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溪村的人對霍錦雲和蘇宛如都敬重得很,知道他們兩位要回來辦喜事,一個個比誰都高興,又覺得臉上有光。
這是來他們這裡當了十年老師的知青啊,現在回城了,竟然還要回他們村裡辦婚禮,想想就要面子。
為了這個面子,他們怎麼也要把這兩位的婚禮辦好。
於是霍錦雲和蘇宛如的婚禮幾乎成了平溪村近十年來最隆重的婚禮,全村男女老少一起出動,女的幫著接應,男的幫著抬轎子喊號子,苗秀菊這裡還請來了吹嗩吶的,敲鑼打鼓的,至於鬧親的,各種放炮的,那更是一群一群的。
因為這熱鬧勁兒,聽說隔壁村的都跑來看熱鬧。
婚禮整整鬧騰了大半天,到了晌午時候,這喜宴才開始,喜宴上是大鍋菜,燉得噴香爛熟,裡面大塊的五花肉和鮮美的大白菜還有蘑菇,湯裡都是油星子,一看就好吃。
平溪村的鄉親們個個興高採烈,在陳有福的帶動下,紛紛起身,一起祝霍錦雲和蘇宛如百年好合,早生貴子,那氣勢,那聲勢,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霍錦雲看著這些鄉親們,眼睛都有些泛潮了,他舉起酒來,高聲道:“鄉親們,我當初來到咱平溪村的時候還年輕,是一個人這輩子最大的年紀,可我那時候覺得自己已經死了,這心冰涼冰涼的,就跟死了一樣,我以為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像行屍走肉一樣,永遠就這樣了。”
當他這麼說的時候,在場的人也都想起來了,十幾年前,那麼久遠的日子,當初那群臉上帶著青澀的知青來到了平溪村,大家跑過去瞧熱鬧。
一切都仿佛就在眼前,可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真快哪。
霍錦雲又道:“十年過去了,我三十多歲了,已到中年,但是年紀大了的我,反而覺得自己活過來了!大滾子山的人說感謝我,感謝我教大家認字,其實我更感謝大滾子山,就是在這裡,我重新認識了生命的含義,重新燃起了生活的熱情,就是這裡的人,讓我感覺,自己活得像一個人,而不是一具行屍走肉!”
他略一停歇,語音中甚至帶了哽咽:“這輩子,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還有許多的事情要做,但是無論走到哪裡,我都不會忘記大滾子山,忘記平溪村的人,鄉親們,謝謝你們!”
這話說完後,宴席上一片安靜。
最先打破安靜的是孤零零的鼓掌聲,之後,鼓掌聲越來越多,最後大家一起瘋狂鼓掌,叫好,吆喝,有些婦女感動得低下頭擦了擦眼淚。
福寶望著這一幕,突然就想起來了許多年前,在她還很小的時候,李金來和王寡婦的那場婚禮,時隔多年,同樣都是婚禮,同樣是熱鬧辦喜事,但一個是怎麼努力都透著匱乏貧窮的味道,而另一個卻是鞭炮餃子燉豬肉,要多紅火有多紅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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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十幾年,對霍老師蘇老師來說是重要的十年,對他們來說,何嘗不是。
歷史翻過了新的一頁,他們的日子也走向了新的篇章。
一切都看起來很好。
第179章 聶老三媳婦的痛苦
大年初一,霍錦雲和蘇宛如的婚禮, 這場婚禮對於平溪村, 乃至於整個公社裡, 都是隆重盛大的,不少人都跑去看熱鬧,到了晚上時候,還放映了一場電影,放的是農村人喜聞樂見的《白蛇傳》和《呂四娘》, 大家伙已經不少年沒看電影了, 這次可算是看了一把癮, 小孩子們更是高興得上竄下蹦。
這一晚,大家睡了個大懶覺。
第二天一早,就是到處走親戚的日子了, 劉桂枝也要過去娘家那裡, 因為寧慧月還得去看看慧心慧如, 最後商量了下,便由顧勝天陪著劉桂枝回娘家, 福寶陪著寧慧月過去找慧心慧如。恰好隔壁村有過去慧心村裡的牛車, 可以搭著人家的過去。
這些年,福寶每隔一兩年會過去看看慧心慧如兩個, 是以倒是還算熟,這些年兩個人日子過得都不錯, 慧心養豬,養得家裡成了村裡數一數二的人家, 慧如則是仗著男人會推拿看骨的本事,開了一個小店,專給人看骨頭,如今日子也是越過越好了。
母女兩個人提了兩大兜子各種首都特產,先去找了慧心,慧心看到她們自然高興,聽說福寶竟然找到了親生母親,也是激動,又跟著她們一起去見慧如,大家在慧如家裡吃的飯。
吃飯間,慧如想起當年庵主說的話:“庵主說,福寶是個有大福氣的,所以才起名叫福寶,如今看,果然是的。”
慧心想起過去,自然是贊成,之後又感慨連連:“當初咱兩還是尼子,抱著個小福寶,心裡就發愁哪,想著這麼小的孩子,也是個命苦的,跟著咱尼子長大,以後長大了隻能念經吃齋敲木魚。”
她這一說,慧如噗嗤地笑出來。
當年就那麼住在庵子裡,每天的生活就是跳水做飯念經敲木魚,哪裡想到,以後這世道會怎麼變,她們的日子又能過得這麼好呢!
