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應道,“昨兒嗩吶和銅鑼的動靜大,琴聲倒是被淹沒了。”
她臉上又露出了戒備,裴安自認為也不是那等子心胸狹隘之人,論招蜂引蝶,兩人不相上下,他也沒資格去介懷她。
說了這一陣話,她嗓子依舊沒有好轉,去正院請安是去不了了,長輩都是過來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隻會丟人。
外面下著雨,也不能逛園子,隻能待在院子裡。
用完飯,裴安讓丫鬟進來收拾了木幾,沒什麼事做,習慣拿起了手邊上的書本瞧,以往這般天氣,他一個坐在這兒人能看上半日的書,如今身邊多了一個人,總不能讓她陪著幹坐著,裴安看了她一眼,“屋裡書架上有書,喜歡什麼,自個人拿。”
芸娘不太喜歡亂翻別人的東西,對看書也沒有多大的興趣,“無妨,我陪著郎君便是。”
往後這兒就是她的家了,適應的第一步,便是先習慣待在他身邊。
夏季的雨水不比春季纏綿,但來勢兇猛,雨點子越來越大,芸娘安靜地坐在旁邊,看著雨點砸在木板下的青石板上,開出了雨花,換了個地方,突然連雨水都透出了幾分陌生,自個兒的院子雖沒有這麼大,但四四方方的穿堂內種滿了花花草草,一落雨,青玉和連穎便急急忙忙地搬花兒。
出嫁前,幾盆蘭花才剛露出花骨朵兒,不知這一場雨落下,母親記不記得讓人替她搬進去。
裴安翻了幾篇書頁,餘光一瞟,見她手握住茶盞,坐得筆直端正,望著外面的雨霧出了神,書頁一合,問她,“平日裡都喜歡玩些什麼”
冷不丁被打斷思路,芸娘忙轉過頭來,“啊”
“會下棋嗎。”
深院裡的大家閨秀,琴棋書畫是基本功,出嫁前二夫人還常常叨叨她,“這時候不用功,莫不是要等到了夫家現學”
如今還真就用上了。
芸娘點頭,“會一些。”她如此說是謙虛的說法,府上幾個姑娘沒人能比得過她,甚至幾個公子同她走棋時都不敢掉以輕心。
裴安放下了手裡的書本,讓童義進來擺棋,幹下著沒什麼意思,有輸贏,便應該有賞罰,落子前,他先問她,“輸了的人,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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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較了真,芸娘骨子裡的頑劣突然還是被勾了出來,也來了興致,兩人已經成親,總不能賭錢,之前在王家她沒少同人比過,闲著無聊了,還會拉上青玉陪著她走幾盤,青玉是個摳搜的人,不肯賭銀子,一時想不出好的法子,“以往鬧著玩時,曾同幾個丫鬟彈過腦門兒,郎君可有好的主意”
“那就彈腦門。”
芸娘愣了一下。
新婚第二日,自己便在新婚夫君的腦門上彈上一指,還得了。轉念一想,他是狀元郎,怎麼會輸,該擔心的是自個兒。
她倒無妨,二夫人下手自來狠毒,沒什麼承受不了的。
裴安讓她先落子。
本以為她不過略懂一二,十幾步之後,裴安眼裡慢慢地露出了意外,別說趙炎,這棋藝怕是在他兩個叔叔之上。
許是念著她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不忍再去欺負她,加之她如今的破銅鑼嗓,心頭還懷著愧疚,一向得理不饒人的性子,頭一回喪失了鬥志,最後幾步突然繳槍投降。
芸娘還未反應過來,他託了託寬大的袖口,朝著她俯身過來,湊上了自個兒的額頭,絲毫沒有猶豫,“彈吧。”
這個結果,芸娘顯然沒料到,“要不,這把不算,再來一局”
“願賭服輸,我又不是輸不起。”知道她不敢動,他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放在了自己額頭上,“往日怎麼彈的如今就怎麼彈,不要有顧忌”
聽他這麼一說,是非彈不可了,芸娘平常贏的次數多,彈人的機會也多,早就順手了,看了一眼他光潔的額頭,心頭嘀咕,這膚色怕是比小娘子的都要白皙細膩,不知道是不是吹彈可破,一時沒有收住,手指頭卷起來,“啪嗒”一聲彈開,格外響亮。
芸娘
裴安
安靜了兩息,芸娘反應過來,一臉驚恐,手足無措,伸手去摸他,“郎君疼嗎,我,怪我,是我沒了分寸”
“不疼。”他抓住她在額頭上亂動的手,咬了一下牙,“無妨。”
手勁兒比他想象得倒是大,可自己也並非輸不起的人,這點疼,也算不得什麼。
芸娘看著他紅了一大塊兒的額頭,怎可能相信不疼。
知道他適才最後幾步讓了自己,她不僅不感激,還铆足了勁兒彈人家,第二局開始之後,她便沒了那麼爭強好勝了,裴安倒也沒再讓她,一局結束,隻用了上一盤一半的時辰。
欠的總得還。
芸娘自覺地將額頭湊過去,奉上,“夫君來吧,別客氣”
她仰起頭,一副甘願斷頭的模樣,露出了幾分憨態,不似尋常小娘子的矯揉造作,莫名有些可愛,倒是他從未見過的一面。
