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收拾得好,跑這兒來了,想起適才那人就坐在這兒,面不改色地看著那樣的東西,心裡指不定如何揣測她。
芸娘心都麻了,屁股下如同長了銀針,“騰”一下站起來,坐去了木幾前的蒲團上。
他遲遲不出來,這番幹等著,實在是漫長,有些熬不住,酒能壯人膽,芸娘提了跟前的酒壺,倒了一杯,一口悶進喉嚨,一股子冰涼,有微微的酸味,味道極為寡淡。
這哪是什麼酒,分明是檸檬泡出來的水。
一旁方嬤嬤瞧出了她的狐疑,解釋道,“裴夫人說今兒世子爺和少夫人新婚都累了,沒讓老奴備酒,取了冰鎮的泉水,替世子爺和夫人解解乏”瞧了一眼芸娘燒紅的臉色,到底是過來人,方嬤嬤知道她害臊,又道,“少夫人要酒,老奴這就去拿。”
“不用。”芸娘及時清醒過來。
她已經失禮了,喝酒失了儀態更不妥當,一日沒進食,也沒喝水,泉水入口極為甘甜,又涼爽解渴,飯菜不能動,芸娘一杯一杯地飲起了水。
酒壺快見底了,方嬤嬤笑著道,“泉水是裴夫人讓人特意從半山腰的泉眼裡取出來,再放入冰窟,鎮上一日,放一片檸檬,甚是解渴,少夫人喜歡,老奴再去取一壺來。”
話音剛落,裴安掀簾走了出來。
同樣的大紅緞子,單薄如蠶絲,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衣襟處也露出了一片,一看就知道和她身上的乃同一批款式,同一批料子。
芸娘不敢多看,趕緊起身。
待會兒還得伺候主子們就寢,青玉和連穎對這兒還不熟悉,一抓一把瞎,隻有方嬤嬤最清楚,外面的兩個丫鬟又進去收拾淨室了,青玉忙攬了活兒,“嬤嬤你留在這,我去取水。”
方嬤嬤道了一聲行,替她指了路,“你去正院找一個叫萍兒的,找她去拿。”
青玉點了頭,心頭記著方嬤嬤說的路線,誰知一出去就暈了頭,正不知該往哪兒走,便看到了對面長廊上的童義。
整個國公府,青玉也就認識他,急忙上前喚了一聲,“小哥。”
童義懷裡正拿著一壺酒,待會兒兩位主子還得喝合卺酒,主子說高粱酒烈,少夫人受不住,吩咐他去冰窟取一壺果子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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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有人喚他,轉頭看了過去,童義也認識青玉,見她匆匆走到跟前,手裡還提著個酒壺,正疑惑,青玉便又問他,“小哥,正院怎麼走”
童義知道她不熟地兒,沒答她,反問,“少夫人需要什麼,小的去取便是。”
青玉沒指望他跑一趟,卻也應了他,“今兒天熱,少夫人想喝些冰鎮的檸檬水解渴。”
這不正好嗎,童義成日同自個兒主子泡在酒缸,在他眼裡果子酒也就相當於檸檬水了,忙將手裡的酒壺遞給了青玉,“巧了,我備了一壺。”
那還真是巧,青玉省了腿腳,接過酒壺同童義道了謝,轉頭回了院子。
屋內芸娘已同裴安在用飯。
一日沒進食,芸娘早餓過了幾回,但心頭一直銘記嬤嬤教導的規矩,已經嫁了人,斷然不能像之前在自己院子裡那般無拘無束,芸娘目不斜視,也不夾菜,埋頭趴著碗裡的米飯,動作文雅,就差一粒一粒地數了。
裴安夜裡不喜歡進食,且適才也用了一些,不餓,咬了兩片藕片在嘴裡嚼完,抬頭見她一副貓兒進食的模樣,出聲問,“吃不下”
頭一回吃人家的飯,總不能讓他覺得自個兒挑剔,芸娘扯了謊,“不餓。”
這樣的謊話不太高明。
“一顆糖果不了腹,一日未進食還不餓,你倒是個鐵打的。”裴安突然轉過了身子,半邊脊梁對著她,“嫁給我,斷不會讓你挨餓,我不看你,桌上的菜吃完。”
芸娘
他這麼明白地一說,她不吃顯得過分見外了,他背過身去,沒看著她,確實輕松了很多。
夜色才開始,還得熬一個晚上,吃完有些勉強,填上肚子不餓了就成。
青玉提著酒壺進來時,便見裴安側著身,背靠著木幾,芸娘一人在用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青玉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將酒壺放在了木幾上,見兩人面色沒什麼異常,才放心地退了下去。
芸娘吃了個半飽,擱下玉箸,“郎君,我好了。”
裴安轉過身,吩咐方嬤嬤撤了桌,屋裡的丫鬟過來伺候兩人漱了口,片刻的功夫,跟前的木幾上被收拾幹淨,隻剩下了一隻酒壺和兩隻酒杯。
適才方嬤嬤的話,裴安都聽到了,知道那酒壺裡裝的是檸檬水,上回聽王家二公子說過,她三妹妹飲不了酒,如今一看,倒確實滴酒不沾。
