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栓聽著這聲音細細軟軟的,越發笑了。
他站起來,贊許地看著顧家:“你們家孩子多,還能對收養的孩子這麼好,家風好啊!”
苗秀菊滿臉都是笑:“李書記,也是福寶這孩子有福氣,懂事,惹人疼,如今我看著福寶,就跟我們家親孫女一樣!”
李明栓點頭,又去顧家前後看了看,問了問隔壁孤寡陳老頭的情況,最後滿意地誇了顧家一番。
本來他隻是聽陳有福介紹,說是顧家當時一聽出事了,四個兄弟立馬一起過去幫忙,又聽陳有福說顧衛東在救人過程中如何機智,一馬當前帶領大家從東邊開始挖,這邊能更早地把人救出來,所以想過來看看,慰問表揚下。
可誰知道,過來以後,看顧家雖然窮,但是門戶前後整齊,也不會滿地雞窩雞屎,能照顧隔壁的孤寡鄰居,又善待收養的孤女,當下心裡對顧家滿意極了,便回過頭來問陳有福:“今年年終咱公社裡有個市先進五好家庭的指標,本來前面大轉子生產大隊想要,都已經申報了,可是我看著顧家這情況也不錯,你看看替顧家寫一份報告提交上來,我幫著他們遞上去,看能不能給評上。”
陳有福聽了,大喜。
這次的先進五好家庭可不同於往常的那種五好家庭,平時評上的五好家庭一般每個生產大隊都有一個指標,這個指標是陳有福根據各家情況看著給。但是區先進家庭,那是一個公社才一個名額!
要知道一個公社底下十幾個生產大隊,大家都擠破頭爭這個名額呢,平溪生產大隊憑什麼搶上?別說搶,連推薦上去報名的資格都沒有!
現在李明栓說這個,這就是一個機會,運氣好,市裡的領導說不定就看上了,就給評上了,那別說是顧家臉上有光,就連他這個平溪生產大隊長都覺得走出去倍有面子!
陳有福喜出望外,趕緊一疊聲地感謝李明栓。
旁邊的苗秀菊聽得懵:“又要給我們評那個五好家庭了是嗎?上次評了,發給我們一袋子高粱米,評上真好!”
這話說得旁邊的李明栓笑起來:“大娘,這個是市先進五好家庭,和那個可不一樣。”
啊?
那個更好?
苗秀菊求助地看向陳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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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有福趕緊說:“那個是一個生產大隊有一個名額,高粱米是另外給的,不是一回事,這個要是評上了,給發大獎狀。”
隨之帶來的好處陳有福不好細說:“反正這是大好事!”
苗秀菊聽說這是好事,高興啊,咧開嘴笑:“那就好,那就好,李書記真是謝謝你了,你看看留下來吃飯吧,我讓我兒媳婦給你殺雞吃!”
李書記笑著搖頭:“我們這次過來是看看基層人民群眾的生活,可不是來吃雞的,大娘,你的雞就留著下雞蛋,以後多給孩子補補身體。我還得去別家看看。”
說著,他低頭看了一眼福寶,福寶正歪著腦袋打量他。
那清澈的小眼神,軟糯的小模樣,乖巧的神情中仿佛對自己有一絲不舍的……
李書記輕嘆了口氣,想起來他從尼姑庵裡把這孩子抱出來的時候。
他伸出手來,握住了小福寶的手:“福寶,走,跟我過去串門好不好?”
福寶微怔了下,之後笑了,點頭:“好!”
