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義轉身朝外走去,離門口還有五六步路,便見底下臺階處上來了一人,問守門的公公,“國公府裴安在嗎”
清甜的一道聲音,如銀鈴,幾乎一瞬,屋內的人都安靜了下來,紛紛抬了頭。
南國時下流行素雅,芸娘今日一身湘妃色衫子配胡粉長裙,梳了婦人鬢,鬢發上插了一根流蘇,輕風一吹,如同春季裡剛綻放出來的桃枝,清雅又不失灼灼其華。
今兒在場的都是有頭有臉的體面人物,往日裡聽其名聲,也曾偷偷目睹過芸娘的畫像,雖也想一睹其芳容,卻也不能像市井裡的那些個紈绔子弟,去街頭上堵人。
加之芸娘前幾日又成了裴家的少夫人,個個更打消了念頭。
一眾人被關進來已有兩日了,沒見著人來,以為是裴安護著不讓她出來見人。
不成想,還真來了。
倒不是有心想要冒犯,隻因瞥上一眼,著實難以挪開目光,一時大伙兒都沒了聲。
安靜了片刻,童義先回過神來,心頭焦灼一掃而光,滿臉笑容迎了出去,“少夫人怎麼來了。”想起這兩日的悽涼,及時撿起了自個兒主子丟掉的臉面,道,“世子爺怕少夫人累著,早傳了話,不用少夫人跑一趟”
芸娘
這話他可沒說,但心頭也確定了,這一趟她是來對了。
昨兒夜裡入睡時,青玉突然同她提了一句,“主子,你說姑爺會不會出事”
她剜了青玉一眼,“你能說點好的麼。”不過是重新立儲,怎麼也牽扯不到國公府頭上,且阿舅這兩日都安安穩穩地在府上,他一個國公府世子爺能出什麼事。
青玉也意識到自己失了言,連“呸呸”了兩聲,道,“奴婢盡知道瞎操心,可奴婢今兒見主子的眼皮跳了幾回”
她一愣,眼皮當場又跳了跳。
青玉嘶了一聲,湊近她道,“主子,你說姑爺是不是想您了不然主子這眼皮子也不會平白無故地跳,你看,又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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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
芸娘拿手指頭捏著眼皮,揪住不讓它再跳。
兩人不過才成親四五日,還沒到能讓對方掛記的地步,芸娘想否認,可腦子裡突然又想起了前幾日他在床榻的熱情。
還真就不確定了。
兩日了還沒回來,是應該去看看了,甭管會不會打擾到,作為剛娶回來的少夫人,她都應該去一趟,“你收拾一下,明兒我進宮去。”
早上天還沒亮芸娘便起來了,去了後廚親眼盯著婆子做了幾樣糕點,一出籠立馬放入食盒。
出門時天色剛兩口,到了宮門口,太陽已經照在了城門上。
青玉上前同侍衛遞上了裴家的牌子,很順利地進了宮,見裡頭一片安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打擾到了,芸娘偏頭往後看了一眼,裴安的位置靠裡,也沒見到人,輕聲問童義,“能進去嗎”
“能。”童義點頭又道,“這幾日來了不少人呢。”
很明顯是在提點她,來晚了一些。
芸娘心頭一沉,有了底,忙跟著童義走了進去。
裴安坐在位子上還在揮著筆,餘光瞟見那道身影,才緩緩抬起頭,心頭一聲輕嗤,她倒還記得自己嫁人了,有個夫君在外面。
不知為何,突然有了那麼一點脾氣,沒起身,等芸娘走到跟前,也不出聲。
先前芸娘不知道宮裡的情況,不敢離開,適才聽童義一說,進來時再看到每個人身旁幾乎都放了食盒,唯獨裴安的位子上幹幹淨淨,芸娘自知失了職,倒沒察覺出他的心思,主動湊到他跟前,輕聲道,“郎君,沒擾到你吧”
清甜悅耳的嗓音,猶如繞指柔,裴安這才擱下了手裡的狼毫,“無妨。”見她手裡提著食盒,隨口問了一聲,“什麼東西”
“我讓廚子替郎君做了幾樣糕點。”說完又補道,“郎君愛吃的驢打滾。”
他記得,自己這個喜歡並沒有同她提過。
想必是同府上的下人打聽過了,也算對他花了心思。
裴安意外地抬頭,芸娘也正看著他,目光有些怯生生,眸子裡的羞澀和笑容相融,他仿佛聞到了三月裡花香,心頭那股沒來由的悶氣瞬間煙消雲散,終於舍得從位子上站了起來。
童義趕緊上前接過食盒。
屋子出不去,但後面的空間大,足夠二人相聚。
他一站起來,比芸娘剛好高了一個頭,目光盯著她頭上的翡翠珠花,問道,“這幾日歇息好了”
“嗯。”芸娘點頭,也問他,“郎君累嗎”
“不累。”整日坐在這兒,有什麼可累的。屋裡還有人,此時正豎著耳朵往這邊聽,本也沒有那個興致讓人看戲,適才被皇上召見的邢風卻在這時回來了。
屋裡突然多了個人,邢風下意識地望了過來。
