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得抽個時間,寫個信給鄉下的爹娘,和他們說下,看看他們的意思了。
——
於小悅吃了處分的消息,不脛而走。
這種事都是公開的,想瞞都瞞不住的,隻要去關注下學校的學生工作,很容易就發現了。
於小悅在這一屆的學生中是很出風頭的一個人,現在發生了這種事,大家自然是格外關注,一時之間議論紛紛,什麼猜測都有。
而由於小悅受處分的事,大家都聯想到了於敬躍前一段找上福寶。
大家同情福寶,反感於小悅,開始覺得於小悅仗勢欺人。
“那些謠言就是於小悅故意散播的吧,她堂弟一個中學生怎麼可能知道大學裡的事,就是她慫恿她弟弟來學校找福寶麻煩,這才把福寶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福寶清清白白的,憑什麼被她這麼汙蔑?”
“你們不知道那天在咖啡館,”有知道內情的壓低了聲音說:“當時於小悅一口一個福寶亂搞男女關系,她嬸嬸氣得啊,直接罵她了。”
連於小悅嬸嬸都覺得於小悅過分……
而就在這種傳言中,有人不知怎麼提起來之前軍訓匯演的事。
“譚向前為了這個受處分了,你們知道怎麼回事啊?”
“譚向前幹的唄!”
“你們哪,太單純了,譚向前哪來的膽子這麼幹,再說譚向前和福寶有什麼仇什麼怨,其實這事吧——”
壓低了聲音,說起了這件事的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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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恍然。
想想也是,當時本來她們排的排長是於小悅,結果這個職位被教官給了福寶,於小悅當然不高興,後來幹脆在軍訓匯演的時候給福寶找茬,這完全是有可能的。
這件事一經傳出去,大家看於小悅的目光就變了,鄙視,不屑。
如果是別人,或許大家也就隻是鄙視不屑而已,但那個人是於小悅,那個出身好,在她們吃不飽飯的時候就已經去好幾個國家見識的於小悅,那個用淡然的語氣說起她們從未聽說過的可口可樂以及其它洋東西的於小悅。
這讓大家在鄙視於小悅的時候獲得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爽感,這是底層人民終於發現那個高不可攀的人群並沒有那麼完美的舒暢。
於小悅當然知道這些事,她現在幾乎沒臉出現在校園裡,總是處處受排擠。
不過她也不打算留在這裡了,她想過了,要和父母聯系,看看他們在國外找一個學校,她要去國外讀書。
想到這裡,於小悅收攏了自己的羊絨大衣,薄唇抿出一個嘲諷的弧度。
她明白自己的優勢,這些年在於家得到的資源,是山村來的福寶永遠不能比的。福寶錯過的就永遠錯過了,錯過的那十幾年,福寶用一輩子也別想追上自己。
就算在這個學校受到處分又如何,她要準備出國的事了!
既然叔叔嬸嬸非要把福寶認回來,那她一定會讓他們認清楚一個殘酷的事實,他們的女兒這輩子都不如自己優秀,也許有一天,他們會後悔,後悔這麼對待自己這個侄女。
福寶當然聽到了那些流言。
當初別人怎麼暗地裡嘲諷她,現在就是怎麼同情她,怎麼嘲諷於小悅。
所有的一切都反噬到了於小悅身上。
甚至有些流言連福寶都覺得,其實是有些過了,於小悅應該沒有做那些事。
但是那又如何?
她們都已經十八歲了,是成年人了,成年人做事就要付出代價,這就是於小悅心術不正需要付出的代價。
至於福寶的舍友們,則是一個個幸災樂禍,看著於小悅遭殃,高興極了,特別是李娟兒,連連嘖嘖:“這種人家怎麼養出這麼一個女兒呢?真是白瞎了她那麼多才藝了!”
馮美妮哼哼了聲:“她就是會投胎,生得人家好,要不然我看她比不上咱福寶一根頭發絲。”
而顧勝天這幾天頻繁地過來京師大學,今天給福寶送點這吃的,明天給福寶說說他們學校的新鮮事,來得要多頻繁有多頻繁,以至於福寶宿舍的幾個舍友都和顧勝天很熟了。
大家都羨慕福寶有個這樣的好哥哥,然而福寶卻感覺……顧勝天這幾天有點不對勁。
於是這一天,在吃過飯後,顧勝天陪著她在湖邊散步,她笑著問他:“勝天哥哥,你最近是作業不用寫,還是實驗不用做,還是女學生們不用交往了?”
前面說的也就罷了,後面一句,顧勝天直接臉紅,呸了聲:“瞎說啥呢!”
他們平時和別人說話用的普通話,但是兩個人私下說話依然是當地的方言,以至於福寶聽他那句“瞎說啥呢”心裡覺得特別親切。
福寶抿唇笑了:“勝天哥哥,我現在就盼著過年了,等過年,咱就可以回家了。”
顧勝天聽到這個,沉默了一會:“這幾年,咱家裡條件好了,可是比起首都來,還是窮。”
他站在湖邊,眺望著學校外面的高樓,嘆息:“咱山裡看不到這樣的高樓,隻能看到大滾子山。”
福寶:“我卻想念咱的大滾子山了。”
顧勝天側首,深深地望了一眼身邊的妹妹:“大滾子山太窮了。”
福寶微怔了下,之後眨眨眼睛,笑著說:“哥,你要說啥,就直接說唄。”
顧勝天聽了,自己也笑,揉了揉頭發,嘆:“我這不是想來一把深沉的談話嘛,結果被你這一說,自己也覺得好笑。”
福寶噗嗤笑出來:“有話快說,別給我整那些虛的!”