所有的事兒都收拾妥當了,隻等一對新人歇下,方嬤嬤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木幾前遲遲不動的兩人,同幾個丫鬟使了個眼色,都撤了出去。
房門一合上,屋裡愈發安靜。
見他沒打算睡,芸娘也不能去催,她倒巴不得就這麼坐上一夜,轉眼天就亮了,可那樣就更麻煩了。
先前沒伺候他沐浴更衣,這會子芸娘自覺提起酒壺,“天熱,郎君先飲一杯”
見他點頭,她將酒杯倒滿,捧起來,唇角含著淺顯的笑意,畢恭畢敬地遞到了他跟前,舉手投足,一派端莊賢淑。
裴安看了她一眼,伸手接過,“你坐過來。”
芸娘愣了一下,雖不知道他想要如何,還是挪了屁股下的蒲團,與他並排坐著,也沒多佔地方,擱開了半個手臂遠。
不是她不想靠近,是兩人身上的衣裳實屬過於清涼,靠近了視線沒地兒落。
她挪蒲團時,裴安已將她跟前的酒杯挪了過來,回頭打算遞給她,一看,人已經快坐到了木幾外,不由失笑,“確定我娶的不是壓寨夫人”
他這一句話,暗示性極強,意思是今日成親,他可沒有半點強迫之意,兩人當初在塔廟相見,早就說好了,乃心甘情願。
如今兩人已是夫妻,別說讓她坐在他旁邊,就算是讓她坐在他懷裡,也正常不過。
“我不是那個意思”
怕他誤會,芸娘往他跟前挪了一大步,坐下後兩人鮮紅的衣擺重疊在了一起,眸子一抬起來,先碰到他的目光,再往下移,又看到了他一片胸膛,果然沒有能落眼的地方。
她一雙眼睛上下幾個來回,裴安看在眼裡,伸手抓住了她手腕,將酒杯塞到她手中,提醒道,“合卺酒還沒喝。”
芸娘猛然一驚,這才想了起來。
“聽你二哥說,你飲不了酒,喝了一回果子酒,在他院子裡鬧騰了一日,既然喝不了,這檸檬水也成。”
芸娘心頭生了疑雲,她酒量隨了父母,別說果子酒,烈酒都喝過,自個兒什麼時候在二哥哥屋子裡鬧騰過了。
二哥哥怕是記錯了,那不是她,那是大姐姐。
芸娘還在想著他的話,裴安已伸出胳膊,從她手肘內繞過,袖口的綢緞,輕輕拂過她襟下的一片肌膚,如同千隻螞蟻爬過,引得她一陣戰慄,她僵住不動,裴安手裡的酒杯送不到嘴邊,隻能靠她更近,金鑲玉的頭冠,碰到了她的額頭,冰冰涼涼,芸娘才回過神,跟著埋下頭。
什麼味道,芸娘一時也沒去品。
反倒裴安皺了一下眉,看了一眼酒杯,目光再回到她臉上,見其眼角都布了一層紅暈,便也明白了。
不是檸檬水,是果子酒。
倒是歪打正著,看出了她有些緊張,放不開,也不怕她鬧騰,喝點酒壯壯膽挺好,“再喝一杯,天熱,喝些涼水降溫。”
“不麻煩郎君,我自己來就好”
裴安沒應她,提起酒壺,往她杯裡倒滿,自個兒也滿上,迎頭飲下,抬眼去看她的反應。
頭一杯入喉沒有察覺出來,第二杯芸娘便察覺出了不對。
這不是水,是果子酒,夏季一到,她便會去母親那兒要酒喝,別說一壺,就是兩壺下來,她也不當事。
可他剛才說什麼她不會飲酒。
她也沒立馬反駁。
她這會子要是承認,賣了二哥哥不說,還會讓他以為,自個兒不想喝合卺酒,同他拿喬。
她該怎麼辦,醉酒之後該是什麼樣的反應
芸娘努力去回想大娘子醉酒後的狀態,眉頭不由擰了起來。不行,那畫面壓根兒就沒法看,她要是效仿了,明兒就別見人了。
她捧著杯子神遊,兩邊雙頰一團紅意,想來那二公子說得也沒錯,裴安繼續往她杯子倒,“再喝一杯。”
芸娘
如此飲了四五回後,芸娘終於察覺出了不對。
能將二哥哥喝倒的人,能不知道這是果子酒
他在灌她酒
雖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企圖,但她今兒估計必須得醉一場,再飲下一杯後,芸娘還是靠自個兒發揮,輕聲問他,“郎君,這水怎麼有股甜味兒”
“是嗎。”
她看著他裝模作樣地湊進酒杯抿了一下,“是有些甜。”
然後呢他不對她解釋,這是酒嗎。
裴安沉默,一個字兒也沒說,又往她酒杯裡倒了一杯,“喜歡喝,多喝些。”
芸娘
這不擺明了居心叵測。
兩人除了見了幾次面,並沒有過多的接觸,芸娘完全不了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母親和父親都說,他品行端正。
閨房裡的事兒,說出去也是樂趣,也不能同他品行掛上鉤。
他灌自己到底是為何
芸娘猛然想起一樁,昨兒大姐姐脖子上的紅印。起初自己還以為是被蚊蟲叮了,問她,大姐姐卻紅著臉湊近她耳朵說了一句,“以後別輕易飲酒,也別讓裴公子飲。”
她不明白。
大娘子臉色更紅了,咬牙道,“男人醉了會咬人。”
芸娘心中駭然,心雷大作,轉頭看向裴安。
她喝了多少杯,他也一杯不少,雖覺得以他的酒量,就算整壺灌下去,也不見得會醉,但也不敢再喝下去了,忙將酒杯擱在桌上,故作擰了一下眉,“郎君,我頭有些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