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喜歡去醫院?”
“這時候還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那你穿好外套。”
徐翹隨手扯過一件羅莎的風衣披上,忐忑不安地下了樓,見高瑞不在,主動坐上賓利的副駕駛座,把後排留給費徵照顧程浪,然後吩咐司機:“去最近的醫院。”
司機趕緊發動車子。
徐翹身在前排,心懸後座,回頭張望程浪的手。
“安全帶系上,”程浪提醒她,“回頭坐好。”
徐翹隻得拉過安全帶,轉正身體。
創業園區雖然地理位置偏僻,附近倒剛好有家衛生院。十分鍾車程後,費徵陪同程浪走進急診科。
徐翹緊張地跟在後邊。
走了幾步,程浪回頭看她:“你先去把手洗幹淨。”
她搖頭:“我晚點再……”
“費老師,”程浪直接打斷她,“你帶她去洗手。”
“好好好我去,我自己去。”她投降,讓費徵好好陪程浪,自己根據指示牌找到洗手間方向,邊往前走,邊一步三回頭地看著程浪進入診室。
簡陋的盥洗臺前,徐翹用洗手液搓洗著指縫和掌紋裡半幹的血跡,思緒忍不住亂飄。
她不懂醫,但前陣子剛剛聽說宋冕損傷手部神經的事,這會兒免不了往壞的方向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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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好像有很多重要組織,她以前聽過類似的新聞報道,說有個女大學生被鋼管割傷手掌,面臨右手功能完全喪失的危險,醫生對著顯微鏡給她動手術,好不容易才把斷裂的肌腱和血管縫合……
她越想越慌,又覺得程浪讓她來洗手是在故意支開她,匆匆擦幹手後就往回奔,在診室門口,迎面碰見從裡面出來的費徵。
“醫生怎麼說?”她氣喘籲籲地問。
“沒事,用不著縫針,不過需要打針破傷風,我先去繳費。”
徐翹松了口氣,剛要繞過他進去,被他虛虛攔了一把。
費徵壓低聲道:“老板怕你嚇著,讓我攔住你。你就在外邊等吧,你這一進去,他還得分神安慰你不是?”
“哦……”徐翹癟著嘴點點頭,等在了門外,等費徵離開,嘆息一聲。
費徵並非責怪她添亂,卻無意戳著了她的心事。
她在心裡噼裡啪啦罵起自己來——
叫你不吃飯,有低血糖史的人還敢不好好吃飯!
真以為自己是喝露水長大的仙女了嗎?
人家倒了八輩子血霉給你擋災!
徐翹吸吸鼻子,煩躁得原地打轉,等了會兒,瞟見診室裡的淡藍色布簾子被拉開。
她快步上前,拉過程浪胳膊,小心翼翼翻開他手掌,看了眼紗布包扎的位置:“這就處理好了嗎?”
程浪對女性的貼膚觸碰還是略感不適,平常忍忍倒也過去了,但眼下有醫生在,容易瞧出他的病症,所以他有意輕嘶了一聲。
徐翹驀地松開他:“我我我……弄疼你了?”
醫生奇怪地看了眼程浪。
衝洗傷口最該疼的時候,也沒見他皺一下眉頭,這下倒是抽上氣了,裝呢吧?哦,這位大概是女朋友。
醫生很有眼力見地沒戳穿他,隻在一旁叮囑有關換藥和忌口的一系列注意事項。
這些不需要程浪費神記,畢竟回頭有私人醫生替他護理,但徐翹的腦袋從事發起一直在發懵,一下子沒聯想到這層,左手抄起桌上的便籤本,右手抄起筆就開始瘋狂記筆記。
程浪沒打斷她,含笑看著她著急的動作,像在欣賞什麼高級藝術表演。
徐翹記了滿滿一頁便籤紙後,又問醫生:“醫生,他這傷口不縫合,不會有後遺症吧?比如什麼神經損傷之類的。就算不影響日常生活,影響到工作也不行,他這可是右手啊。”
“你女朋友懂挺多啊?”醫生笑著打趣程浪。
徐翹這會兒卻沒心思說笑,嚴肅道:“我有個朋友就是傷著了手部神經,醫生您可千萬給他檢查仔細。”
程浪眉梢一揚,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
挑選私人醫生時,摸底是必要環節,所以他當然知道宋冕離開一線醫院的原因。
徐翹還會有第二個手部神經損傷的朋友嗎?
