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隻有幾個字眼,盡管有些嘶啞,但是那發音很清晰,清晰到絕對不可能是她的錯覺。
她的啞巴閨女會說話了!
劉桂枝娘顫抖著雙唇:“桂枝,桂枝,你這,這真是會說話了,怎麼就會說話了呢……”
說著,她伸出手來。
劉桂枝哭著撲到了她娘懷裡:“……釀……”
就在這哭聲中,她呢喃著發出一個模糊的“釀”,雖然和“娘”這個音有些差距,但大家都能聽明白她的意思。
她竟然會叫娘了!
母女兩個抱頭痛哭,劉桂枝爹開始是不敢相信,後來聽出來了,也是忍不住用袖子沾淚,閨女竟然會說話了。
而旁邊的哥哥嫂嫂看著這一幕,也是眼圈都紅了。
哭了一陣子後,擦了眼淚,母女兩個又都笑起來。
大嫂趕緊打趣:“這是大喜事啊,怎麼好好的哭起來了?桂枝你趕緊給我們說說,你怎麼會說話了?”
二嫂也跟著笑:“桂枝從來都不會說話,好好的竟然能開口了,這事也真是新鮮,從來沒聽說過呢!”
劉桂枝當然不能說給大家聽,她雖然說是會說話,但也隻會那幾個字眼而已,再多就說不出來了,她隻能是咿呀呀呀地用手比劃。
旁邊顧勝天見此,也幫著他娘解釋,最後劉家人終於明白了,最開始是因為福寶,她突然間就會叫福寶的“寶”字了,再之後會說豬了,會說吃了,會的字眼越來越多了。
今天回一趟娘家,又長了本事,竟然連“釀”都會說了。
劉桂枝娘聽著,感慨不已:“我就聽說咱福寶是個小福星,能旺人,以前還說不當回事,如今看來還真是……自打你收養了福寶,這日子明顯比以前寬松了,現在竟然要開始張口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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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之前那些魚實在是來得稀罕了,就說想在三十年的啞巴張嘴說話,這就是誰都沒聽說過的。
發生這種事,隻能想著是福寶這個小姑娘是個旺家的小福星,這是給自己閨女帶來好運呢!
顧勝天正埋頭在那裡扒飯,聽到這個,突然來了一句:“跟著福寶就是有,她總能碰到鳥蛋,和她一起出去我們就烤鳥蛋吃!”
小孩子腦子裡光想著吃,他蹦出這麼一句,大家都忍不住笑起來。
這個時候大家伙再看福寶的眼光就不一樣了。
以前頂多是覺得劉桂枝沒閨女,收養這麼一個乖巧好看的小閨女也不錯,加上這小閨女嘴巴又甜,挺討人喜歡的。
但是現在再看福寶,那就是又感激又欣慰又慶幸,想著得虧劉桂枝收養這麼一個閨女,不然哪裡來的學會說話?
劉桂枝娘暗地裡在心中念了一句阿彌陀佛,之後又夾了一筷子紅燒肉:“福寶,吃肉,福寶長得跟觀音菩薩面前的小童子一樣,一看就是享受的命!”