這小二十年,可以說是那書上說得滄海桑田之變了。
從慧心慧如家裡回來後,寧慧月自然是有諸多感慨,之前她聽劉桂枝苗秀菊講的福寶,是已經五六歲的福寶,那個五六歲的福寶已經和她記憶中的小娃兒斷檔了。
但是現在,她從這兩個人口中又聽說了福寶小時候的一些事,比如福寶剛被抱回來尼姑庵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小嘴兒小手多麼可愛,小小娃兒不哭不鬧多麼懂事聽話,這就和她記憶中丟失的那個幾個月大小娃兒連上了,她想著這些天聽到的關於福寶小時候的事,就這麼在腦中浮現出了福寶小時候的種種經歷,心裡隻覺得漲得滿滿的。
上天對她實在不薄,在她經歷了徹骨的絕望之後,還能聽人這麼滿懷喜歡的講起女兒小時候,還能看到這麼好的女兒陪在自己身邊。
兩個人回來的時候依然是搭乘著隔壁村的牛車,到了隔壁村的時候,母女兩個人下車,又把慧心慧如她們回禮的糖塊給了人家,謝謝人家的車,對方自然感激得不行,畢竟隻是搭乘一下車而已,竟然給了一包糖,可以回家給小孩子吃了。
當下走著回村,誰知道一到村口,剛和村裡幾個老太太打了招呼,就看到有人斜著眼往這邊打量,寧慧月感覺到不對,看過去,就看到了一個農村婦女。
那婦女看上去比自己年紀大十幾歲?臉上風幹得像棗核一樣,颧骨高高聳起,一雙略有些渾濁的眼睛滴溜溜地往這邊瞅著,那樣子一看就讓人不喜。
寧慧月心裡暗暗皺眉,之後才看向福寶,她下意識覺得福寶應該認識這個人。
福寶也看到了這個婦女。
這就是聶老三媳婦。
其實在福寶小時候,聶老三媳婦面相還是不錯的,但是這十幾年來,或許是相由心生的緣故吧,她的眼神越來越尖酸,面相越來越刻薄,如今半年沒見,乍一看到,又發現老了不少,眼角那裡的眼皮都耷拉下來了。
她這裡還沒開口,聶老三媳婦就涼涼地說:“喲,這是大學生回來了呢,風光了啊,我這裡都快認不出來了。”
福寶一聽這語氣,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聶老三媳婦。
她笑了笑,對旁邊的寧慧月說:“媽,這是聶老三嬸嬸,小時候她還收養過我一些日子。”
聶老三媳婦?
寧慧月一聽到這三個字,頓時來精神了,兩眼盯著聶老三媳婦,簡直是恨不得衝過去給她一巴掌。
這就是那個要了公社裡一百個工分,結果卻苛待自己福寶的那個人?她說自己福寶是掃把星,不要福寶了,還虐待福寶,不給福寶吃飽飯?
想到自己小小的女兒被人這樣對待,寧慧月恨得胸口發疼,眼裡也瞬間竄出火來。
她是不會和人吵架的性子,但是欺負她女兒的,那就是她的仇人。
聶老三媳婦斜眼瞅向寧慧月:“喲,這還有媽了啊?”
寧慧月這個時候迎上去了,她笑望著聶老三媳婦:“原來是聶三嫂啊,說起來,我心裡還是很感激你的,當年多虧了你呢!”