顯然不會。
就元旦那一面,宋冕已經把這種涉及個人隱私的事都告訴了她。
這對久別重逢的故友,聊得還挺深入。
那邊醫生正在跟徐翹解釋說沒傷到筋骨,隻需要注意護理避免感染,這邊本該寬慰“女朋友”幾句的程浪卻沉默不語,臉色顯得有些陰鬱。
徐翹終於被醫生說服,安下心來,一回頭,見他似乎不太舒服,愣了愣:“很難受嗎?”
程浪神思一轉,應道:“嗯。”
“哪裡難受?”
“哪裡都難受。”他面無表情地答。
徐翹的心又重新吊了起來:“醫生,您看他說難受啊!”
醫生嘴角使勁抽了抽。
小情侶要賣慘回家賣去好吧?這裡是神聖的醫院,不容許你弄虛作假的。
“難受你就出門左拐,打上一針破傷風,馬上舒坦。”醫生打發兩人。
正好費徵拿著繳費單回來,說給程浪帶路去注射室,徐翹隻得放棄跟醫生交涉,陪他離開診室,走到外邊氣鼓鼓地道:“這醫生怎麼這麼不負責任啦,難受都不給再檢查一下。”
“那就難受著吧。”程浪淡淡點了點頭。
前邊帶路的費徵一愣。這一眨眼功夫,老板的態度怎麼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從“我沒事我很好你別擔心”變成了“我難受我快死了讓我自暴自棄”?
徐翹揪著臉仰頭看他:“要不換家醫院,或者請宋醫生給你看看?”
“哦,”程浪搖頭,“這就不用了。”
“你不是難受嗎?”
“傷口正常疼痛而已。”
“那讓醫生開點止痛藥?”徐翹認真思索。
“我不太喜歡吃藥。”
“那打止痛針呢?”
“我也不太喜歡打針。”
“……”
這要是換作平常,徐翹肯定飛起就是一個眼刀子,嘴裡炮仗直接點燃,說“那活該痛死你算了”。可今天真是沒法這麼對他。
她撇撇嘴:“那你要怎麼樣嘛!”
“不知道,沒受過這麼重的傷。”程浪沉出一口氣。
這口氣,沉得有那麼點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味道。
徐翹心裡剛升起的那點不耐煩又落了下去,繼續思考辦法,走進注射室,一眼看到一位帶著兒子來打針的媽媽,在兒子剛做完皮試的胳膊上吹著氣說“媽媽呼呼就不疼了哦”,忽然福至心靈。
見程浪的目光恰好也落在那位學齡前男童身上,她指指對方,問:“這管用嗎?”
程浪眉梢微吊:“沒試過。”
“那試試?”
程浪剛要以無可無不可的態度點點頭,卻見她忽然轉向費徵:“費老師,你給老板呼呼?”
費徵、程浪:“……”
費徵在程浪輕飄飄的眼神示意下咳嗽一聲,正色道:“這我不會,做不來……”
徐翹薅薅頭發,看著人來人往的注射室,有點為難。
程浪似乎並不勉強,一言不發地走到等候區坐下。
隻是他這麼不言不語,徐翹反倒更有些愧疚,也不管人民群眾的眼光了,硬著頭皮在他身邊蹲下來:“那我給你呼一呼哦?”
程浪眼神微微松動,垂下眼:“起來,地上涼。”說著舉起傷手,“我這麼抬著,你坐我旁邊呼就行。”
確定這樣不是雪上加霜嗎?徐翹用地鐵老爺爺看手機的費解表情猶疑片刻,最終還是在他隔壁座椅坐下,低頭湊近他手心,衝著紗布一口口輕輕吹氣。
程浪這回真心實意地“嘶”了一聲。
“疼啊?”徐翹停下來。
“沒,”他抿著唇似笑非笑,“是痒。”
“那是好還是不好?”
“好。”
徐翹覷覷他,繼續吹。
護士很快叫到程浪的名字,徐翹看他真被吹爽了,也算尋著了自己的用武之地,連他做皮試時都在一旁奮力拼搏。
隔窗裡兩位護士笑得曖昧,竊竊私語說笑:“這女朋友好寵哦。”
徐翹張口正打算澄清身份,瞥見程浪嘴角翹得老高,又嘆著氣閉上了嘴。
算了,傷患最大,他開心就好。
程浪皮試結果出來,顯示無過敏反應,注射了一針破傷風後,就暫時沒有其他問題了。
費徵像個兩千瓦老燈泡似的夾在兩個年輕人中間尷尬了半天,終於解脫,立刻表示自己會打車回工作室,讓程浪不用管他。
程浪滿意點頭,跟他道了聲“辛苦”,上了賓利後座,十分自然地拍拍身邊座椅,跟杵在外邊的徐翹說:“上來。”
徐翹彎身看他:“我跟費老師一起打車回工作室,你不用送我了,趕緊回家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