第21章 李明栓關心基層2
卻說聶老三這裡也真是愁雲慘淡, 一個大男人骨折了, 不能下炕, 隻能每天躺在炕上不幹活, 凡事都指望聶老三媳婦,一來二去,聶老三媳婦也是心裡憋悶,不樂意, 動輒罵人出氣, 再使喚家裡兩個小孩子幹活什麼的。
生金是個男孩,是聶老三媳婦的寶貝蛋, 自然暫時不用幹什麼,但是生銀就逃不了了, 剁菜喂雞, 上山拾柴, 刷鍋洗碗, 小小年紀,什麼活都得幹。
旁人看著這一切, 突然就記起以前福寶在她家時候了, 那時候聶老三媳婦天天使喚福寶幹活,現在福寶被趕走了, 竟然輪到了生銀。
生銀每日幹活,心裡自然怨氣很大, 但是想想以後聶家將來早晚會有錢的, 而自己爹以後做生意也可以發大財, 而自己弟弟也將考上名牌大學,她心裡就平和了。好日子在後頭呢,急什麼急,早晚的事。
她按捺下性子在家裡幹活,也不怕苦不怕累的,而且還時時甜甜地笑著和她娘說個暖心話。
現在什麼也不敢想,隻努力忍著,早晚有一天聶家能像上輩子一樣時來運轉,交上好運,到時候她自然是她娘手心裡捧著的寶貝。
生銀想到這裡,突然有了幹勁,手裡端著一個破瓷盆去喂雞。
正喂著,就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還有說笑聲。
抬眼看過去,她一下子愣了。
隻見陳有福正陪著幾個穿中山裝的男人過來,後面還跟著生產大隊的一些社員,一個個笑呵呵的滿臉喜慶。
而為首看上去最有地位的穿中山裝的男人,神情溫和,不就是上輩子的那位李書記嗎?後來這位李書記好像升官了,仕途亨通。
他來自己家做什麼?
生銀心裡一動,意識到了什麼,是那個市五好家庭名額嗎?
那當然是好事,能去領獎,獎勵二十多塊錢,而且還給個獎狀,以後出去上學可以寫在履歷裡,總之是很光彩的一筆。
生銀頓時心中狂喜,屬於聶家的一切終於要開始了嗎?
而就在她忍不住咧開嘴笑的時候,突然,她看到了那位李明栓書記手中領著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幹淨好看,身上穿著的衣裳都很用心,整整齊齊的,完全和一般野地裡跑著的粗糙農村孩子不一樣。
她就那麼被眾星捧月的李明栓書記領著,就好像是被所有人寵愛著的小公主。
生銀望著那個小姑娘的臉,心狠狠地一沉。
是福寶。
李書記幹嘛牽著福寶的手過來?
而李明栓來到了聶家後,一進院子就發現不對勁,這院子裡烏七八糟的,雞糞滿院子都是,一些農用家什也隨手亂扔在地上,而就在門臺前,還有一個滿臉髒汙的小姑娘正在那裡抱著個破瓷盆喂雞。
這家和顧家一樣窮,窗戶那裡也是用破油布箍著擋風,但同樣是油布,一個幹幹淨淨整整齊齊,另一個卻是沾滿了雞糞鳥屎還有什麼奇怪的痕跡。
陳有福一看,差點跺腳,明明大喇叭喊了讓大家收拾下家裡,結果這有一個是一個,怎麼都這樣?
他趕緊問生銀:“你娘呢?”
