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桂枝徹底沒聲了。
她突然覺得,用不了多久,她這頭頂上的天就要變了。
第61章 顧衛東的理想2
這一天,苗秀菊把這些日子積攢的雞蛋給腌了。
在農村, 每家院子裡都有一個鹹菜缸, 鹹菜缸裡常年有蘿卜洋姜之類的泡在鹽水裡腌著, 平時家裡吃飯的時候直接撿出來一塊切成絲, 那就是下飯的鹹菜了,連菜都省了。
農村人,農忙的時候不用吃菜,就著鹹菜就能吃幹糧,不用花錢又能下飯。
至於腌鹹雞蛋, 那就是平時難以企及的奢侈品了。
雞蛋那是可以攢著拿到集市上換糧食換糧票甚至換錢的,誰舍得腌來吃?
平時苗秀菊也不舍得,但是這次她竟然舍得了。
她挑了二十一個雞蛋, 正好一人一個, 洗幹淨了晾幹, 放在了腌鹹菜缸裡腌著。
腌了那麼七八天拿出來,蒸熟了, 剝開來,裡面的蛋黃都往外流油, 金黃色的濃鬱雞蛋油, 看得人流口水。
這才叫香, 真香。
沈紅英看著這腌鹹雞蛋,都看直眼了, 一邊咽口水一邊說:“娘,咋這麼舍得, 二十多個雞蛋呢,這拿去換高粱得換不少呢,就這樣都給腌了?咱自己吃?”
平時摳嗦習慣了,看到這麼多蛋分給一家子吃,沈紅英覺得自己不配,哪能這麼吃,那不是造孽嗎?
苗秀菊在那裡叨叨:“福寶和勝天秀妮她們去山上撿的蟲子,拿回來喂雞,雞長得好,最近攢的雞蛋黃裡都淌油,我琢磨著這麼好的雞蛋,白白便宜了別人,還不如自己吃了補身子。”
她一邊揭開笨重的木頭鍋蓋,拿勺子在鍋裡攪和了攪和,一邊說:“咱們莊稼人一年到頭的沒個清闲日子,除了過年時候,啥時候吃過好東西?自己喂雞,連個雞蛋都不舍得吃,這過得叫什麼日子啊?我現在也想開了,反正也餓不死,有吃的就緊著自己吃,想那麼遠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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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紅英都聽呆了,這,這像是她娘說的話嗎?平時,平時可不是這樣的啊?
劉招娣更是傻眼,娘該不會是得癔症了吧,怎麼跟變了一個人?
苗秀菊冷冷一笑,卻突然來了一句:“摳摳嗦嗦一輩子沒享過一天的福,生了四個兒子辛辛苦苦拉拔大,孩子大了,我老了,一個個都惦記著怎麼從我手裡挖錢。”
說著,她長嘆一口氣:“我再摳嗦,能攢幾塊錢?留著有什麼用,還不如趁早享受了呢。至於你們,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們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反正你們也都有自己的小算盤。”
……
底下幾個媳婦,一時無言。
娘,娘說這話啥意思?
她們想想,難道說自己做完私底下嘀咕的事被娘聽到了?
可,可也不像啊……
就在這種忐忑中,到了吃中午飯的時候了,一人一個鹹雞蛋,分到各自手裡,自己留著慢慢吃。沒辦法,家裡人多,孩子也多,不這麼分肯定有人吃得快有人吃得慢最後為了一口雞蛋吵架,隻能先分好了,到時候誰也別惦記誰碗裡的飯。
家人孩子們被分了一個鹹雞蛋,可以自己留著慢慢地節省吃,自然一個個都興奮異常,像牛蛋躍進這種男孩子平時大大咧咧習慣了,當場就剝開雞蛋,用筷子輕輕蘸著吃,果然那蛋黃一戳都是流油的,黃澄澄的油濃鬱香美,用棒子面窩窩頭一沾,窩窩頭也染上了一層黃油汁,啃一口真是滿嘴香。
這可是腌雞蛋啊,用蟲子喂大的雞下蛋後蛋黃裡都是營養,金黃的蛋黃往外淌油,真好吃。
孩子們吃得歡,幾個大人卻面面相覷。
一人一個鹹雞蛋,這是怎麼個吃法?日子不過了嗎?
鹹雞蛋好吃他們知道,但是日子得過啊,幾個兒子茫然地望著苗秀菊,幾個媳婦心裡各自揣著疑惑,偷偷地瞥向苗秀菊。
苗秀菊在分了雞蛋後,望著自己這群兒孫媳婦的:“趁著還沒到夏天收麥子的忙季,你們兄弟幾個最近也不用編草筐草席的了,都沒事給我拉土做土坯子去,我已經和有福說過了,生產大隊裡幾個土坯模子先借給咱家用,你們沒事都去脫土坯子,慢慢攢著,等攢夠了就蓋房子,你們每人蓋一處,老院子留給我們老兩口住,你們自己搬出去,各過各的日子。”
這話一出,一家子兒孫媳婦全都呆了。
顧衛國顧衛民顧衛軍心裡之前未嘗不是有這個想法,覺得老四太胡鬧,如果他這麼胡鬧這日子沒法過,又想著孩子大了以後早晚是個麻煩,總得分家的。
但是想法歸想法,他們是不會說出來的。
他們孝順,老實,就是農村的憨厚漢子,他們知道自己爹娘不容易,爹娘還在,自己鬧著要分家,這像什麼話?
