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嘆了口氣,讓自己的下巴輕輕抵靠在劉桂枝的頭發上,低聲說:“我去的時候,聶老三被壓雪地下了,旁邊有老爺子也有婦女,一個個臉都通紅,手也僵著,有的身上還帶著傷,看著可真不容易。我就想,幸虧你沒去,你心眼實在,人傻,去了也不知道躲著,還不知道出什麼事呢!萬一出了什麼事,你不會說話,叫不出來,人家找都不知道去哪兒找你!”
想到這裡,他閉上了眼睛:“當時出去的時候也沒細想,早知道我開始就不該答應讓你去。”
什麼一天兩個工分,這萬一遇到雪往下崩,那可真是要人命啊!
還是多虧了福寶,福寶鬼使神差地攔下了劉桂枝,沒讓劉桂枝冒這個險。
劉桂枝倒是沒覺得什麼,再說她不是沒出事嗎?她隻是在他堅實的懷裡輕輕蹭了下。
顧衛東嘆:“福寶這孩子就是個福星,當初你抓到了那個福字,我想著,這就是招福呢。你看她自從來咱們家,咱們壞事避開了,好事都上門了。”
先是得了五好家庭,分了一百斤高粱米,之後莫名抓到一隻大兔子吃肉,挖到了老山參,現在又躲過了這場禍事。
劉桂枝眨眨眼睛,她想告訴顧衛東,那個紙團裡的福字不是自己抓到了的,是沈紅英硬塞給自己,把她的和自己換了。
但是她不會說話,她也就自己想想而已。
想著想著,突然笑了。
沈紅英當時是想害自己,但是她怎麼也沒想到,福寶不是掃把星,不是倒霉鬼,福寶是真正的福氣寶寶,給自己帶來好運的,是來幫著自己的。
怕是以後沈紅英要後悔死吧?
她想想,埋在顧衛東胸膛上,笑得甜甜的。
顧衛東看她那個樣子,總覺得她在對自己撒嬌,當下蹭著她的面頰,低聲道:“孩子們都睡了吧?”
劉桂枝輕輕嗯嗯了下,那嗯嗯聲已經像春天裡山中流淌的水。
顧衛東一個翻身,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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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聶老三家,聶老三正吭哧吭哧地喊疼。他這次受了大罪,腿還弄斷了,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他怎麼也得在床上躺兩三個月了。
再過一兩個月就要過年了,他卻隻能躺在炕上,想想就憋屈難受。
聶老三媳婦在炕頭上抹淚哭,哭著哭著又罵,先罵聶老三傻:“怎麼別人沒事,就你被砸雪裡?他們是不是欺負你?”
後來想起來苗秀菊,還有顧家那一家子,心裡那個恨啊:“欺人太甚,不就是幫著去救救人,不就是給我掐了個人中,至於說得多大恩嗎?都是一個生產大隊,咱遇到難處,她幫幫咱不是應當應份的啊?”
聶老三媳婦撇嘴耷拉臉:“什麼玩意兒啊!我呸!”
聶老三黑著臉不吭聲,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聶老三媳婦看他那樣,不樂意了:“你啊你,就是太悶了,一擀面杖打不出一個屁,你但凡機靈點,我至於被人這麼欺負嗎?”
誰知道聶老三突然悶聲埋怨:“人家都說了,說福寶是福星,說咱把她趕走了,咱才開始倒霉的,你看看,咱家生金生銀先是差點被小狼崽子咬了,我又出這事,這才幾個月功夫就這麼兩樁子了,人家說都是因為咱趕走福寶,如果不是趕走福寶,就沒這些事了。”
聶老三媳婦一聽幾乎蹦起來:“放屁!老娘養了她四年多,供她吃供她喝的,現在不要她怎麼了?活該養她啊?怎麼不要她了,她就得報復咱?有這樣的福星嗎?這是福星還是災星?”
聶老三一想,好像也有道理。
聶老三媳婦又說:“她沒來咱家的時候,咱倒霉過嗎?咱日子過得挺順的,都是因為她來咱們家,咱們家才惹了這麼多麻煩!”
聶老三突然覺得自己媳婦說得有道理,太有道理了,點點頭:“是,看來是隊裡的社員都誤會了,那福寶她——”
想想,他咬牙說:“這可真是個災星,恩將仇報害了我啊!”
