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裴安也算見了兩次面,可都是巧合,這回不同,是奔著要將對方拉進泥潭子裡來,就得拿出拽他下來的本事。
王家的家世都擺在那兒,所有人都知道,除了這個,短時間內,芸娘能用的資本也就隻有一張臉了。
一番好收拾,青玉看著銅鏡中的美人,眉眼如畫,比明珠還要璀璨,眼珠子動也不動,如同一個痴漢,嘆道,“邢夫人那話說錯了,天底下膚淺的人多了去了”
深院子養出來的姑娘,誰能看出來秉性,第一眼瞧的還不是臉。
隻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主子比那蕭娘子好上百倍,裴公子那麼好看的一雙桃花眼,不可能瞎。
芸娘摸了一下耳垂上的珍珠耳鐺,還是不太有把握,“當真可行”
“行。”青玉點頭。
“他會不會也收拾了”
青玉翻了個白眼,“主子又不是去同裴公子媲美,他收拾了與你也沒關系,咱們走吧,別讓人等久了”
一早芸娘便讓連穎去給二夫人遞了話,說是要去塔廟拜菩薩,二夫人正煩著,見她有此心,正好,“好好拜拜,心誠了,說不定菩薩還真就給段好姻緣了”
出去時,天上飄起了鵝毛細雨,到了塔廟,地上已經湿了一層,前來的人不多。
塔廟門前就停了一輛馬車,上面掛了個裴字。
裴安應該到了,青玉趕緊舉著油紙傘,芸娘下了馬車,將臉藏在傘下,腳步匆匆往門內走。
剛上臺階,門內便傳來一聲,“三娘子這邊請。”
芸娘抬頭,倒認識跟前的人,見了裴安兩回,他都跟在身旁。
芸娘點了下頭,放心地跟著童義從菩薩相前繞至後院,再往裡走了三間,又左轉,到了一排供香客歇腳的廂房前,童義才停了腳步,回頭同芸娘道,“世子爺就在裡面,正等著三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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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回能說是巧合,被人冤枉,這回要是進去了,便是真正的私下約會。
芸娘有些緊張,回頭看了一眼青玉。
青玉對她點頭打氣,“奴婢就站在這兒替主子把風,要是裴公子有什麼不規矩的地方,主子喚一聲奴婢,奴婢立馬進來。”
童義
他主子倒也不至於飢渴到如此這步
有了她這句話,芸娘似乎放了心,抬步往前走去,到了門前,正欲抬手,門扇突然從裡打開,芸娘一愣,門內裴安掀起眼皮正看著她。
目光相碰,彼此隻隔了個門檻的距離。
他眼皮上的兩排睫毛,她都看得清楚,狐疑一個男人的睫毛怎會生得如此濃密,芸娘想挪眼,可奈何眼珠子動了,頭沒動,又移到了他身上,與昨日那身幹練的裝扮不同,今日他換了一身墨色銀線暗紋的圓領衫袍,露出裡面白色中衣的衣襟,一頭黑發玉冠相束,面如冠玉,高貴清雅。
若說昨日他是臨安城的翩翩少年郎,今兒個便是真正的國公府世子爺了。連看人的眸色都與之前不同,深邃寧靜,更讓人琢磨不透。
這番將人掃了一個遍,目光再回到他眼睛上,她隻看了一眼,便慌忙移開,有些尷尬,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杵在外面沒動。
裴安倒沒半點不自在,由著她將自己從頭到腳打探完了,才出聲問她,“先進來”
意識到自己還在門外站著,芸娘趕緊抬步往裡,他側開身,讓她進來後,手握住門扇,又問道,“門開著三娘子安心些。”
芸娘
應該是聽到了青玉的話,記上了。
塔廟裡難免有香客來往,就怕到時候對面突然走來幾人,躲都沒處躲,一眼便能看穿,撞破私會。
“說話不方便,還是關著吧。”她如此說,實則也不知道怎麼開口,等著他將門扇合上走了過來,也沒想出說辭來,又想起來,是他先約了自己,自然有他先提,便也不著急了,提了提裙擺,坐在了羅漢榻的一側。
裴安挨著另一邊坐下。
細雨潤物,安靜下來芸娘才聽到了耳邊的莎莎聲,目光沒再往他身上瞟,等著他開口。
半晌過去,卻沒聽到聲兒。
什麼意思,等她說分明昨兒兩人蹴鞠時,也挺放得開,這會子倒是都沒了話。
估計都尷尬,但總不能一直這麼耗著,她先說就先說吧,芸娘轉過頭,還未開口呢,見他目光正盯著自己捏著的雙手,神態放松,並無她想的尷尬,反而極為隨意,挑眼來看她,“冷嗎”
不冷,是緊張。
芸娘忙將手松開,笑了一下應道,“還好。”
“今日落雨,比昨兒涼了不少。”他聲音輕緩隨和,“春季雨水多,昨日那樣的好天氣,難得有幾日,接下來怕是又有一段日子的雨水,餘家大公子的那筐櫻桃,倒是紅得及時,送了出去。”
他突然同她聊起了家常,還說到了餘家姐夫身上,再回想昨日他同姐夫走在了一起,兩人應該也有些交情,芸娘不覺放松了一些,點頭笑了笑,算是應了他的話。