被筷子夾著的紅燒肉晶瑩剔透,泛著亮紅色油光,看得人流口水。
二斤肉其實也不算多,做出紅燒肉來也就那麼一盤子,家裡小孩也不少,都眼饞呢,但是劉桂枝上去就給福寶夾了那麼大一筷子。
不過劉家的人,卻沒有人會說什麼,他們甚至開始覺得,這個福寶小姑娘是個有大福氣的,就應該被疼。
福寶這是平生第一次吃紅燒肉。
顧家也吃過肉,但不是這種吃法,做的沒有劉家講究,肉也不是這種上等的肥瘦相間的三層五花肉,吃起來那滋味自然不如這個。
劉家的五花肉口感肥而不膩,軟糯香甜,咬一口在嘴裡都要化開了的感覺。
這是她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肉了。
吃完了這頓豐盛的午餐,幾個孩子出去院子裡玩了,劉家的孩子拿出來自己平時積攢的玻璃球和疊方和兩個小親戚玩兒,福寶對那亮晶晶的玻璃球感興趣,用手指頭彈來彈去的,覺得很好玩。顧勝天則忙著和男孩子們會撞拐跳房子。
而就在裡屋裡,在收拾完堂屋的碗筷後,劉桂枝娘把劉桂芝叫到了裡屋裡,劉桂枝把最近的煩惱慢慢地比劃給自己娘看。
劉桂枝娘想了想,嘆息:“我那女婿是個倔強性子,他既然定了這個主意,那也沒撤。其實他也是為了你和孩子,這男人心野,不是莊稼地裡能困住的人兒,你攔也攔不住。”
劉桂枝低頭,她其實也沒想攔。
他想幹,那就幹,幹好了她跟著吃肉,幹不好了她跟著挨餓受窮就是了。
劉桂枝娘想了想,探頭看看外頭,幾個兒子媳婦都忙自己的事呢,老頭子也在外面臺階上看孩子們玩耍,她走到了櫃子前,打開櫃子,從裡面翻啊翻的,翻出來一件包著的衣服,打開衣服,裡面是一個木盒子。
劉桂枝一看那木盒子就知道怎麼回事,她娘的娘家有些家底,當時她娘嫁過來的時候有陪嫁的,那陪嫁一直保存在木盒子裡。
在劉桂枝小時候,她就看到她娘在桐油燈底下偷偷摸摸地打開木盒子,把裡面的金貴東西一件件摩挲一番,之後再戀戀不舍的收起來。
這在過去那個貧窮的歲月裡是劉桂枝娘唯一的安慰和想頭,說實在日子過不下去,就得賣這個糊口。
再後來日子好了,她爹做木匠活頗有些積蓄,她娘也不用變賣這幾件金貴東西,但是也會在高興不高興的時候拿出來把玩一番。
劉桂枝娘打開那個木盒子,從裡面拿出來最大的那個金戒子。
“這些東西,早晚是給你和你三個哥哥的,我先給你拿出來這個金戒子,你讓衛東拿著賣了,我打聽過,這個能賣八十塊錢,你賣了錢給衛東做本錢,這買賣也能做起來。”
劉桂枝一見這個,驚到了,連忙搖頭擺手的。
她當然知道,自己出嫁時候,她娘已經變賣了一對金耳墜了,現在自己回娘家,娘竟然又要給自己一個,她都不要意思要了。
劉桂枝娘卻堅持,偷偷看看外面,把那個金戒子塞到她手裡:“收起來吧,別讓人看到,你三個嫂子都是通情理的,不過知道了,難免有些想頭,這都是我娘家當初帶過來的嫁妝,我自己東西,想給誰就給誰,再說以後也少不了她們的。”
劉桂枝捏著手裡的金戒子,想想,眼圈紅了,不過還是收起來。
她知道衛東那裡想做買賣沒本錢,這個戒子正是需要的時候。
她把戒子收起來,抬起手緩慢地對著她娘比劃。
不用看她比劃什麼,她娘都明白自己閨女的意思。
她娘握住她的手,含淚說:“閨女,你的心思,娘都懂。沒事,別操心別的,你就和我女婿好好過日子就行了。”
吃完飯又說了一會子話,劉桂枝帶著顧勝天和福寶回家去,一路上她走路都覺得忐忑不安,時不時摸一摸懷裡揣著金戒子的地方。
這東西金貴,七八十塊錢呢,萬一丟了,她哭都沒地哭去,得藏好了。
回到家裡後,沈紅英過來試探著和她搭話,她都沒興趣,用手比劃了幾下就趕緊進屋了。這個時候當一個啞巴就看出好處來了,你不搭話,別人也不能挑理。
進屋後,她拉著顧衛東,趕緊把金戒子給他看,並把娘的意思比劃給他。
顧衛東一見那金戒子就震到了:“你怎麼就要了?這怎麼好意思拿?”
