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銀一聽,抱著手裡的書本,笑了:“還是我有先見之明,我就知道最近天氣不好,上次回家,多提了一尼龍兜的幹糧,足夠我再吃一周了。人哪,沒有遠慮必有進憂。你們一個個家境不是挺好的嗎,怎麼混到挨餓的地步?”
陳翠兒心道我呸,這是故意笑話我們呢?
她心裡冷笑一聲,故意說:“都是一個村的,你借給我們點幹糧唄,我們都快餓壞了。”
生銀看看福寶,再看看陳翠兒:“你們也有淪落到這一天的地步啊?想吃糧食就求我,不然就餓著唄!”
陳翠兒:“瞧你這得意勁兒,尾巴都翹天上去了!”
誰稀罕,誰稀罕啊,餓著也不稀罕吃她糧食!
生銀噗嗤笑了:“實話告訴你們,這路可能還得再堵幾天,你們能熬就熬吧,餓暈了可不要說我這個同村不講情分。”
福寶看著生銀那樣子,笑了下:“生銀,謝謝你的好心,不過你放心,我們有糧食吃,還不至於求到你頭上。”
說完,拽著氣哼哼的陳翠兒就走。
陳翠兒:“這人是不是找抽啊?誰求她了,是她跑到咱跟前找事,沒事就顯擺她有糧食,顯擺她有糧食就是不借給我們吃?這是故意氣我們呢!”
福寶嘆了下:“對,她就是故意氣你的,所以你為什麼要為了她生氣?”
陳翠兒:“這人可氣!這人看著就讓人想抽她耳刮子。”
想想就生氣,特別是生銀臉上那笑,那種幸災樂禍,看你倒霉,我特意跑到你跟前顯擺顯擺的那樣子,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福寶:“得,你為了這麼一個人犯得著嗎,平心靜氣,先吃了東西,回頭好好學習,考試的時候名次靠前,把她壓得死死的,那才叫出氣呢!”
陳翠兒當然覺得福寶說得有道理,不過她還是心裡來氣。
好像每次都是這樣,當她氣哼哼的時候,福寶總是能最理智地分析到事情的最根本,然後該幹嘛幹嘛去,好像根本不在乎這些,也不會對誰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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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歪頭,看著福寶,納悶了:“福寶,你咋就沒脾氣呢?”
福寶:“我就是覺得犯不著,犯不著的事,幹嘛生氣呢。”
陳翠兒:“我要是知道不該生氣就不生氣那還好了!诶!”
不過陳翠兒很快就自我安慰自己,福寶和自己是不一樣的。
是的,不一樣的。
福寶十二歲那年因為發現蕨根能吃,名聲大振,成為了小名人,對外宣傳的名義是她懂知識懂科學,但是平溪生產大隊的人都覺得,她是天生自帶福運,是尼姑庵裡供著的小菩薩,是降落到平溪生產大隊護佑一方百姓的。
盡管大家還是叫她福寶,還是會和她開玩笑說這個小姑娘真好看,但心裡卻是把她當個福星來看。
福寶自己倒是沒太當回事,該幹嘛幹嘛,心氣平和,會在早上提著馬桶去倒髒水,會在吃完飯後幫著家裡刷鍋洗碗,當然也依然會背著竹筐上山找野味割草捉蟲子什麼的。
慢慢地,大家也就覺得,福寶和大部分小孩子一樣,就是個普通小姑娘。
但是陳翠兒卻覺得,是不一樣的。
福寶長得和其它鄉村孩子都不一樣。
今年十五歲的福寶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褪去了童年時代的嬰兒肥,她生得膚光勝雪,眉目如畫,精致得仿佛美術課本插圖裡的古裝美人兒。
比如現在,她含笑望著自己,杏仁眼兒如同春雨之後深山裡的一汪泉,清澈柔和,讓人看了後心裡原本煩躁惱怒的心便慢慢平靜下來了。
細想想,好像是啊,這個世上有許多可氣的人,但是那本來不關自己的事,何必生他們的氣,氣壞了自己才叫不值當呢。
陳翠兒頓時心平氣和了,拉著福寶的手,高高興興地回宿舍。
兩個人是同村,又是一個宿舍,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很多東西都是混著用,比如洗澡的胰子,都是買一塊兩個人慢慢用的。
同宿舍的商向紅正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她雖然也住校,但家是在城裡,回家就方便了。
她看陳翠兒和福寶從床底下掏袋子,知道那個袋子裡裝著她們的鹹菜,便說:“你們幹糧還夠吃嗎?如果不夠,我看看從家裡帶來點,大不了回頭你們再還我。”
福寶感激地望向商向紅:“向紅,謝謝你,不過我們現在還夠吃,真到了山窮水盡的一步,我可就不客氣啦!”
這話說得商向紅笑出來:“和我客氣啥,你經常幫我講題,我還沒說感謝你呢!”
