
從天黑到天亮,一直在沒命地逃。
荒野上泛著雪光,天上的雪一直下著,不大又不小,身子在奔逃中,變得格外冷。
羅令妤身子伏在馬背上,被身下的馬帶動得全身在顫。她的臉慘白,唇也在抖,牙關咯咯打顫。逃出廟的時候,太過慌張,丟了身上的大氅。是以奔行一路,夜色越濃,雪越大,到天幕轉亮,她都越來越冷。
而身後追兵不停歇!
那位首領親自帶兵追她!
羅令妤本不擅馬術,任何需要動的活動她都不擅長。在這逃亡路上,她隻能將身子伏在馬上,夾著馬肚子的大腿內側也磨破了,痛得已經麻木。她的長發在顛簸中也散了下來,烏黑濃鬱,襯著女郎冰雪般的眼眸,玉瓷一樣的臉。
羅令妤手顫抖地握著一枚從發間取下的簪子。她的御馬術太差,她身後的敵國軍隊的御馬術又太高,同時對方的馬悍勇,她的馬卻經過沒日沒夜的奔跑後,精神已疲憊。為了刺激身下的馬,羅令妤一邊緊緊抓著鬃毛讓自己不被甩下去,一邊在馬速慢下的時候、狠狠地將簪子扎下去。
馬一聲悽厲的長嘶,前蹄翹起!
羅令妤被甩得五髒六腑如壓縮,頭暈眼花,神智昏昏。
而馬速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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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方向不隻有她一人在逃,那些幸運存活的、被她一聲喊叫醒的、跑出廟與她一同逃亡的庶民,有一些六神無主,慌不擇路。眼看那美麗的貴族女郎騎著馬跑出廟,他們也慌亂地騎上馬,追著女郎的蹤跡。
他們後悔自己跟著這位女郎!
因北國軍隊的首領親自追來!
那女郎馬行得最快,逃在他們前面,但他們的馬卻不斷被身後的大軍追上。而這些北國軍人格外殘忍,早已不給他們機會。眾人慘叫著:“別殺我,別殺我……”
刀劍刺來,長鞭一甩,在悽厲的慘叫聲中,馬還在奔著,馬上的人硬是被身後的鐵索拽下、拖到了地上。有的被刀劍殺死,有的被敵軍的馬拖著拖得咽了氣。載著這些平民逃命的馬身上一輕,茫然地在雪地中徘徊,四處輕嗅,拿鼻子拱一拱地上的血跡。
雪海無邊,不斷染上的血,成為這裡唯一的顏色。
那個之前為了保全自己、胡亂指認羅令妤的平民女子也騎著馬,奔在這段路上。羅令妤聽到她在後面悽然的叫聲:“饒了我,不要殺我,救命啊……”
但她熬過了廟中的折辱,到底沒有熬過這一夜。
羅令妤艱難地轉過臉,模糊地看到後方被拖出的一長條血跡,死去的女子衣衫被撕開,雪白的胸脯和長腿顯在露天下,小腹中的腸子都被拖了出來。那女子為了活命不惜拉無辜的羅令妤下水,但上天公平,報應自在……羅令妤眸子一縮,面無表情地挪開視線。
身後的軍隊中狂笑不斷:“停下!再跑,就和這些人一樣下場!”
羅令妤不加理會。她意志之堅定,面對險境之冷血,讓身後的追兵詫異。聽到身後那樣多的哭叫聲,看到女子慘然無比的死法,這個女郎竟是像是沒看到一樣,停都不停一下?
非但不停,她還又在馬肚上扎了一簪子。
身下馬被激怒,跑得再快!
身後跟著的百姓越來越少,同伴的求饒聲越來越少,敵軍的馬蹄緊追不舍。天黑蒙蒙的,隻有雪光讓人看清前路;然後天色一點點亮了,手卻僵硬了。簪子從手中脫落,叮當一聲,清脆地埋到了雪地中。
羅令妤趴在馬背上,氣息微弱。
模模糊糊的,她視線變亂,一時間閃過好多影子。
從汝陽去南陽這一路,汝陽戰火四處燒著,她隱約看到年幼的自己偷偷摸摸的,一邊哭一邊趔趄在滿城的屍體戰火中:“父親,母親!伯父,伯母,叔叔嬸嬸,爺爺……你們都在哪裡啊?我好害怕。”
時而又看到幼小的她將藏在水桶中瑟瑟發抖、幾乎閉氣的小妹妹抱了出來。乳母在一邊隻知道哭小娘子死了,幼小的羅令妤背著妹妹,到處給人下跪,求人救妹妹……
“救救她吧,我給您做牛做馬!”