而旁邊的生銀並沒有睡著,她睜開了眼睛,蹙著眉頭,暗暗地想著這件事。
上輩子大雪的時候她年紀並不大,但是卻也記得一些,後來更是聽大人講過,說是這次出事,是顧家的四媳婦出事,傷了腿,為此在炕上躺了兩個月。這件事她爹聶老三並沒受什麼大影響,是以她也沒當回事,沒有阻攔。
沒想到上輩子顧家四媳婦的倒霉事竟然輪到了自己爹頭上。
生銀皺著眉頭,瞪大眼睛在那黑暗中細想,不知怎麼,那天福寶望著自己打量的目光在黑暗中浮現。
生銀咬咬牙,一個篤定的念頭在她心裡升起。
那個福寶,可不是一個單純的小孩子吧,她可能也和自己一樣擁有上輩子的記憶,她甚至可能還擁有一些自己無法理解的力量。
她在努力地把倒霉事推到自己身上,把上輩子屬於聶家的好事都攏到顧家去吧。
生銀想到這裡,不免暗恨。
恨自己現在的身體年紀太小了竟然沒能頂大用,更恨自己怎麼沒有早點想到這福寶不是個單純的福寶,自己小看了她以至於讓她害了自己的爹。
她握了握拳,想著以後必須萬分小心了,屬於聶家的風光,她可不能再讓福寶搶走了,她得牢牢地護著。
第20章 李明栓關心基層1
生產大隊這次過去除雪的擦傷磕碰什麼的在所難免, 一個個反正都不痛快, 這個時候比起來那一天兩個的工分,突然覺得虧了, 虧大了。
當然最慘的還是聶老三, 躺在炕上不能動彈, 在那裡養骨頭,受了不少罪不說,為了給他補身體還宰了家裡的雞,又去別人家借了平時不舍得吃的棒子面來給他吃,折騰來折騰去的, 消耗不知道多少。
陳有福看著這情景, 就跟公社裡匯報了這次除雪的事,公社裡領導自然重視,認為應該關心人民群眾的生活,於是便要在這一天來到平溪生產大隊進行慰問。
這一天,陳有福一大早就在大喇叭裡喊了, 讓大家伙都別出門,人家領導要來, 到時候根據情況重點挑幾家有代表性的進行慰問。
顧家聽到這個, 倒是沒在意,這一次他們雖然四個兄弟都過去救人了,但是家裡也沒人受傷,顧家沒人出事,當然不會有人來慰問。
於是他們該幹嘛的幹嘛, 顧家幾個兄弟編草席,編籮筐,修雞窩,修屋頂。之前下雪,雪水化了,屋子裡就往下漏水,雖然不多,但是也挺鬧心的。
顧衛東把之前孩子們撿來的麥秆蘆葦杆什麼的曬幹,和成稀泥攪拌勻了去糊屋頂,這樣的泥有韌性,不容易塌,也不輕易漏雨。
修完了自家的,幾個兄弟又幫著旁邊的陳老頭家修,陳老頭一輩子沒媳婦,也沒孩子,孤寡老人一個,年紀大了,外面一下雨家裡炕上就得撐把傘。
這邊正修著,就見胡同口一陣熱鬧聲,緊接著陳有福陪著幾個穿中山裝的過來了。
陳有福看顧衛東大冷天的站在隔壁家屋頂上,手裡拎著鐵锨,褲腿還挽起來,小腿上沾著泥巴,頓時惱火了。
大喇叭裡早就說了,讓你們好好準備,爭取把最好的一面呈現給公社裡領導,你這算是怎麼回事?
他連忙讓公社書記等一會,然後對著顧衛東喊:“下來,趕緊下來洗洗,這像什麼話?”
說著,他向公社書記解釋:“平時都挺好的,今天可能忙,有事,讓他下來好好說話。”
公社書記姓李,叫李明栓,李明栓倒是沒惱,笑呵呵地衝著屋頂上的顧衛東擺了擺手:“老鄉,你這是做什麼呢?修屋頂呢?”
