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三郎挑眉。
劉俶望著他俊逸清雋面孔,不由的眸子一閃,想到了什麼:“你在宜城,不是見過她麼?你不是誇她是難得一見的美人麼?這樣的美人,給你做妻子如何?”
陸三郎早知道他要這麼說。
陸昀彬彬有禮道:“公子,我這個人一身清高病,還很自私。我絕對不犧牲我自己婚姻的。”
劉俶:“她是美人……”
陸昀腦中忽然浮現一道曼麗人影,在他腦海裡瞪著眼看他……陸昀微笑:“美人?誰又不是呢……”
陸昀建議:“我這個人不會為群體利益犧牲我自己的婚姻,但是殿下你就不一樣了!你腦子裡滿是天下大事啊……既然如此,殿下你去娶她如何?哦對了,士庶有別,她不可能成為陳王妃,做個側夫人,憑周揚靈的本事,也是可以的。”
劉俶可有可無地點下頭。確實他和陸昀這樣清高至極的人不一樣,他是實用者,任何事隻要能帶來巨大利益,劉俶都足以接受。
兩位郎君在書房中闲聊,三言兩語決定了一位女郎的未來,卻未曾問過那位女郎是否願意。但怎麼可能不願?庶族想登高位,這已是極大榮耀,周揚靈不會拒絕,隻會感恩。陸昀甚至想,若是他的表妹羅令妤在,當場就要驚喜而泣了……
想到某人愛權愛富的樣子,陸昀冷哼一聲,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唇。
劉俶盯著對面郎君的唇:“怎麼?”何以手一直摩挲?他唇怎麼了?
劉俶擔憂:“莫非你上火了?為我擔心麼?”
陸昀:“……”
意外道:“……真不是。”
陸三郎站了起來,推開門看到屋外的雨幕,涼風颯颯。涼意牽動周身的傷口,讓陸昀痛得蹙了一下眉。扶了下自己的手臂,陸三郎慢悠悠說道:“沒什麼。我突然想起來,要不是我此次又受傷了,此時我就出建業了。”
“宜城來的貴客,周潭的女兒周揚靈,還是值得我們出城相迎的。這樣,也更能讓周潭看出我們的用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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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俶:“可惜你受傷了,出遠門太危險,我不會讓你這時候出城的。”
陸昀:“是啊,可惜了。”
……
“在夢裡,這個時候,三弟並不在建業。他養好傷後便又離開了建業,前去宜城一路,替陳王親迎周女郎,”伏在書案上寫字,陸二郎沉吟著,努力記憶夢中的事,勉強想到一丁點兒,就趕緊記下來,以防日後忘了,“周女郎……仙人之姿。”
夢中的陸二郎陸顯也遙遙見過那位女郎幾次。那位女郎西施之貌,病弱嬌柔,氣度何等不凡。
夢裡的陸二郎醉心書畫,對政事、周圍發生的事其實都不太清楚。然再不清楚,好歹是名門郎君,出門應酬時,他也聽人提過“建業二姝”。一姝是名士周潭的女兒周揚靈,另一姝便是……便是他的羅表妹,羅令妤了。
將“羅令妤”的名字誊抄在紙上,烏黑濃鬱墨汁聚在筆尖。陸二郎手撐著額頭,盯著這個名字發呆。
羅令妤的才色他見識過,但夢中羅令妤在建業的日子並不多。傳出名聲,都是她被衡陽王欽定王妃之後的事了。夢中的羅令妤……這時候應該在做什麼呢?
陸二郎扔了筆,在屋中踱步。
夢與現實在一開始他昏迷的時候就產生了分岔——因他昏迷時間不同,夢中羅令妤離開了陸家;現實中他留下了羅令妤。導致現實和夢已經不一樣了。
因為自己這個荒誕的夢,陸二郎徘徊在鍾山各大寺廟間,遲遲不走,求人解夢。但因為夢中皆是天下大事,不是誰做了天子就是誰家敗了,陸二郎並不敢胡說。他含糊給出一點提示,大師們也解不開他的夢。夢未曾解開,卻有大師為他提議:既然郎君覺得此夢有預示未來之意,不妨記下來,和未來一一對比?
若是當真應了,說明此夢是真,郎君想做什麼改變,一目了然;
若是無一應驗,便是說夢是假的,那郎君完全可丟開,不必為此煩惱了。
如醍醐灌頂!
與表小姐們告別,帶著表妹回到陸家,悶在書房兩日。大雨小雨淋淋漓漓地轉換,陸二郎揪了一把又一把的頭發,努力回想自己夢中的細節——“對,這時候,羅表妹說是離開了建業回南陽,但連日大雨,她中途耽誤了些,半道上,該是碰上了衡陽王。”
陸顯目中發亮,走回桌案,刷刷刷三筆就寫下了這個推理出來的細節。
他振奮無比,將要扔筆時,卻突然想起:“那三弟……會不會也被雨困住,與羅表妹、衡陽王在建業外相逢呢?”