他今日的袖口又寬又長,放在膝上,也會拖到地上,索性抬起來,手肘擱在了兩人之間的木幾上,偏過頭來繼續問她,“櫻桃好吃嗎。”
廟裡的廂房僅供客人歇息,裡面的陳設自然比不上家裡,羅漢榻本很窄,兩人坐下都有些挨得緊了,他又佔了半邊領地,芸娘頓覺心頭一跳,扯了扯嘴角,“還挺甜。”
他沒應了,熄了一陣聲,又轉過頭來看她,終於說上了正題,“我們的流言,這回聽說了”
昨日被問,她裝傻,今日人都坐在了這兒,就等著同他商議結果,不能再說不知情,芸娘轉過身,面對著他,索性先問他,“裴公子約我出來,可是想到了辦法”
“那得看三娘子怎麼想。 ”他楊起唇角一笑,凝視著她,“我這不也是走投無路。”
那目光肆無忌憚,笑容浮在表層,風流之態盡顯,卻沒給人半絲輕浮,反而是一派風光霽月,芸娘心房又是一動,暗道,誰說這勾人魂兒的隻有姑娘,這男人勾起人來,也擔得上一聲小妖精。
她耳根突然有些發紅,偏開目光去掩飾,自認為心如止水,嘴卻是被迷惑住了,鬼使神差地道,“要不就這樣”
話音一落,耳邊便安靜了下來。
被動變成主動,先失了立場,芸娘恨不得去咬了自己舌頭,懊惱自個兒太操之過急了,便聽裴安突然爽快地應了她,“行,明兒我去提親。”
心口的跳動,自個兒都能聽到咚咚聲,既緊張又激動,這樣的結果,確實是她想要的,總算是將局勢扳了回來,沒讓她繼續說下去,芸娘松了一口氣,可明兒,似乎有點晚了,大姐姐頂多能堅持一上午,祖母下午就得去邢家
“我”
“不過”
兩人撞了話,同時停了下來,裴安讓她,“你說。”
她那話本就說不出口,這一卡,更沒臉說出來,“裴公子先。”
裴安也沒再禮讓,先道,“我去提親倒無妨,隻是你和邢家”
他點到為止,沒再往下說,芸娘知道他想問什麼,誠實相告,“本就是口頭婚約,生辰八字都未曾合過,也談不上定親,昨兒也已經說明白了,往後再無瓜葛。”
她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裴安眉稍輕輕揚了一下,點頭道,“嗯。”
他這麼一問,她也想了起來,反過來問他,“裴公子和蕭家”
“昨日家母已去過蕭家,我同蕭娘子當年那樁口頭婚約也已結束。”
那便好辦。
祖母和母親之所以沒打國公府的主意,便是因為有蕭家在前,隻要她回去告知一聲,國公府同蕭家的親事已退,必然也不會上邢家。
芸娘不打算說,他卻主動問她,“芸娘要說什麼”
芸娘搖頭,“沒什麼了。”
他目光盯著她慢慢紅起來的耳垂,似是能看穿她腦子裡的念頭,輕聲問,“明日來得及嗎還是說今日就去提”
他既然都問了出來,芸娘也沒什麼不好意思了,目光沒去看他,嘴上給了回應,“若是可以,自然是越快越好。”
那話說出來,耳根的紅意已經爬到了臉上。
怕她再紅下去,成關公了,他轉過頭,應得幹脆,“明白。”
外面的雨勢似乎大了一些,屋頂瓦片上傳來了動靜聲,事情已解決,沒必要再逗留,芸娘起身告辭,“裴公子還有旁的事嗎”
裴安沒應,也跟著起身,“走吧。”
兩人這般出去,定會被抓個現形,芸娘沒動,讓他先走。
裴安到了門邊,拉開門扇,回頭見她還立在那,不由輕聲一笑,“我已經同塔廟的人打了招呼,今兒閉門,不會有人。”
適才閉門的時候他倒是沒說。
芸娘跟著他走了出來,雨勢確實大了許多,青玉見人出來了,趕緊回頭去找傘,傘拿到手裡,還未來得及撐開,抬頭見裴安手裡的油紙傘舉到了芸娘頭上,“不介意”
橫豎也沒人能瞧見,兩人剛合謀定了親,不出意外,將來他便是自己的夫君,芸娘不好去拒絕,默默地走到了他傘底下。
雨點細細密密地落在傘面上,大半個傘面都罩在了她身上,她越往邊上走,傘越是靠了過來,估計他一身都淋湿了吧,她不敢再動,甚至往裡靠近了一些,兩人的距離一縮緊,胳膊上的衣料時不時擦在一起,仿佛聽到了輕微的窸窣聲,直牽動她心魂,掐住了她喉嚨,不知不覺屏住了呼吸。
許是兩人都陌生,這樣的緊張感倒是同邢風在一起時,從未有過。
終於到了馬車旁,芸娘沒待他走近,提了下裙擺,正要從他傘底下鑽出去,突然被他一把握住了胳膊,拽到了傘底下,“等會兒。”
芸娘疑惑地回頭,見他又從身上取下一枚玉佩,遞給她,“既已說定,留個證物,誰也不能反悔。”
也對,她忘記了這茬。
她伸手接了過來,欲轉身,裴安再次握住了她胳膊,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放在雪白的紗面上,目光靜靜地看著她。
她反應了過來,自己還沒給他信物,可她身上隻有邢風昨兒還給她的信物,當務之急,也隻能先留給他了,忙從腰上取了下來,遞到了他面前,“可以嗎。”
不過一個信物,什麼都可以。
“嗯。”裴安松開他胳膊,接了過來。
翠綠色的一塊玉佩,極為熟悉,不用多想,很快便知在哪兒見過。
裴安心頭嗤了一聲,她倒挺節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