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清辰卻跪在父親的房舍外,連跪數日。
滴水未沾,直挺挺地一直跪著。暈過去後,疾醫來喂了幾口藥。醒來後,範清辰不顧眾人勸阻,再次跪到了父親房門來。他一聲不吭,但他的訴求,這邊無人不知。支持範清辰的人並不多,但在範清辰這樣跪了半個月、幾乎要死的時候,範清辰的母親再忍受不住了。
範母泣淚,訴與夫君:“我知你不喜羅娘子,我也不喜。然以我之見,四郎再這樣下去,便要死了。他這樣喜愛那女郎,我們竟真不成全他?寧可失去了四郎,夫君也不讓他娶妻?”
在自家門中,說話不怕被外人聽到,範君怒極,恨聲:“婦人之見!四郎就是被你慣壞了!你知道什麼,那個羅娘子懷了旁人家的孩兒……我範氏豈能讓這種女子過門?”
範母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但是餘光看到門外兒子仍跪著的身影,她的心又軟了。範母道:“四郎如此對她,她寧可懷了旁的郎君孩兒,也不嫁給四郎。此女可恨!但是我兒快死了……便是她懷了旁人家的孩兒,範氏為她養了又何妨?總不能逼死四郎吧?”
範清辰在家中排名第四,他前面三個哥哥,他是嫡系最小的郎君。自幼得父母寵愛,惹出他一身頑固脾氣。孩子寵壞了,長大了,好似也拿他沒辦法。
難道真的要將他逼死麼?
在範清辰再一次暈過去、醒來的時候,他氣息奄奄地窩在病榻上,竟見到父親高大的身影。他父親親自來看他,沉默著。範清辰掙扎想喊“父親”,但他現在連開口都發不出聲。昏黃燈火下,範君望著幼子枯槁瘦削的面容,心中不覺湧上酸楚感。
範君沉聲:“你便是非她不可?”
範清辰眸子極亮,面頰餓得瘦削,襯得他眼睛大得嚇人。原本風採卓然的郎君,短短半月,將自己折磨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然而面對龐大的家族,若是沒有這樣冥頑不靈、抗爭到底的架勢,又能如何?
範君:“你可知建業陸家三郎要娶她,才催著我們這邊退親?哪怕我範氏拖著不退親,隻要陸三郎盯著一日,你也娶不到她……範家不可能為了你,和陸家決裂,和陸家開戰。陸三郎將你逼到了這個境界,你能走的路不多了。範家不能支持你和陸家為敵,所以你若是非羅氏女不可,也隻是你個人的事,和範家無關。”
範清辰眸子亮起,他由僕從攙扶著,在床榻上重重給父親磕頭——範家不阻攔,已是萬幸!
範君看兒子如此,更是心酸。沉默了半晌,範君還是告訴了範清辰一個消息:“半個月前,羅氏女其實已經回到了南陽。”
範清辰猛地抬頭。
但他父親手壓在他肩上,不讓他抬頭。父親沉著的聲音在耳:“北國大軍不知在何時會對南陽開戰,陸三郎和魏將軍在忙著探查此事,不日將要出城。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你是我最小的兒子,我怎能讓你去死?範家不能助你,你若真喜歡她喜歡的不要命了……就趁這個機會,帶她走吧,永遠不要回來。我會當做不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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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女子,天下美人又何其多。陸三郎那般人物,若非為了她腹中胎兒,又豈會娶她那樣身世的。如此,範家和陸家雖會有罅隙,卻不至於決裂……我隻能,沒有兒子了。”
第100章
按照北國公主走前提示的,偵察兵尋到了北國大軍跋涉的痕跡。據偵察兵探查,這部兵馬該是北國隱藏的最大一股兵團。信息傳回南陽,事不宜遲,連夜討論,魏將軍決定要趁己方提前獲取信息這個便利,悄悄埋大軍出襲,給予敵軍重創。
一部分將軍不同意,因北國使臣團前往建業談判,原本這段時間雙方不宜有大衝突。
被魏將軍破口大罵了回去。
魏將軍魏琮從不覺得所謂的和談能談出結果,當陸參軍分析北國藏著數萬兵馬、準備包圍南陽時,魏將軍就決定不能因為道德制高點的問題,使己方受損。戰局如何由勝利者書寫,朝廷遠在天邊,南陽軍營最高指揮權,歸魏琮所有。魏將軍一聲令下,整個軍營開始做準備,隨將軍出城襲敵。
出城之前,軍營操練如舊。羅令妤和羅家的眾女郎代表士族女眷身份,來軍營給將士們送些慰問的吃食——女郎們自己做的點心,桂花糕。
羅令妤原本笑盈盈地扮作善心大度的士族女,在營中穿梭,和侍女一道將包好的糕點送出去。之前打的桂花做了許多東西出來,這批桂花糕正是其中之一。但當羅令妤從軍士那邊聽到三言兩語,再從陸昀那裡聽到確切消息,回到陸昀的營帳後,羅令妤噙笑的面容就沉了下去。
立在書案後一份份整理糕點,她嫣紅的唇卻嘟了起來,噘得老高,幾可掛油壺,煞是可愛。
手捧一卷書,坐在斜靠後的一張小幾後盯著她看的郎君眉目雋永韻味悠遠,郎君烏黑的眼睛眨了眨,他偏過頭,握卷的手指玉白修長。陸昀慢騰騰道:“嘴噘這麼高,誰惹我們妤兒妹妹這麼不高興了?”
