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飄飄看一眼攔住自己的女郎,是陳大儒府上的娘子陳繡。
陳繡相貌中上,一身書香氣。她攔住陸昀,端端正正地與陸三郎互相見禮時,那腰杆,也是挺得極直的。再抬目時,對上陸昀沒什麼情緒的神色,陳繡仍然淡然沉著:“家父上次送給三郎的帖子,不知三郎可有看完?我來前,家父說若是碰上三郎,讓我問問三郎。”
陸昀冷淡道:“改日我登府。”
陳繡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我家過兩日要出都遠遊,恐不能招待三郎。不知三郎可否現在約好時日,我好告之家父?”
陸昀視線被圍著羅令妤的花花草草擋住,沒看到人。他不在意地移開眼,耳邊陳繡又在不停地說話,說得他心煩。陸昀俯眼看這位女郎,一字一句地重復:“我說,改日!”
他冷若冰霜,一點面子都不給陳繡,陳繡心裡發惱,面上卻不顯。她端莊一笑,自然地轉移話題,又與陸昀說起旁的了。
陸昀甩袖就走,陳繡跟上他。
遠遠看著的羅令妤:“……”
這位名門女郎是誰啊?好生彪悍。陸三郎給臉色給得那般明顯,她都堅持不懈。
同樣旁觀陳繡所為的其他女郎們嗤笑:“臉皮厚。”
“就是。”
她們覺得陸三郎對女子不假辭色,很大原因,可能就是被陳繡嚇的。明明陳繡家門所學是儒學,按說她家規極正極嚴,她於其他事一本正經,獨面對陸三郎,就持之以恆,多少年不動搖。
從羅令妤的方向,不經意地看到跟在陸三郎身後的那女郎,望著陸三郎的視線,幾多愛慕,又幾多幽怨。她的神情,活像是陸昀拋棄了她一般……羅令妤遲疑下,問:“那位女郎,和我三表哥很好麼?我三表哥,是不是做了對不起人家的事啊?”
不然女郎何以幽怨至此?
而且羅令妤知道,陸昀明面上清高傲慢,私下裡很是輕浮……這麼輕浮的人,兼之此年代民風之開放,陸三郎與名門女郎私通,羅令妤覺得完全有可能。哼,裝得倒是道貌岸然……
圍著羅令妤的郎君們順著羅令妤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陸三郎、和滔滔不絕地跟在陸三郎身邊說話的女郎,他們露出了然笑,紛紛跟羅氏女介紹:“這也是咱們建業一景了。陳娘子家學淵博,才女之風,連續三年的‘花神’。想登門求娶她的郎君多的是……但也不知她哪來的執念,非盯著你那三表哥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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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陸三郎,她可是熬了好多年,眼下都要十九了,就是不肯嫁人。”
“建業郎君們都知道她慕三郎,誰還敢求娶她啊?陳大儒平時多和氣的人,就對這個女兒沒辦法。”
“不過以陳娘子的堅持……她再等幾年,陳家給陸家多施壓兩年,多求上兩年,也許陸三郎就真的能娶了她呢?”
郎君們不在意地笑,笑中揶揄,覺得有趣。名門之間聯姻向來重利益,輕私欲。陸三郎也沒看跟哪位女郎熟一點兒,他最熟的,恐怕就是追著他不放的陳繡了……
羅令妤低頭,微疑惑。難道陸三郎這種人是堅持追,就能追得到的麼?她放棄的是不是太容易了?看看人家陳娘子……
那頭,陳繡高談闊論,仗著才學與陸三郎誇誇而談。陸三郎沉著臉一言不發,突然,陸三郎看到衡陽王和陳王從樹林那頭往這邊走過來的身影。衡陽王側頭,似和陳王冷嘲熱諷什麼。陳王低著頭,全程一言不發……這兩人在陸三郎眼中如此可愛,陸三郎高聲招呼:“兩位殿下!”
