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秀菊沉著臉:“好好的吃你的粽子過你的節,別想有的沒的!”
一語定調,各自散去。
——
顧衛東碰了一鼻子灰。
幾個兒子媳婦各自回屋,自然各有一番計較。
沈紅英眯著眼在那裡叨叨:“做買賣?也忒異想天開了,他怎麼不想想,祖祖輩輩都是土裡刨食的,他是那塊料嗎?到時候賠了怎麼辦,還不是咱們給他兜底!”
平時沈紅英叨叨小叔子妯娌的,顧衛國總是勸她,勸她想開些,勸她和妯娌和睦,可是今天,平生第一次,他木木地躺在那裡,望著上方那個燻黑的屋頂,一句話沒說。
老四到底想什麼呢,他不懂,但是做什麼棉絮買賣,他一聽就怕,賠了怎麼辦?賠了怎麼辦?
沈紅英瞥了一眼自己男人,嘲諷一笑:“你這個弟弟啊,早晚折騰得咱們都跟著受累!”
她叨叨了這麼多年,男人終於明白,他這弟弟靠不住了吧?
而就在隔壁老三家屋子裡,劉招娣也開始琢磨了:“老四到底想啥呢?該不會是他琢磨著咱娘的錢吧?”
顧衛軍皺眉:“想啥呢,他不是那樣的人,他就是想幹點事,不想土裡刨食。” 劉招娣卻不以為然。
她覺得家裡幾個媳婦,如果說能幹會生兒子,她肯定不行,可如果說起琢磨事兒,她肯定是最能琢磨的。
她琢磨了一番,慢騰騰地說:“我覺得這件事肯定不那麼簡單,一個老農民,屁事不懂,老四憑啥想著去城裡做買賣?他肯定是心思不在買賣上,而是在咱娘的錢上。”
“咱娘的錢?”顧衛軍不懂了:“啥意思?”
劉招娣撇嘴,暗地裡哼了聲,之後才開始酸:“最近咱家運氣好,又是打到魚,又是挖到山參,咱娘手底下攢了幾十塊錢,這可是一筆大錢,老四心裡惦記著,明裡要不到,就想歪法子,他想做買賣,從咱娘手裡挖出來,回頭他說沒掙到錢,說賠了,咱找誰說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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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衛軍恍然,恍然過後又說:“不至於吧,老四從小就老實,不是幹這種事的人。”
劉招娣鄙視地看了顧衛軍一眼:“你啊,這榆木疙瘩腦袋,就像你爹,你是根本沒想明白嗎?要不然老四幹嘛要做買賣?老四的本錢從哪裡來?”
顧衛軍低頭不語,陷入了沉思。
而就在另外一邊的二房裡,顧衛民也躺在那裡想事情,他想啊想啊,嘆了口氣。老四是個好弟弟,可是好弟弟也不能胡來,這做買賣就不是他們這種人家能做得了的,還是老實種地好。
他就開始說了:“媳婦,你說老四這想啥呢,好好的非要做買賣。”
可是旁邊的牛三妮卻根本沒回話。
顧衛民納悶了,用胳膊肘子碰了碰:“媳婦?媳婦?”
牛三妮呼嚕呼嚕……睡得老香老香了。
顧衛民:“……”
哎,算了,一個翻身,他還是趕緊睡覺吧,反正這種事也輪不到他操心!
相較於其它幾房,老四顧衛東房中卻是仿佛根本沒這回事一樣。
劉桂枝把幾個孩子的衣服都洗了晾上後,又拾掇了下屋裡,光小子就三個,一個比一個調皮,屋子裡時常亂得不像樣。
收拾好後,幾個小子和福寶都躺床上了,她也終於可以歇口氣躺下。
顧衛民躺在那裡,半晌沒說話。
劉桂枝納悶了,往常她總是能聽到他給自己說自己的想法,說各種事,說自己今天又學到了什麼,他總是很興奮的樣子。
可是今天,他不說話了。
是因為婆婆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他心裡不好受嗎?