羅令妤:“哼!”
陸昀斜眼看她,挑高眉峰,從鼻孔裡出聲:“嗯?”
羅令妤頓了一下,抬臉露出一個虛偽笑容。她秋波流轉,假惺惺道:“你別汙蔑我,我哪有不高興?雪臣哥哥到南陽來,是滿心抱負隻為家國,我一介平民小女子,蒙君庇護,感恩戴德。哪敢不滿?雪臣哥哥馬上要走了,我這不是來送吃送喝的嘛。多賢惠!”
一番故作大度的說辭,被她說出來,配著她那陰陽怪氣的語氣、流動的眼波、擰著身子的架勢……陸昀勾唇,知道這個小女子又開始酸了。
指不定心裡怎麼怨他。
陸昀低笑一聲:“哥哥教妹妹個理兒:以後裝大度賢淑時,妹妹能注意下自己的眼神麼?嘴上說的好聽,眼睛瞪得那麼大。我看你氣得快爆炸了,你怕誰看不出來呢?”
羅令妤:“……”
惱羞成怒,猛地一摔手中包裹。羅女郎鼓著腮幫子,氣得拍手下桌案:“我情郎要去那麼危險的地方!明知自己有死劫,還哪裡危險往哪裡走,生怕自己死得太慢。那麼大方,置生死於不顧,心裡隻有國沒有家……我生氣不對麼?”
陸昀目光忽然一亮,定定看她。他重復一下:“你,情郎?”
明明是正常說辭,他低聲說出來,眼中流光溢彩,神採飛揚,那樣子,一下子就曖昧了。
羅令妤一滯,繼而被他的含情目看得害羞。她忽然扭身,捂臉作泣:“你欺負我,嗚嗚嗚!”
陸昀:“……”
羅令妤嚶嚶哽咽:“我就知道,什麼臭男人,說的比唱的好聽。國事是國事,情愛是情愛,男人從來分的很開,兩方不肯混淆。有人要為國捐軀,也不肯娶我。他口蜜腹劍,把我騙了,卻不對我負責。那樣壞的人……嚶嚶嚶,我這樣傻,我還幫他收攏人心,給他軍營同僚送吃送喝。他一得到好處,就要拋棄我。”
“世上便沒有疼我愛我的郎君!”
陸昀:“……”
他看那女郎矯情做作至極,偏因貌美,而不惹人厭惡。反而她偷偷從袖後露出的含水眸眨呀眨,如雨滴清荷般,清新嫵媚,嬌俏靈動,這樣勾著他的心魂。她胡說八道,越說理越歪,然她一眉一眼都動人……陸昀喉口滾動一下,忽狼狽地偏頭咳嗽了一下。
陸昀:“適可而止,不要得意忘形。”
羅令妤氣惱,看他那正襟危坐的清高樣子,心中不爽至極,恨不得咬他一口。於是他越說,臉越沉,她就更擰著身子抽泣了。
陸昀看她半天,眼看這人渾然不怕他發怒,竟這樣挑釁他底線。大約他對她太寬容了?