裴安伸出手,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裴安心頭嗤笑一聲,這會兒知道害怕了,彈他的時候倒是敢。
手指頭輕輕地落到她額上,又看了一眼她顫動的眼睫,頓了頓,指腹敷衍地磨蹭了一下,便收了回去,那力道堪比撓痒痒。
這就完了
芸娘心頭詫異,睜開了眼睛。
他俯過來的身子還未撤回去,兩人近距離相視,那雙桃花眼眸裡含著幾分笑意,深深淺淺,突然透出了與他身份不符的不正經來,低聲道,“細皮嫩肉的,舍不得,怎麼辦”
他這幅勾人魂兒完全不管死活的孟浪樣兒,芸娘哪兒招架得住,心頭又“咚咚”敲起了鼓。
耳尖先紅了起來,再是臉頰,等她成了一張公關臉了,對面的那雙眼睛,還在她臉上,不僅沒有半分收斂,還愈發地探視了起來。
果然身經百戰的人,就是不一樣。
想必就是這樣將蕭娘子勾得魂不守舍,非他不嫁吧,芸娘臉皮薄,從未聽過這樣的情話,驚慌地瞥開了目光,直起身的動作,有些狼狽,繼續為剛才的失禮致歉道,“郎君,我知錯了”
“我說了不怪你。”裴安揉了揉尚在跳動的額頭皮肉,“換個賭注吧。”
芸娘
還要來嗎。
“你贏了,我送你一樣東西,輸了,你送我”
隻要不再彈腦瓜崩兒,什麼都好。
兩人下了一個多時辰的棋,才收盤。
三局兩勝,裴安贏了,按規矩芸娘得送他一樣東西,芸娘不知道他喜歡什麼物件兒,先問他,“郎君有什麼喜歡的嗎。”
裴安先前報出了一堆自己的喜好,這回卻不願意給她指出一條明路,道,“都行。”
芸娘
下完棋,已到了未時,早上芸娘起來得晚,巳時才用早食,午飯也跟著一並晚了。
用了午飯裴安習慣午睡,芸娘睡不著,也沒去打擾他,坐在外面同青玉整理了從王家帶過來的箱箱罐罐。
天色黑了,外面還在落雨,丫鬟早早點了燈,時辰一到便備好了水。
頭一夜沒伺候更衣,第二日芸娘也沒長得開口,即便有心,此時也沒那個能力,嗓子倒是其次,過了一日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但腿根子還腫著
裴安也沒讓她伺候,水備好了,問了她一聲是自己先,還是她先。
“郎君先吧”
等芸娘出來,裴安已坐在了床榻上,身上的寢衣依舊是喜色,衣襟松垮,正等著她過來。
他不太習慣外面有人擋著,讓芸娘睡去了裡側。
帳子一落下,青玉隨即上前吹了燈。
眼前一團黑燈瞎火,見他躺在那兒半天沒了動靜,以為他睡著了,芸娘松了一口氣,剛閉上眼睛,身旁的人突然側過身來,胳膊沉沉地落在她腰上。
想起昨兒的遭遇,芸娘頭發絲兒都豎了起來,“郎君”
裴安的手一頓,“還疼”
芸娘點頭,怕他失望,又道,“過幾日就好了”
“上藥了”
昨日後半夜他幫她上過一次,適才沐浴完出來還沒有,可這個時候,她定不會再去拱火,正要撒謊蒙混過去,便被他握住了膝蓋,“曲腿。”,,
第 118 章 敬茶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夏季本就熱, 他手掌蓋過來,微微一用力握住,非得往上抬, 藥膏就在床頭, 伸手便能觸到。
帳子被拂了一下, 再落下, 身上的被褥也沒了,芸娘沒臉看他,頭偏過一邊, 閉上了眼睛。
藥膏一股子冰涼, 可被碰到的地兒,卻如同撩了一把火,慢慢地開始灼燒, 全身都滾燙了起來。
雖看不到, 但能感覺,塗是塗完了, 他的手遲遲不收,片刻後,芸娘一驚, 牙縫裡擠出一聲,“郎君”
又到了半宿才睡, 倒也沒有昨夜的狂風大浪,礙著她身子還未好利索, 裴安隻抱著她, 並無過分的行為,如同微風舒緩地拂過,亂人呼吸, 讓人不覺提起一口氣,等著那股風慢慢地、沉沉地進入暗巷,風刮到了盡頭這才聽到了風聲在嗚咽
連落了日雨,兩人哪兒都沒去,待在屋子裡,相互熟悉了解,心有沒有走近芸娘不太確定,但身子是熟了個透,一瓶藥膏已抹了一半,效果卻甚微,正叫苦連連之時,天兒終於晴朗了。
嫁過來便遇上了一場暴雨,還未去請安,用早食時,芸娘看了一眼裴安,不知他今日的安排,是她自個兒一人去正院,還是他也一道,主動問道,“沒下雨了,待會兒我想去給母親請安,郎君忙嗎”
聲音啞了一回之後便一直收著,倒也聽不出來異常。
從邊關回來,陛下便將他安置到了刑部,一堆的繁瑣事還未理清,便到了婚期,婚前籌備,便耽擱了一兩日,成親後又歇息了日,新婚期,加之落雨,刑部沒人敢來催他,這會子怕是已亂成了一團,裴安看了一眼時辰,“一道吧。”
日前嫁進來,她連院子都沒出去過,估計路都不認識。
天氣一放晴,小廝丫鬟們忙著清掃積水,裴安領著芸娘,從東院一出來,眾人便偷偷開始打探,臨安城內最賞心悅目的一對璧人兒,旁人擠破了頭隻為了一睹其芳容,如今這兩人卻都在府上,抬個眼就能看到,豈能不興奮。
“往日聽傳聞,說得出神入化,還以為多半是浮誇,不信這世上真有那麼美的人,如今一瞧,可算是長了眼,你說這人都是鼻子眼睛嘴巴,怎的差別就如此之大”一位丫鬟對著身旁的幾人嘀咕著,立馬惹了旁邊人笑話,“說你沒見識你還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