裴安捕捉到他目光,又低下頭來,問她,“可還習慣”
芸娘背對著門口,隻聽到了動靜聲,知道有人進來,卻沒看到是誰,她本就來遲了,萬不能讓他知道自個兒過得舒心,微微點了下頭,又輕聲道,“郎君不在,我放心不下,這兩日便趁著功夫做了個荷包”
從袖筒裡掏出來,芸娘遞到了他面前。
裴安眉梢輕輕動了動,再次露出幾分意外,“送給我的”
“嗯。”顏色花樣都是自個兒做主挑選的,又忐忑地道,“不知道郎君喜不”
“喜歡。”不待她說完,裴安伸手拿了過來,放在眼皮底下仔細端詳,繡的是蘭草花,花草底下還繡了兩個字,裴安盯著,不由念出了聲,“安寧”
何意
裴安擰眉正疑惑,芸娘急忙拉了一下他衣袖,“郎君,回去再說”
瞥見她耳尖生了紅,想來這兩字定有隱晦的意思,也沒再過問,當下便系在了自己腰間,抬眼朝她看過去,逗她,“好看嗎”
他又擺出了一副不正經的模樣,這屋子裡還有這麼多人,芸娘瞬間紅了臉,生怕他不分場合孟浪,匆匆點頭,“好看。”
裴安也不過是逗她一句,此處並非說話的地方,同樣都是男人,自個兒夫人的姿色擺在了這兒,怎不知道他們的心思,不能繼續便宜這幫子人的眼睛,裴安沒再留她,“我這兒沒什麼事,不用擔心,早些回去吧。”
最遲皇上明兒也該放人了。
兩人不過才說了幾句,芸娘便被他逗得紅了好幾回臉,也不敢再待下去,“嗯,夫君好好照顧自己,有想要的,或是缺什麼,派人知會一聲,我再給你送來。”
她體貼的說完,轉過身往門口走,抬起頭時這才看到了坐在挨著門邊不遠處的邢風,眸微微子一頓,又快速地瞥開。
她轉得再快,裴安還是瞧見了,面色倒是沒什麼變化,跟在她身後送她到了門口,囑咐道,“路上小心,明兒不用來了,好好歇息。”
“嗯,好。”
等下了臺階,出了宮殿,上了停在甬道上的馬車,芸娘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裴安不知道安寧二字的意思,可邢風知道。
寧是她的小字,她小名叫寧寧,小時候邢風便知道了,私下裡也是這般喚她。
芸娘擔心裴安知道了會介意。
相處了幾日後,她已經看出來了,他那心胸並非他說的那般寬廣。但兩人的關系,邢風應該也不會告訴他這些。
前兩日邢風沒見到人,以為裴安不願意讓她出來見人,沒料到今兒她卻來了,兩人的說話聲雖小,可屋子裡實在太安靜,豎著耳朵一聽,什麼都能聽到。
安寧
裴安不知道意思,他知道,她繡的是她的小字,看來,裴安待她挺不錯。
明知道她已為人婦,自己同她已沒了任何關系,他不該再有雜念,應該忘記,可親眼見到她為旁人而臉紅,聽到她將自己的小字繡在了荷包上,心口卻控制不住地緊縮。
自己的妹妹罵他是懦夫,畏首畏尾,連給心上的姑娘爭取一個未來,都沒有勇氣,又有何資格說喜歡,倒也沒說錯,他就是顧慮太多了。
他後悔過,且不止一回。
每當夜深人靜,黑暗侵蝕進腦子之時,他便後悔將她讓了人,甚至一度瘋魔,想立馬去找她,帶著她遠走高飛,什麼也不顧什麼也不想,往後的事,誰又能說得準,那一刻的想法,他隻能同她在一起,一輩子都不分離,可再次睜開眼睛,看著灑在床前的銀色月光,又將他拽回到了現實,那腦海裡的衝動,也在光線下一點一點地被消磨。
之前她同自己還有這婚約之時,他都沒勇氣去爭取,如今,他又能拿什麼,要她跟著自己走
他臉色明顯不對,眾人倒也沒有懷疑,以為適才陛下同他說了什麼。
第三日早上,皇上跟前的太監終於來了,一進門便笑著對眾人道,“各位大人這兩日辛苦了,今兒就請回家吧”
看來,太子的人選已經定了下來。
身為臣子,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誰做太子,並非他操心之事,裴安讓童義收拾東西,沒急著去擠,出來時,前面的人都走了,隻剩下了邢風。
兩人都是同一批考生,算起來也有些交情,往日見了面,還會客套寒暄兩句,可如今隔了一個芸娘在中間,便顯得有些尷尬。
裴安倒是態度大方,先招呼,“邢大人還不走”
“這就走。”邢風對他點了一下頭,目光下意識瞟了一眼他腰間。
裴安順著他目光看去,他腰上的東西可就多了,有芸娘送給自己的玉佩,還有剛剛繡給他的荷包。
裴安一笑,突然問,“怎麼,邢大人覺得眼熟”
往日那枚玉佩就掛在自己的腰上,怎不眼熟,且兩人心知肚明。
邢風勉強一笑,“裴大人說笑了,裴大人的東西,邢某怎麼會眼熟。”
“既然知道,還請邢大人不要亂瞧。”裴安的話點到為止,說完先一步下了臺階。
走了兩步,身後邢風突然道,“還請裴大人,好好待寧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