生銀還在盯著福寶,她不明白為什麼李明栓牽著福寶的手一副很寵愛的樣子。
她皺著眉頭說:“我娘在屋裡。”
陳有福沒再理會生銀,趕緊領著李明栓要進屋。
李明栓牽著福寶的手,忍不住看了一眼生銀。
這孩子顯然是沒有被好好照料,以至於看著像是沒人要的孩子,實在是不容易。
可是就在他看向生銀的時候,他隱約捕捉到了生銀眼中閃過的一絲陰冷的光。他略意外了下,再看過去時,卻是再也看不到什麼了。
心裡隱隱疑惑,但是想想或許是自己看錯了,隻是一個農村五歲小孩子而已,還隻知道抱著粗瓷碗喂雞什麼都不懂呢。
這時候聶老三媳婦聽到動靜,也迎出來,開始看到福寶,頓時不待見了,當場就要拿掃帚往外打,多虧了陳有福趕緊攔住,說了情況。
聶老三媳婦一聽是公社裡來慰問,又看有個中山裝手裡拎著一個尼龍網兜,網兜裡裝著些東西,頓時眼睛都亮了,也顧不上說福寶了,趕緊訴苦,說我這日子多麼不容易,男人躺在炕上家裡亂,一對兒女都要吃喝雲雲,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得好艱難。
李明栓才從顧家那邊回來,那邊是一團樂呵蓬勃向上,結果來到這聶家,明明看上去家境都差不多,這邊卻是愁雲慘淡髒兮兮。
李明栓沒法,隻好耐心安慰聶老三媳婦,又接過來旁邊的尼龍網兜,網兜裡是一袋子雞蛋糕,一罐子麥乳精,還有三斤紅糖。
“這都是區裡給我們發的慰問,希望聶老三同志能夠好好養傷,身體是咱們社員的本錢,隻有養好了傷,才能把精力更好地投入到咱農村的大建設中。”
聶老三媳婦趕緊接過來那網兜,轉哭為喜:“謝謝李書記,謝謝李書記!”
當下又張羅著讓李明栓坐下,要去倒水喝,李明栓當然不喝,過去炕邊問了下聶老三的傷勢。
聶家炕頭一股子腐朽發臭的味道,就連陳有福都受不了了,不過看看李明栓依然面不改色地和聶老三聊,他也隻好忍下了捏鼻子的手。
福寶是被李明栓牽著手走進來的,現在就站在李明栓腿邊。
她乖順地站在那裡,望向這個她生活了四年多的聶家。
屋子還是那個屋子,房梁早就被煙燻黑了,牆上糊了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年畫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圖案,炕頭那裡露著一點破舊的涼席,涼席上鋪著老藍花的被褥,被褥邊緣因為髒汙的關系而發出油亮烏黑的光澤。
她之前生活在這裡四年多。
看著那個炕頭,她會記得自己每早爬起來去灶房燒火做飯的事。
不過現在她已經離開了聶家,不再是聶家的女兒,成為了顧家的女兒,遠離了這一切。
聶老三這邊躺在炕上,回答下李明栓的問話,神情僵硬,動作呆板,他對於人家公社的領導來自己家感到很不自在,而讓他不自在的另一個原因則是福寶。
聶老三看都不敢看福寶一眼。
但是他知道現在的福寶穿戴整齊幹淨,模樣好看,像個小童子一樣,幾乎讓他不敢相信這就是之前在他們家總是怯生生傻乎乎的福寶。
其實對於福寶,他心裡多少有愧疚。可是他凡事得聽媳婦的,沒辦法,隻好對不起福寶了,現在福寶穿得幹幹淨淨跟著李書記進來,他有點心虛,隻好硬著頭皮和李明栓說話,假裝沒看到福寶。
至於聶老三媳婦,那更是偶爾間掃一眼福寶,都恨不得眼神變成刀子。
這時候屋外就有跟過來看熱鬧的社員沒事,對著聶家的事打趣開了,特別是那個王富貴媳婦,忍不住就開始說:“哎喲喲,這生銀以前穿得幹幹淨淨,什麼活都不幹,就跟個地主家小姐似的,怎麼現在也開始喂雞幹活了?”
旁邊有那多嘴的媳婦就笑:“以前有福寶呢,別看福寶人小,每天都在家幹活,裡裡外外都得幹,除了重活,聶老三媳婦都讓人家福寶幹,現在福寶去顧家了,誰給她幹活,可不得讓她親閨女幹唄!”
這話多少是嘲諷奚落了,有人就開玩笑,說聶老三媳婦這次是失了算計,留著福寶繼續幹活,她自己輕松,閨女也不至於受累。
這邊李明栓陪著聶老三聊了一會,這次起身離開,邁出屋門的時候正好聽到外面那些闲言碎語。
他皺著眉頭,沒說話。
一直到走出了李家,李明栓看看身後的社員差不多散了,蹲下來和福寶平視,問福寶說:“福寶,我問個你事。”
福寶乖巧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