陳王劉俶看過來,一眼看到了陸昀又被陳繡纏住了。雖然自己正被衡陽王弄得心煩,他看到陸三郎那厭煩的樣子,心中卻覺得好玩。陳王點了頭:“雪臣。”
陸昀立刻過來了,與陳王一道接受衡陽王的怒火。劉慕心裡認定是劉俶搞的鬼,又殺了他抓到的刺客,又弄亂了他的計劃。劉慕在朝上不斷找陳王的麻煩,下了朝,仍然不待見陳王和陸昀二人。在筵席上碰到陳王,他就諷刺陳王一通。陳王悶葫蘆一樣隻聽不說話,壓得衡陽王的火氣更大了——
不吵是瞧不起他麼?
不說話是懶得理他麼?
這位侄子,性格怎麼比他還狂啊?
陸三郎一過來,衡陽王劉慕就陰陽不定道:“陸三郎也來這宴上歡迎孤?當是黃鼠狼之心!”
陸昀:“公子說的有道理。”
衡陽王:“……”
他驚疑不定地瞥瞥不說話的陳王劉俶,再瞥瞥面不改色的陸三郎。他懷疑這兩人有毛病,快被他指著鼻子罵了都一臉淡然……可能奇葩就是和奇葩玩得好?
看著陸三郎加入衡陽王、陳王兩人間,陳繡在原地看得,目光更幽怨了。那幾個郎君和旁的郎君不一樣,旁的郎君是清談,那幾個卻是談政事,她不好過去。但是陸昀那副刻意甩開她的模樣……她又不是傻子,怎麼會看不懂?
陸三郎已經無數次給她甩臉子了!
陳繡忍著心中不甘,走回女郎這邊的幾案後。她心中那般不快,目光不斷地往陸昀那裡看。因看得久了,她偶爾發現陸三郎在聽衡陽王說話時,目光隨意地看向一個方向……陳繡看過去,見到是羅令妤。自然是羅令妤,這邊女郎中,隻有羅令妤身邊圍著的郎君最多。陸昀看的方向,絕不會錯。
陳繡心中暗驚:這女郎……好似是新來的、住在陸家的那個羅氏女?
旁邊有與她玩得好的便說:“是啊,羅娘子在陸家住了快一月了。聽陸家人說,她是來投靠她大伯母的。有她大伯母看著,她在陸家估計可以一直住到她出嫁呢。”
陳繡抿唇,袖中手握了下,不在意地道:“那也沒什麼。投靠陸家的窮親戚多了。”
與她們坐在同一圍榻上,低著頭正在剝荔枝的韓氏女聞言,當即抬頭嗤笑道:“你們知道什麼?前兩日我們去鍾山玩時,親眼看到三表哥摟著羅姐姐,一道射箭呢。三表哥看羅姐姐那眼神……”
韓氏女道:“我覺得羅姐姐日後也許可以在陸家天長地久地住下去。她會嫁給三表哥的。”
陳繡扭頭一看,認出這位韓氏女也和陸家沾親帶故,難怪叫陸昀一聲“三表哥”。她心裡嘲諷,陸家除了一個已經嫁人的陸清弋,根本沒有女郎,這些表小姐們跑去陸家住,不就是衝著陸家的郎君們麼……陳繡淡聲:“住陸家的表小姐多了。”
她喝口茶,目光清清淡淡地從韓氏女臉上掠過。
意味不言而喻:住陸家的表小姐多了,可沒聽過誰能嫁給陸三郎的。
韓氏女氣得:“……”
韓氏女不服氣:“羅姐姐美色冠建業!”
陳繡:“色衰而愛馳,不得長久。美貌如是,肚子空空,不過是供人取笑的玩意兒。”
韓氏女臉漲紅:“……”
她心裡對羅令妤微酸,因在陸家住過兩日,和羅令妤玩過幾次後,她看出羅令妤不光有貌。羅令妤的出眾、討郎君歡喜,都讓韓氏女心裡嫉妒……但是!但是陳繡更討厭!靠“才學”之名壓了她們這麼多年,明明她也喜歡陸三郎,卻鄙視自己這些表小姐……
韓氏女哗得站起來:“你看著吧,三表哥待羅姐姐是不一樣的!”