顧勝天慢慢地收斂了笑,眼裡泛起一絲難過:“福寶,你以後認了你爹娘,是不是就不是我妹妹了?”
這句用鄉音說出的話,透著濃濃的失落和難過。
福寶緩慢地轉頭看過去,身邊的顧勝天正半蹲在湖邊的枯草中,手裡攥著一根枯草,望著碧波蕩漾中的塔影愣神。
這樣的顧勝天沒了航空航天大學生天之驕子的驕傲,反而有些像小時候她所見到的父親,那個蹲在地頭望著莊稼犯愁的父親。
她也陪他蹲在湖邊,託著下巴。
舍友們說,於小悅會投胎,舍友們還說,如果福寶長在大城市裡,才藝肯定不會比於小悅差。
當舍友們這麼說的時候,福寶不是沒有一點想法。
她會想著如果那於家父母真是自己的父母,自己會是什麼樣的,是不是也像於小悅那樣,會好幾國的語言,會背著吉他瀟灑地彈起來,會站在萬人大禮堂裡從容不迫地念自己的演講稿,會笑著和人說起法國埃菲爾鐵塔和咖啡。
不過這種想法隻是一瞬間而已。
轉念間,她會想起大滾子山,會想起自己鄉下的父母,會想起曾經那個艱苦的年月裡。
偷偷給自己紅糖水喝的奶奶,在自己晚上餓肚子的時候吃到的雞蛋糕,還有大滾子山下那些不夠完美但是卻善良淳樸的村民們。
或許是條件太艱苦,物質太過匱乏,那點甜蜜就越發的珍貴了。
這都是她記憶裡永遠無法抹殺的美好,即使走到了喧囂的大城市,穿上了羊毛大衣和闊腿褲,她依然忘不掉童年時經歷的一切。
法國旅遊和舞臺上精彩的演出可以成為人生中的輝煌,但是大滾子上曾經的苦難挫折以及在那艱苦歲月中所得到的愛護,也可以是一份寶貴的財富,這些沉澱在她心裡,成為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也成為她永遠彌足珍貴的回憶。
並不會羨慕別人活得怎麼樣的條件,她已經得到了足夠多。
她想著過去的那些事,眼睛竟然有些湿潤了:“勝天哥哥,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一刻是什麼時候嗎?”
顧勝天不明白:“什麼時候?”
福寶笑了,湿潤的眸子充滿了霧蒙蒙的回憶:“我最幸福的時候,是我以為沒有人要我,我將無家可歸,這個時候被領回了顧家,咱娘給我打了一盆熱水洗澡,還給我穿上了新衣裳。”
其實並不是新衣裳,隻是家裡以前的舊衣裳,但她依然很喜歡,很喜歡。
她有了娘,有了爹,有了家,還有了好多哥哥和親人。
顧勝天被她這一說,也想起過去了,怔了一會,大咧咧地揉了一把眼睛:“哎喲我怎麼眼發酸呢……”
福寶的聲音帶了點哭腔:“哥,我是福寶,尼姑庵裡出來沒人要的福寶,是顧家收養了我,顧家就是我的家,顧家把我養大了,給了我一個家,我這輩子——”
她艱難地忍下哽咽感:“哪怕有一天我認了親生的爹娘,這輩子我也是顧家的女兒。”
顧勝天猛地抬起手來,攥住了福寶的手。
他和福寶是一起長大的,有吃的兩個人一起吃,有玩的兩個人一起玩,上學放學做作業,幾乎做什麼都在一起。
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明白福寶,知道她吃紅薯喜歡先吃紅薯皮,知道她寫作業的時候喜歡先翻翻本子,知道她不喜歡聽到別人打嗝的聲音,知道她喜歡別人誇她長得好看但是還要裝作不在意。
他眼圈紅了:“福寶,我,我不該問你這個。”
他就是看著人家於家那條件,覺得這些年福寶實在是委屈了。
她原來有條件那麼好的父母,本來應該過著和於小悅一樣的生活,結果這些年也是遭了不少罪,受了不少委屈。
顧勝天:“我就是怕你覺得委屈,怕你以後——”
福寶反握住了顧勝天的手:“哥,你說啥呢,我明白你的心思,但是你也應該知道我的心思,我是那種人嗎?”
顧勝天嘆了口氣:“我當然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可是,我看你應該就是於家的女兒,這早晚也是得認的吧。”
福寶想起了於安民和寧慧月,輕嘆一聲:“他們對我確實很好,我心裡也挺感動,但是……要我馬上認爹娘,我也辦不到,現在真認了也別扭,再說,我想和爹娘商量下再說,看看他們的意思。”
父母養大了她,把她培養成人,她總不能悄無聲地在城市裡認了新爹娘,總是要徵得他們同意。
顧勝天:“是,是應該和他們說一聲。”
福寶想起鄉下的爹娘,便說起這兩天才收到的家書:“咱爹說,咱娘用新買的那臺縫纫機說衣服,做出的花樣別人都喜歡,說縣城裡的衣服加工廠還想找她,讓她幫忙弄樣子,聽起來咱娘這是要掙大錢呢。”
就是不知道他們收到自己的信會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