聶老三媳婦一聽這話,愣了。
她打量著寧慧月,心裡一動,突然想起,這個福寶的親娘可是個有錢的,聽說誰對福寶好,她就送誰東西。
來的時候拎了大包小包不知道多少東西,都放在苗秀菊那裡了,她很舍得,送人東西不手軟。
這樣的人,竟然說感激自己?
她應該是知道自己養過小時候的福寶吧?
那她……會不會送自己東西?
聶老三媳婦原本是沒指望的,她知道福寶不喜歡她,知道別人也都和她不對付,她沒指望著福寶親娘會送自己的東西,但是現在,她心裡突然浮現出一絲希望。
興許這個親娘是個好性子,見人就送東西呢?
看看人家和她說話那語氣,和顏悅色的,一看就是個好人。
聶老三媳婦頓時收起來原本的尖酸刻薄,換成了一副笑模樣,湊上前去說:“福寶娘哪,我和你說,當初福寶來我家,我待她那真是好呢!”
她這話一出,旁邊幾個老太太都忍不住心裡暗暗地呸了聲,睜著眼睛說瞎話可真要不得,旁邊胡奶奶也在,眼看著這聶老三媳婦胡說八道,當場就要戳穿。
人家福寶親娘可是個好人,大方,手底下寬松,可別被這個聶老三媳婦給騙了!
福寶倒是淡定得很,她相信她媽這個時候拎得清,便隻笑著從旁看熱鬧。
大家剛要說話,就聽得寧慧月道:“你對我家福寶好?我怎麼聽說你對我家福寶不好?”
聶老三媳婦一愣:“這,這沒有的事吧,福寶當時年紀小,她不懂事,別人造謠生——”
這話剛說完,旁邊幾個老太太就湊上來了:“聶老三媳婦,你別在這裡瞎掰掰了,當初你怎麼對人家福寶的,當我們不知道?福寶小,我們可不小,不能這樣糊弄人!”
聶老三媳婦咬牙瞪了幾個老太太幾眼,忍不住想罵,這群老不死的,沒事在這裡亂嚼什麼舌根子?
寧慧月笑了:“我得謝謝你呢,當初嫌棄我家福寶,不要我家福寶,把我家福寶趕出家門,這才進了顧家,日子才能好過,如果不是你那麼狠心地把我家福寶趕出來,這些年留在你家,還不知道吃多少苦呢!你說,就衝這個,我得謝謝您了!”
這話一出,幾個老太太先是一愣,之後都笑起來,笑得前俯後仰,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哎喲喂,這福寶的親娘到底是城裡人,說話可真有意思,這是寒碜死聶老三媳婦呢!
聶老三媳婦原本心裡還存著一絲指望的,聽到這話,那可真是臉上一塊青一塊紅的,氣得不行了,她恨不得衝過去給寧慧月一個耳光,不過想想人家寧慧月是城裡來的,還是首都來的,聽說是不小的官,哪裡敢啊,也隻能是自己憋屈著了!
在一群人的嘲笑聲中,她氣咻咻地回去了自己家,回家後正好看到自己一對兒女,生金在捧著一本書看。
因為去年沒考上,生金指望著來年再戰,現在白天在養殖場工作,晚上還要自學高考的內容,為了能學好,還到處借別人的參考資料什麼的。
至於生銀,現在已經放棄高考了,就弄了一些花哨玩意兒說是要拿去縣城裡賣來掙錢,到現在也沒見回頭錢。
聶老三媳婦滿心難受,忍不住指著生金生銀痛罵了一通:“你們哪你們啊,有一個算一個,沒一個爭氣的!我怎麼生下你們兩個玩意兒,如果不是你們,福寶還是我的好閨女呢!”
突然間就想起來那個夢,夢裡,福寶是她的好閨女,生金考上了名牌大學,生銀日子過得也好,她是滿村人羨慕的福寶娘,那是多好的日子啊!
想想心裡就恨,恨得無法接受,恨極了就打罵兒女。
生銀漠然地看了她一眼。
今天霍錦澤突然來找她了,質問了她一些事情,她覺得很好笑。
自己說的話,他輕易就相信了,怪誰?
活該。
狠狠地諷刺了一番霍錦澤,生銀心裡別提多痛快了。
現在她已經私底下掙了一些錢,以後過幾年農村城市界限就要模糊,她到時候辦個農轉非,就可以進城了。
進城後,日子一定能好過。
農村的男人,她看不上,她要去了縣城裡再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