“給我們點吃的吧,讓我做什麼都行。”
若是汝陽城破時,有人救她父母就好了;若是有人救他們一家就好了。
而時間總像是一個輪回。
當年死裡逃生的人,上天好似總不給機會。羅令妤抿著唇,伏在馬上的她氣息越來越弱,她的頭變得很痛。想自己真是脆弱,當年那麼小,都能活下去;這會兒已經長大了,身子反而更嬌貴了,這麼點兒困難,都讓她有些撐不住……
“嘶——”
身下馬突然一陣發瘋的顫抖,因身後射來的箭射中了馬身。馬抽搐著,將女郎一下子甩下了馬背。羅令妤頭重腳輕,跌了下去,長發盈雪,雪漫在周身。那緊追不放的馬蹄聲轉眼間就包圍了她。她癱坐在雪地上,身子僵得一點兒也動不了,仰頭透過辰光,看到黑壓壓的向她撲來的敵國軍人。
有人目光仇恨,有人目露驚豔。
女郎摔倒在地,佳人卻到底是佳人。長發雪膚,桃腮粉面,昳麗無比,甚至因她衣衫凌亂,因她妝容的狼狽,女郎柔弱地跪在地上,讓男人身上的熱血狂湧,產生一種想要施虐的欲念——
如此美人!
首領一聲大喝,先跳下馬,走向那女郎。
羅令妤仰著面,她身子已經凍僵,但她意識清醒。她不知自己到底沒有說出來話、做出來表情,她盡量努力著。溫柔地、討好地笑,笑得人被她勾魂。她楚楚可憐地眨著眼,低聲:“將軍,妾願意服侍你,你讓他們都退下好不好?”
“將軍,妾知道南國一些軍機。妾想告訴將軍,隻求將軍憐愛妾身……”
男人們視線灼熱,那首領更是低下頭,扣住羅令妤的下巴,打量她的臉蛋。奔逃了一夜,臉上的髒汙早已不見。首領看得怔忡:“……竟有這樣絕色……”
何等幸運!
迫不及待地抓著羅令妤的肩,將瘦弱的女郎抱入懷中。她說什麼,他就應什麼。胡亂地說著“好好好”,連女郎散落的、搭在他手臂上的烏濃長發,都美麗得讓這位北國將軍發抖。他低頭想一親芳澤,忽然間,聽到箭隻破空聲。
隻是剎那間,眾人驚駭,看黑色箭宇從後射來,將他們的將軍胸肺穿破。
軍人們猛地躍馬轉身:“什麼人——”
千軍萬馬,散落在雪原四周,成一個包圍圈,將他們包圍住。
那面容冷峻的郎君手持弓箭,再一箭射出。箭隻再入那被刺穿了胸腹的、趴倒在羅令妤身上的男人身體中。
這一箭之後,郎君冷漠地勾弓搭箭,射出了第三箭。玄黑箭隻飛旋破雪,刺向同樣的方向,同樣的死去的人……
……
羅令妤喘著氣,身子好像有了些溫度,她一把推開身上壓著的沉重的男人。
她抬起掛著雪霧的長睫,怔怔地看去。
黑壓壓的南國軍隊包圍,向這些北國先鋒軍殺來。少年衡陽王衝殺在前,一馬當先。而癱坐在雪地上的羅令妤,眼睛就看到陸昀。看到陸昀一連三箭,殺同一個人。那人死了,他的箭卻還是射了出去。
萬裡河山,蒼茫皓雪,郎君騎馬而來。
好似當年的汝陽大霧中,滿地屍體中,一心絕望中,也會有人踏破濃霧,前來救她。
看到陸昀下了馬,向她走來。越來越清晰的面容,漆黑的眼,雪白的袍。此年代崇尚白色,陸三郎一身白袍輕裘,在天地微光中走來。不見一身風流氣,他冷著臉,卻讓人移不開眼睛。
而羅令妤一時狼狽低下視線,在他走來時,覺得難堪、窘迫,自尊心受辱。既激動,又委屈,還不想自己被他看到這樣狼狽的樣子……
……
她多想完美無缺,給他留下哪怕一次完美的印象。
讓他為她心動至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