“bie……”她張張嘴巴,竟然發出一個類似於“別”的音,
她想告訴他,別難過,但是張嘴結舌半晌,竟然發出來一個“bie”的音。
這個音模糊不清,但是顧衛東聽到了。
劉桂枝自己也感覺到了。
自從那次自家豬拉肚子的事,她一著急曾經發出幾個音後,最近一兩個月她發現自己陸續地也能說幾個字了,會說的字有“豬”“跑”“吃”“寶”等常用的,如今她心裡著急安慰顧衛東,竟然又發出來一個“bie”的音。
她自己也驚訝到了,下意識捂住了嘴巴。
顧衛東自然聽到了,他聽到這個“bie”的字,忍不住笑了。
“我看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說話了。”
她現在像個小孩子一樣,在慢慢地學著說話,一個字兩個字,會說的字越來越多了。
他早就感覺到了她的變化,不過怕嚇到她,把她這本事嚇回去,就特意沒提,至於爹娘那裡,更是一個字沒說,免得他們大驚小怪。
劉桂枝聽到這話,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顧衛東:“你再說說剛才那個字,我聽聽。”
劉桂枝不說,她覺得自己說得不好,聽著像是“別”,可又不太對,和別人說的口音不太一樣。
顧衛東:“說說,給我聽。”
劉桂枝素來是個軟性子,以顧衛東是天,顧衛東都這麼說了,她隻好動了動嘴巴,努力地回憶著剛才自己發出“bie”時的細微動作,之後試探著發出了一聲:“bie”。
這次就比上一次好了。
顧衛東:“說得挺好的,來,再說說其它的。”
劉桂枝想了想,嘴巴動了半天,說不出其它的,隻好把“別,豬,寶”等幾個自己會說的字又都重復說了一遍。
顧衛東滿足地嘆了口氣::“說得都挺好的。”
當初他家裡家境不好,隻能娶一個啞巴媳婦,啞巴了這麼多年,他早就習慣了啞巴媳婦的好,沒想到現在啞巴竟然要開口說話了。
劉桂枝的感覺自然是更奇妙,她從小就是啞巴,就不記得自己能說話過,沒想到現在孩子都老大了,她竟然可以學說話了。
她想想就喜歡,甚至想著過些天不忙了,得回娘家一趟,把自己會說的那幾個字給娘家嫂子和爹娘都說說,他們一準被自己驚到。
顧衛東當然猜到了劉桂枝的心思:“過些天你回娘家一趟吧,咱不是還有之前咱娘給咱的三塊錢,一直沒花呢,你拿著,到時候看看給你娘家買點啥。”
劉桂枝頓時笑了,猛點頭。
一時兩個人都安靜下來,半晌沒動靜。
過了很久,顧衛東卻突然開口了。
“其實今天我今天要說的話已經存了很久了,我一直想和爹娘說,我也知道一旦我說出來,爹娘鐵定不願意,但我還是想說。”
“我說了,他們知道我有這個心思了,心裡有了準備,以後該怎麼做也算是有譜。”
說白了,顧衛東現在說這話就是先給顧家這一灘平靜的湖水裡扔一塊石頭,先讓他們明白自己是要做點事情的。
等他真要做了,不至於被嚇到。
“我知道爹娘不會同意,嫂子們不會同意,哥哥們也不會同意,可是沒辦法,我必須做。”
他從小就是個倔強的孩子,認準了的事,八頭牛也拉不出來。
他像福寶這麼大的時候,平溪生產大隊還叫平溪村,平溪村還沒解放,當時人家都說日本鬼子要進村,家裡頭人都要趕緊逃命去,隻有他,因為當時院子裡的棗樹馬上要長棗子了,不舍得走,就想留下來吃棗子。
家裡人打他,他就是不走。
當然後來很快小日本鬼子就投降了,解放了,大家也都沒逃,但從那之後,顧家老四是個倔孩子的名聲就傳出來了。
以至於他犯渾了,苗秀菊就會說:“老四又犯倔勁了。”
他就是這個性子,認準了的事情就要去做,誰也不能阻攔,爹娘也沒辦法改變他的心思。
他這麼一說,劉桂枝當然也是意外。
她素來是溫順的性子,平時都是聽男人的,聽婆婆的,她沒想到自己男人竟然抱著這種心思。
她本以為他會失落,會無奈,誰知道他早就把這些事情給想透了。
她疑惑地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男人。
顧衛東閉上眼睛,低聲道:“現在我一心犯渾,倔著勁兒地想做買賣,別說幾個嫂子容不下,就是哥哥們心裡怕是也犯嘀咕。我琢磨著,咱們以後得分家,分家了,我怎麼幹都我自己承擔,萬一賠了,你和孩子跟著我受罪,萬一掙了,你和孩子跟著我吃肉。”
顧衛東是想豁出去了。
他就是這樣,不安分,想搞事。
兄弟自然是有兄弟情義,三個哥哥都是老實好人,從小也讓著他,對他好,可是再好的兄弟長大了後各自娶了媳婦有了孩子,慢慢地就想法就變了。
媳婦你不能不顧,孩子你不能不顧,各家有各家的難處。
兄弟們和自己分家,也在顧衛東的盤算內。
劉桂枝咿呀呀了幾聲,她想說,分家了,住哪兒?蓋房子得要很多土坯啊,家裡現在有那麼過土坯嗎?
再說分家了……就得自己過日子了啊?
劉桂枝大家伙過日子過久了,平時什麼事都沒大主張,凡事都是聽婆婆的,突然聽到自己男人要單出去過,心裡沒依沒靠的。
顧衛東:“入了夏,趁著農忙還沒開始的時候,咱就得慢慢地攢土坯子,我沒事就過去那邊宅基地去自己脫土坯子,攢多了,再請幾個社員幫忙一起蓋,也就兩三天的功夫。”
蓋房子的材料無非是泥灰,土坯子,茅草,最值錢的就是大梁,不過好在顧家以前養過樹,屋後頭四棵大樹都不錯,現成的當大梁的料子,正好兄弟四個,一人一個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