是以心裡打著小九九,但是當苗秀菊說出來後,這個事對他們來說還是猶如晴天霹靂。
顧衛國作為老大,嚇懵了:“娘,娘,怎麼好好的要說分家啊?”
顧衛民:“娘,你們二老在,咱分家不是讓人笑話?”
顧衛軍:“娘,這到底是怎麼了?是招娣說了什麼話讓娘不高興?”
劉招娣:“……”
怎麼同樣是說事,自己男人非把自己給牽扯上???
顧衛東沒說話,他知道分家是必然的,兄弟都娶了媳婦,媳婦各有自己的心思,有時候力氣就沒法往一處用,再說孩子都大了,哪能不分家?
分家是痛,早晚都得痛,還不如快刀斬亂麻。
顧衛東低下了頭,沒吭聲,沉默地等待著家裡這場風暴的來臨。
苗秀菊輕嘆了口氣,看向自己男人:“老頭子,你說兩句吧。”
顧大勇原本是悶聲低著頭的,突然聽到自己媳婦叫自己說,抬起頭來,看看這一圈睜眼望著自己的兒子媳婦,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來:“聽你娘的。”
……
幾個兒子一呆,又忙看向自己娘。
“你們不說話,那就是沒意見了?沒意見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你們兩口子都好好商量商量,看看咱家這家怎麼分,我也聽聽你們的意思。”
不說話就是沒意見?
幾個兒子連忙說:“娘,不行,不能分家啊!”
幾個媳婦聽了,忙去揪自己男人的衣角。
這分家……還不知道怎麼分呢,得先聽聽,再看看要不要分,別這麼著急反對啊!
苗秀菊當然看到了幾個媳婦手底下的小動作。
哎,兒子當然是好兒子,可兒子娶了媳婦哪!
媳婦雖然各有一些小毛病,但也說不上壞媳婦,隻是孩子大了,一起過著總是不舒心,還不如各過自己的日子。
她隻當沒看到,抬了抬手,是以他們不必說話:“別說了,吃飯,吃飯,等吃完了,你們先和媳婦商量,之後咱再細說這分家的事。”
窮家敗業的,無非就是那點東西,幾隻雞一頭豬,再加這小破屋子,以及一些存糧,要說分家哪那麼容易,四個兒子各自的鍋碗瓢盆房子什麼的,這都不是輕易挪騰出來的。
所以說分家得一步步來,慢慢商量著添補。
於是大家伙低下頭吃飯,不再說什麼了,小孩子倒是不操心什麼,分家不分家的他們不懂,但是鹹雞蛋他們懂,吃得歡。
幾個大人卻是心事重重。
等到吃完飯,男人們蹲旁邊琢磨事,媳婦們跟著苗秀菊刷碗洗鍋,洗完鍋再剁菜喂雞喂豬的忙活。
福寶的腦袋還沒到操心分家的事,那對她來說還很遙遠,她也不懂一家子分家後就各過各的日子,不會有這麼多的哥哥姐姐一起玩兒了。
她現在腦子裡都是想著那個鹹雞蛋。
一般莊戶人家吃鹹雞蛋可不是一人分一個,那是一家子吃一個,每個人用筷子沾一些到自己碗裡嘗一點味,一個鹹雞蛋吃到最後都是用筷子蘸後的密密麻麻小痕跡。
摳搜習慣了,面對一整個鹹雞蛋,福寶當然不舍得一下子吃了。
再說這個是鹹的,一口氣吃了還不齁死?
福寶吃飯的時候,小心翼翼磕開一點點皮,吃了最外面的鹹蛋清嘗嘗味,至於裡面流油的蛋黃,她都沒剝開看呢。
她用小手絹包起來隻破了一點小口子的鹹雞蛋,然後裝在自己的小竹筐裡,之後便要出去割豬草了。
顧勝天正在那裡和幾個哥哥玩彈弓呢,見福寶要出門,自己嚷著也要去。
福寶很乖很乖地說:“勝天哥哥,你在家玩吧,我先去割豬草,一會就回來。”
顧勝天糾結了下,看看哥哥剛造出的彈弓,真好玩,他決定要彈弓不要妹妹,讓妹妹自己去割豬草吧!
福寶背著小竹筐,歡快地走出顧家門。
她當然不隻是因為體貼顧勝天才這麼說,她也有自己的小算盤。
之前的粽子她沒法給定坤哥哥吃,今天的鹹雞蛋,她一定要留給定坤哥哥。
隻有鄉下的雞喂了山裡的蟲子,下了雞蛋才是那種蛋黃流油的,聽說城裡的不會這樣。
定坤哥哥一定沒吃過蛋黃流雞蛋油的雞蛋,她要讓他嘗嘗。
——
福寶背著小竹筐一路穿過街道,見到個老的就叫奶奶,見到個年輕的就叫大娘,沒結婚的姑娘直接一口一個姐姐,稚生生的小奶音,清甜的笑,軟糯的小臉蛋,讓人一看就喜歡,福寶走這一路,就被人誇了一路。
誰知道她剛來到了知青點,她就見到不遠處一個小小的人影,仿佛就在知青點外面徘徊。
她仔細看了看,認出來這是生銀。
生銀怎麼跑知青點外頭來了,她也找人?她要找誰?
正想著,就聽到耳邊一個聲音:“看她幹什麼?”
這聲音低沉溫和,福寶猛地轉頭一看,果然是蕭定坤,當下驚喜連連,一把拉住蕭定坤的大手:“定坤哥哥,真巧,我就是過來找你的,正愁怎麼找你,你怎麼就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