劉桂枝低垂著頭,捏著那金戒子,猶豫了下,又比劃。
顧衛東猶豫了一番:“送回去吧,我是要做買賣,但是丈母娘的金首飾,我不好意思拿。”
劉桂枝一聽急了,她拿回來,是滿心希望顧衛東靠著這個做買賣讓日子好過起來,再送回去算怎麼回事?
劉桂枝比劃來比劃去,一臉焦急。
顧衛東看著那金戒子,沉默了很久後,才說:“那我一定得成功才行。”
做成了,把錢拿去再給丈母娘買個新的戒子。
要不然他就真沒臉讓劉桂枝回娘家了。
——
六月底是收麥子的季節,平溪生產大隊種的麥子並不算太多,打下來麥子就是用來交公糧的,每家每戶隻能分到很少的一點。沒辦法,麥子產量低,還是種玉米大豆高粱什麼的產量高,這樣大家才能吃飽飯。如果不是要交公糧,大家寧願再少種麥子呢。
所以每年的麥收,大家竟然也說不上多忙,割麥子,收割,打麥揚場,最後曬幹了收拾起來稱一下斤兩,陳有福樂了。
今年收成不錯,交了公糧後還能剩下一些,到時候大隊裡每戶人家能分幾十斤麥子,消息傳出去,大家伙自然是高興了。麥子磨成面好吃,就算不舍得吃,拿去換粗糧,一斤麥子能換兩斤粗糧,怎麼說都是好事。
就在生產大隊裡人都樂呵的時候,顧家人都看傻眼了。
今年他們自留地裡也種了一些麥子,也是想著到時候換粗糧用的,看到今年生產大隊的麥子大豐收,他們也沒太當回事,隻想著可能今年就是收成好,老天爺給飯吃。
當收自家麥子的時候,他們也感到麥穗好像比往常格外沉甸甸,碾麥子的時候,也覺得麥粒子比往年顯得格外飽滿,但即使到了這裡,他們也沒多想。
甚至當別家路過他們家攤出來曬的麥子,瞪著眼睛說你們家收了這麼多的時候,他們也沒多想。
一直到曬幹了上稱量的時候,他們才驚到了。
全家這麼多人,一共就一畝半的自留地種了麥子,他們竟然收了三百五十斤的麥子!
這就意味著,大概畝產兩百三十斤!
畝產兩百三十斤是什麼概念呢?
平溪生產大隊位於黃河中下遊流域,挨著山,氣候不算太好,土壤也不算太肥沃,一般來說正常畝產是一百二十到一百五十斤,再差一點的地可能是收成不到一百斤。
上等的肥田,趕上好季節老天爺給飯吃,也就是兩百斤。
但是現在,顧家一畝半的麥地竟然打下來三百五十斤的麥子!
苗秀菊都不太信:“別是稱錯了?再給我過過稱。”
顧家幾個兒子聽了,又把一袋袋麥子放在從公社裡借過來的大稱上來過了一遍,又掰著手指頭算,最後顧衛東算下來:“娘,就是三百五十斤半,還有個餘頭呢!”
苗秀菊這次是真信了:“老天爺真是對咱家好,今年收成這麼好!我聽著王富貴家兩畝地才收了三百斤,還在那裡傻樂呢!咱們家一畝半地竟然有三百五十斤,這傳出去可是從來沒見過的高產。”
顧衛東點頭:“今年整個收成都好,咱生產隊的地一畝地也有一百多斤,今日我還見有福了,有福也在那裡樂呵,說要寫報告給公社裡。”
苗秀菊看著自己家顆粒飽滿的一袋袋麥子,心裡自然樂開了花,不過她想了想:“你們幾個可記住了,這事不能外傳,傳出去別人可得酸咱們,問咱們怎麼伺候的莊稼,你們能說出個一二三嗎?你們說不出來人家可能認為咱藏私,所以這件事就偷著樂了,誰要是大嘴巴給我去街道上嚷嚷顯擺,我直接給他耳刮子!”
苗秀菊這一說,底下幾個兒子媳婦頓時不吭聲了。
沈紅英確實是想去街上顯擺面上有光的,現在自然是努力地閉閉嘴,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