陸昀收了臉上的冷淡神情,慢慢笑開,站了起來。他走過來,忍著笑搭她的肩勸她:“好了,別鬧了。我心中有數,怎麼可能赴死去?我赴死了,拋下妹妹這樣傾國傾城的佳人,我心中哪裡情願?”
羅令妤被他誇傾國傾城,心裡當即美得冒泡——雖知自己貌美,但仍虛榮得想聽陸昀這樣的俏郎君誇她。
她藏在袖後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卻顫著肩膀,不肯讓陸昀看到。
她扭身做作時,掙扎郎君的手被郎君捉住。陸昀翻臉如翻書,之前還冷著臉,這會兒他抓著她的手,不隻唇上噙笑,他還俯下臉,唇貼著女郎纖細指節,一根根手指地親了過去。羅令妤“呀”了一下,手指酥痒,尾椎骨向上爬起綿綿抽離感。
被陸昀弄得差點渾身發軟地跌倒。
她羞答答地扭頭,回頭對上陸昀含笑的眼睛。他的唇貼著她的手指,她想抽手都抽不走。陸昀挑高眉,眉下深目光華璀璨,一點點地勾著她,漸起輕浮浪蕩色。羅令妤被他的眼神和親手指給弄得臉紅,又“呀”了一聲。
陸昀如用美色勾引良家女墮落的紈绔子弟一般:“我還沒有碰妹妹一根手指,沒有讓妹妹銷魂入骨,我哪裡肯甘心赴死?妤兒妹妹放一萬個心,就是圖著你,哥哥也不敢死啊。”
羅令妤嗔惱,眼波撩他:“……什麼叫‘沒有碰我一根手指’啊,你這不是在碰麼?”
陸昀眉毛再挑了一下,深深看她,眼底光華流轉,略露出有點兒無奈的眼神來——不成親就是這點兒不好。他每次與妤兒妹妹說葷段子,開黃腔,她基本都聽不懂。女郎腦子直直的一根筋,聽不出他別的意思來,讓他意興闌珊,逗趣也失去了興趣。
陸昀嘆氣:“該早些說好成親的。”
羅令妤瞥他,嘲笑道:“那怪誰?人家以前快求哭了,你還說什麼‘情愛和婚姻要分開看’。我催著你逼著你,你顧左右而言他,不肯好好答應娶我。現在後悔了吧?連退婚書都拿不到的人,呵。”
陸昀望過去。
他二人皆是世間罕見的美人。絕代佳人,愛意自生,各取所需。是以眉眼流轉間,皆是若有若無、似是而非地勾著對方,一動不動,偏要對方為自己折腰,折服於自己的魅力下。
先是說著話調情,說著說著,陸昀就將那別扭的女郎抱到了懷裡。他低頭與她調笑,她果然是假哭,被他說了兩句,蹭了蹭額頭,就破涕而笑,拿拳頭在他胸前嗔怒一捶。郎君抱著她,纏纏綿綿,許久後又不知怎麼的,低頭吮了她唇上的香脂。
手竟也不老實,畢竟衣衫也沒有幾層。
雪峰高聳,櫻桃顫顫。
南國夏日有極為出名的“紅瑪瑙酥山”,指的是用酥作涼,制成一層雪白山巒,之後將櫻桃搗碎,碾落成汁。一層甜膩的櫻桃汁澆在酥上,紅與白交映,簡單清新,又好看,又好吃,又解暑。
陸昀眼眸過黑,口上笑:“……果真是又好看,又好吃,又解暑。”
羅令妤惱羞不已,猛推他,不肯讓他如願。她喘著氣,秋意下來,帳中本不該熱,她高揚的頸上,卻被陸昀弄出了一層細汗。這人極愛她胸前二兩肉,推都推不開。隔著衣衫已是如此手段,若是被他看到了……羅令妤喘息:“果然是登徒子!”
陸昀便低頭笑,笑聲沙沙:“那也隻是對你啊。妹妹就如我的命根子般,真是離不了。妹妹不高興,難道我便開心了?想到走後許多日見不到妹妹,我心中何其失落。盼妹妹記得哥哥今日的好,待見不到哥哥時,多與哥哥寫兩封信。”
他喘著氣親她的玉頸,喃聲:“我盼著妹妹多叫兩聲‘雪臣哥哥’呢。聽你這樣叫,哥哥極易被你勾起興致……”
羅令妤駭然:……這人快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