這個時候陳翠兒已經掏出來一塊鹹菜,是腌蘿卜:“這個腌蘿卜不太鹹,我娘說可以當菜吃,萬一餓了,多喝點水,也湊合能管飽,我這裡還有不少,咱多拿幾塊吧。”
福寶看了看:“行,拿上,咱少吃點幹糧,多吃點這個。”
兩個人告別了商向紅,回到教室裡,這個時候顧勝天已經把幹糧取來了。食堂大鍋蒸的火候足,幹糧都熟透了,在寒風中冒著熱氣。
顧勝天一說話,鼻子裡也往外噴白色的霧氣:“咱現在蒸了兩塊幹糧,一塊三塊,每個人吃三分之二。”
於是幾個人圍攏在福寶的課桌前,開始分幹糧,這是棒子面幹糧,熱燙熱燙的,都不敢下手,幾個人吹著氣,又怕燙手,又貪著想吃,大家看看對方那饞樣,都不由笑了。
正笑著,就見教室另一邊的生銀吧唧吧唧地吃幹糧呢,一個人獨享一大塊。
她故意讓嘴巴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吃得好像特香。
陳翠兒撇嘴,低聲嘀咕了一句:“啥人啊!”
福寶淡淡地掃了一眼生銀,懶得理會,把兩塊棒子面饅頭都分了,三個人一人一份,一起吃。
剛吃了兩口,就聽到外面一個男生問:“同學,請問顧丹陽是在這個教室嗎?”
旁邊就有同學隨手指了下:“裡面,正吃飯呢!”
福寶聽著這聲音有點耳熟,疑惑地看過去,卻正是李健柏。
李健柏上身穿著一件高領的厚實藍毛衣,外面應該是他換下來的中山裝,看著清清爽爽的。
他看到坐在教室裡頭的福寶,倒是微怔了下,之後神情恢復了之前淡淡的模樣:“你出來一下。”
福寶和李健柏不熟。
幾年前因為獲獎的事來縣裡,在李明栓家吃了一頓飯,當時是李健柏送她出來的。
再見面就是她上高中了,李明栓的愛人孫阿姨又把她叫過去,又見了一面,知道李健柏和自己是同校同學但是不同班,不過兩個人依然沒什麼話說。
加上這一次,也就第三次而已。
福寶想不明白,他突然來找自己幹嘛?
陳翠兒看到李健柏,低聲問:“這是誰啊?長得還挺好看的。”
福寶隨口說:“之前見過兩次,不知道咋回事,我出去看看,你們先吃。”
說著,她出去教室外頭。
李健柏抬起手來:“這個給你。”
福寶這才看到,他手裡提著一個尼龍塑料兜,兜子裡應該是吃的,滿滿當當的。
福寶納悶了:“給我?”
李健柏:“我爹說縣外頭下了封禁令,路不通了,說你們可能沒法回家拿幹糧,我娘就讓我把這個給你送來,說免得你們餓肚子。”
福寶萬沒想到竟然這樣,畢竟她和李明栓孫愛華並不熟,也就見過兩三次,而且每次都是人家幫自己,挺不好意思:“叔叔和阿姨對我真好,不過我現在還有吃的,現在糧食不容易,你帶回去吧,告訴阿姨,心我領了,等我萬一餓肚子沒吃的了,我就去找叔叔阿姨。”
李健柏皺了皺眉頭。
當他皺眉頭的時候,濃黑的眉毛就不像之前那麼劍挺了。
陳翠兒說,長得還挺好看。
李健柏確實長得挺好看,從福寶第一次在李明栓家看到他,就覺得這個男孩子真好看,可以用書上所說的劍眉朗目來形容了。他個子又高,窄窄的肩膀更顯得人特高挺筆直。
但是好看的男孩子未必是讓人喜歡的男孩子,福寶覺得這個人不太好相處,很可能還不太瞧得起人。
李健柏:“三個人分一塊幹糧,這就是所謂的‘還有吃的’?”
他看得清清楚楚,三個人可憐巴巴地吃那點東西。
謊言被當場戳穿,福寶臉不紅氣不喘,抬起下巴來:“你錯了,是三個人分兩塊幹糧。”
看著這女孩子那驕傲的小樣子,李健柏濃眉微微挑起:“三個人分兩塊……這樣很多嗎?”
福寶:“多不多的,吃了不餓就行唄!”
李健柏望著福寶,不說話。
福寶:“沒啥事,我先回去吃飯了。”
李健柏抬起手,把尼龍網兜直接塞進福寶手裡:“這是我娘給我交代的任務,我不可能不完成,你如果非不要,就去我家找我娘吧!”
福寶躲都來不及,看著手裡那沉甸甸的一兜子東西:“喂,你慢點——”
李健柏抬腳就要走的,聽到這話回頭:“少來,給你吃你就吃,真要我娘來給你送,你不吃她就要生氣了。”
福寶想想也是……
李明栓和孫愛華對自己確實挺好,自己一味拒絕,反而顯得不領人家情似的。
李健柏看著福寶那有些猶豫的樣子:“我家不缺這點幹糧,你吃就吃唄。”
看了看四周,他突然壓低了聲音:“對了,這次封城的事,別提,別打聽。”
說完,徑自走了。
福寶倒是一愣,回想著李健柏的這話,到底是啥意思?
她蹙了蹙眉,想起之前廣播裡聽的新聞,隱約從那廣播裡感覺不對勁,這是……要變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