同不在都城。同樣的水路,同樣離建業不遠,最後是同樣的被雨所困……
怔怔然,陸顯手中的筆“啪”一下從手裡掉落。他想到那日在鍾山所見的陸三郎環著羅表妹的樣子,二人才子佳人,俯眼仰面間,情意若有若無……心中不安,陸顯將寫好的紙收起來。
拍拍心髒,他自我安慰:“該是想多了。表妹和衡陽王遇上已經巧合,不可能再那般巧合又和三弟碰上的。”
“就是碰上,我三弟那人對女子避之唯恐不及,對方又有一個衡陽王……他一定不會過去的。”
然而,當真一點交際都沒有麼?
表妹單純的不喜陸家,和衡陽王一拍即合麼?
他三弟在夢中的戰死邊關……隻是意外麼?
恍惚間,陸二郎後背冷汗涔涔。雖本性純良,但好歹生在百年世家陸家這樣的大家族中,便是沒親眼見過,聽過的各類陰謀都可當評書。若是一個夢都陰謀重重,那他身邊,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多少事?
他在夢裡,是否就那麼糊糊塗塗地過完了一輩子?什麼也沒弄清楚?
抹去額上的冷汗,陸二郎自言自語:“先看看夢是不是真的吧……”
“可先試著讓羅表妹和衡陽王多接觸接觸。若是有軌跡和夢重合,那時我就該做些什麼了……”
絕不能讓三弟出事!
……
“援琴鳴弦發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
“明月皎皎照我床……”
“雪溯院”中房舍門開,一排長檐下,脫掉繡鞋,年幼的羅氏小娘子羅雲婳拿著一本書,聲音清脆地背著書。口上念著書上的詩句,她黑溜溜如曜石的眼睛卻輕輕瞥向與她一道坐在檐下的姐姐。
下雨之前,羅令妤便與表小姐們告了別,從鍾山回來。給妹妹帶了山上的小禮物,又把求到的佛偈給陸家各房送去。羅雲婳眼巴巴看著,見剛回來,姐姐又在忙碌著巴結人。好不容易天下雨了,姐姐沒法出門了,卻是坐在屋檐下,拿著紙筆,羅襪如羽踩在幹淨的木地上。砰砰砰,羅令妤低下寫了幾個字後,又站起來徘徊。
美人倚著廊柱,憂鬱地望著雨簾出神,至少服侍她的侍女們、她的妹妹羅雲婳,都悄悄盯著她看了很久。
羅令妤琢磨著:“花神”之爭,定要讓人耳目齊亮。耳目之亮,耳可攻音律,目可攻身量……思量下來,若是她編曲編舞,豈不是比寫詩作畫更出彩麼?
詩作高雅,但是上等的詩,絕不是她這樣苦思冥想能立即想出來的。讓人驚豔的詩作,往往與人的用心無關。而畫嘛……看過她房中掛著的尋梅居士的畫,她就不想畫了。
那便隻剩下曲和舞可爭“花神”。
曲她可自己編,如她這般成長環境的士族女郎,自幼接受的教育,編曲不是難事。然而舞……羅令妤自己是沒法跳的。一來她動作不行,二來名門女子,也沒有主動跳舞給別人看、讓別人選的道理啊。
羅令妤側頭,問坐在廊下做女紅的侍女靈玉:“我想編段舞,好去‘花神宴’一爭。你可認識建業哪位舞姬麼?我請她來,幫我闡述我的舞。”
靈玉一想:“婢子倒真有一位舊年好友,現今在成玉坊供舞,人喚她連七娘。娘子要請她來麼?我可為娘子牽橋搭線。”
羅令妤想了下,建業水平高的舞姬,那請來的價格就極高。一來請不起,二來舞技太高,豈不喧賓奪主?那倒是捧的是她羅令妤,還是捧的那位舞姬啊?
羅令妤委婉道:“不要舞技太好的,我需要調教。舞技太好的有自我風格,我不好下手。”
她這麼一說,長久服侍她的侍女靈犀、妹妹羅雲婳,一下子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了——窮。
幸虧靈玉服侍羅令妤沒多久,並不清楚女郎捉襟見肘的財力,連忙道:“連七娘是我朋友,在舞坊中也不過中數……我想她當得起娘子的調教的。”
靈玉心髒砰砰:女郎的意思,莫非是要親自編曲編舞?貴門女郎的技藝之爭,落到一個小小舞姬頭上。評選的多是名門男女,名門女多嬌,郎君多俊……也許她朋友的機緣,便在羅令妤的善心上?
不然何以羅令妤自己不跳自己的舞,卻讓別人跳呢?
想到這裡,靈玉匆匆站起,冒著雨便準備撐傘出門了:“娘子,今日大雨,舞坊想來沒什麼客人,不如我現在便去請連七娘來。娘子你看看她可行?”
羅令妤:“呃……”
其實隨便一個會跳舞的都可以……
但是對上靈玉發亮燦然的眼睛,羅令妤心裡一頓,笑盈盈點了頭:“好,你請她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