硬生生被陳繡的自視甚高逼成了支持羅令妤。
此時羅令妤已經離開了郎君們的包圍圈。雖然她要和郎君交好,但她也不能留下隻和郎君玩、不理女郎的壞名聲啊。羅令妤找到了自己認識的陸家幾位表小姐,就嫋嫋娜娜地走過去。看她們圍在一個方正幾上,一眾低著頭嘀嘀咕咕,笑聲不覺。羅令妤好奇:“你們在做什麼?”
相識的女郎們抬頭,看到了羅令妤,就讓出路讓她過來。羅令妤看到幾上放著許多花箋,她們寫了許多名字,又一個個誊抄在宣紙上……一個溫柔纖細的聲音在旁邊解釋:“這是要參加‘花神’選的女郎名字。大家在這裡報名。”
說話的人是平寧公主劉棠,她對羅令妤充滿好感地一笑。
眾女笑問:“羅娘子要參加‘花神’選麼?要的話就把你名字寫上。”
羅令妤作出興致盎然狀:“有些意思,那我也玩玩吧。”
她掃過一圈不認識的人名,看到“陳繡”時,心知肚明地揚一下唇。再望一旁還在猶豫的平寧公主,羅令妤笑盈盈地慫恿:“公主也參加吧?多好玩兒。說不定你能拿下‘花神’?第一個被名士們畫入‘仕女圖’中的公主,說不定是你呢?”
被名士們畫入“仕女圖”,那可是天下傳頌的美名,甚至萬世流芳。當今名士的影響力,可是極大的。平寧公主心中動搖:“我不行……”
羅令妤就等著她可以用公主的名號跟陳繡爭,好讓自己漁翁得利。對平寧公主又沒什麼損失的事……羅令妤道:“大家各憑本事,一道玩耍。‘花神’之名是誰的就是誰的,何必扭捏不前?”
眾女也笑嘻嘻,王氏女更是提著狼毫扭頭:“那公主,我就把你名字加上吧?你要以什麼選?詩畫還是舞曲?”
參選的女郎們有的比詩畫,有的比舞曲。這是選項最多的。然王氏女這麼一問,平寧公主卻道:“比騎馬。”
王氏女往宣紙上寫字的手一抖,才寫下了幾個字。羅令妤回頭看劉棠纖瘦柔弱的模樣,真的看不出這個女郎居然會選冷門的騎馬……看到“劉棠”的名字躍然紙上,羅令妤唇翹起,有些可以想象到時候劉棠和陳繡爭名的壯觀場景了。一個皇室中唯一出場的公主,一個受名士偏愛的名門女郎……這兩人爭得厲害,她出頭才容易啊。
利益相爭,旁觀得勝。隻要她能壓住這兩人,到時倒戈向她的人才是最多的。
羅令妤再抓緊時間,問她們關於花神節的細節問題。眾女這邊嬉嬉笑笑地說話,就看韓氏女氣衝衝地走過來。韓氏女猛一拍幾,低頭看到羅令妤加到宣紙上的名字,她一把握住羅令妤的手:“羅姐姐,你也要參選‘花神’對不對?我不參加了,我把名額投給你!你一定會是‘花神’,狠狠給我教訓一下陳繡!”
眾女忙問怎麼回事:“讓你別招惹陳娘子了……她可是才女,你哪裡說得過人家?”
韓氏女拍案:“我不用說過她!她說羅姐姐隻有美色沒有才,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羅姐姐……”她低頭,看到羅令妤名字後寫的是“舞”,一愣後,立刻拿筆要改:“羅姐姐,和她比詩,比畫!我不信你不如她!”
韓氏女已經瘋了,眼睛赤紅,就想著要贏陳繡。
羅令妤連忙去攔:“不了不了……”
她要的是驚豔世人,隻是贏一個陳繡,根本不是她目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