顧衛東一看人家公社裡人來了,也是著急,趕緊下來,又用蘆葦杆擦掉腿上的泥巴,放下褲腿,顧家其它人也都趕緊穿戴好了迎接。
一會兒工夫,一家子二十一口都在了,全都盯著李明栓。
李明栓和生產大隊的人衣服不同,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中山裝,中山裝左胸口處的口袋裡別著一支在農村很稀罕的鋼筆,下面的口袋放著紅塑料皮的筆記本和農村裡常見的那種經濟香煙。
李明栓上前和顧大勇握握手,又拍了顧衛東的肩膀,親切地問起來:“剛才你是站誰家屋頂上修呢?”
顧衛東面對公社裡領導有些拘謹,便解釋了,隔壁陳老頭屋子漏雨,年紀大了,得給他修修。
李明栓聽得連連點頭,對陳有福說:“幫助孤寡老人,這個好。”
顧衛東被誇得不好意思,趕緊說:“其實,其實也沒有,這是我家修,順帶給陳大伯家修修,順帶,順帶的……”
李明栓看著顧衛東略顯拘謹的樣子,哈哈笑了:“不用這麼拘謹,隨意一點,其實我這次過來咱生產大隊,也是隨便看看,看看咱公社裡的老百姓的情況,這樣心裡也有底,便於我們接下來開展工作。”
顧大勇父子幾個都是老實人,面對領導,都憋得臉上通紅,不敢說話,苗秀菊見這樣,隻好來了一句:“李書記,您看看您大老遠過來了,趕緊進屋,咱這裡沒什麼茶葉,但是白開水管夠,棒子面窩窩頭也有,今日中午就在家裡吃飯吧,您隨意吃,別客氣。”
李明栓看向苗秀菊,見她穿戴利索,說話雖然樸實,但幹練,也有膽子,便上前握了手,笑著說不用吃飯,又問起家裡的情景來。
苗秀菊嘴皮子利索,都一一說了,明裡暗裡又說了自己家窮,但是自己家多麼上進,家裡幾個孩子都上學什麼的。
李明栓大喜:“應該上學,孩子是我們祖國的花朵,是建設四個現代化的後備力量,都應該上學。”
說著,他恰好看到了福寶,不免眼前一亮。
福寶實在是生得太好看了,在鄉下孩子是很少見到這樣白淨精致的小姑娘的,而且身上穿得也好,絳紅小袄片裡面是碎花小棉袄,下面是一身墨綠褲片,絳紅小袄片右邊小兜兜是一塊縫上去的桃子型布片,布片上點綴著一個紅色小櫻桃,顯得特別可愛。
這一身衣裳,不像是鄉下人做的,倒像是城裡買來的。
李明栓:“這是?”
福寶和顧家其他孩子明顯不像,別的黑而粗糙,福寶那麼白嫩,說是一家子出來的孩子,李明栓都要懷疑自己的眼睛了。
陳有福看到福寶,也是有心顯擺,連忙說:“這個孩子呀,李書記你還記得當初山上尼姑庵裡的那個孩子嗎?這就是,現在被顧家收養了,養得多好啊,小孩子白白的,聰明懂事。”
李明栓聽了,大喜。
他是記得這孩子的,當時還是他親手從尼姑庵裡抱著這孩子下的山,小孩子確實可愛得緊,生得又好看,如果不是他媳婦現在在外地,兩地分居,自己一個大男人沒法養孩子,他當時都想收養這孩子了。
沒想到五年過去,又看到了這孩子,而且長這麼好了。
看福寶身上那衣裳,明顯是被精心照料的,穿戴甚至比顧家自己孩子要好!
他忙蹲下來,望著福寶:“福寶,你還記得我嗎?”
說完這話,他自己也笑了,他當時抱著福寶下山的時候福寶才一周歲不到,怎麼可能記得。
福寶望著眼前的李明栓,她確實是記得的。
但是她當時太小了,如果說她還記得,別人一定會奇怪的。
所以她隻能安靜地望著他,也不吭聲。
李明栓看著這小姑娘柔和清澈的眼神,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福寶的腦袋:“都長這麼大了,時間過得真快,能吃飽飯嗎?在顧家怎麼樣?”
福寶輕輕點頭,小聲說:“能吃飽,吃得挺好,我爹娘對我都好,家裡爺爺奶奶大伯大娘都對我好,還有許多哥哥姐姐一起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