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可以,芸娘倒不像要這樣的成長,從前關在院子裡,什麼都不用想,嫁給裴安,萬事有他頂著,她什麼都不用考慮。
若是此時他在這兒,定會樣樣都謀劃周全,她隻需跟著他的腳步便是,可他不在了,她隻能面對,倒也意外自己還有這樣的勇氣,當真敢將兵馬領向了戰場。
她不怕死,但怕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怕等不到他食言,自己先食了言。
她神色恹恹地耷拉著眼皮,不再看人群,轉身同邢風一笑,“邢哥哥從前便心系天下,如今留下來御敵,百姓定會銘記在心,感激於你。”
她說出這麼一句,他很想反駁,但已經沒了意義,他來江陵的目的,這輩子注定了隻能埋在心底,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見她腳步一轉,朝著馬匹走去,邢風終究還是自戳心窩子,苦澀地說了一聲,“好好活著,他還在等你。”
他說的是誰,彼此心裡都明白。
盡管他心如刀絞,但此時似乎隻有這個理由,能讓她冷靜下來。
芸娘點頭,“嗯。”
她知道。
隊伍休整了片刻,補給好了,繼續出發。
越接近襄州,流民越多,開始相互搶奪食物,到處可見哭天撼地人百姓,儼然一副亂世之態,可想而知深受戰火的襄州,會是什麼景象。
楊悠勸說無果,便也懶得再費口舌,同芸娘交代,到了襄州之後的對策。
兩千兵馬認主,她將他們帶到襄州後,任務便完成了,接下來就由王荊帶隊上戰場,楊悠護送她去果州。
芸娘舞不動刀槍不會去戰場上添亂,但兩千兵馬在哪兒,她便在哪兒,江陵百姓尚能拿起手中的鋤頭、菜刀,捍衛自己的家人,她也能。
隊伍剛出發不久,身後突然一陣馬蹄聲傳來,快馬加鞭,塵土都揚了起來,隊伍身方的千戶王文立馬掉轉馬頭,擋住了來人的路,高聲問,“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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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是鍾情,瞅了一眼隊伍的旗幟,問,“這裴字,可是臨安國公府裴家”
王文道,“正是。”
“那我就找對了人,屬下鍾清求見裴大人。”
芸娘遠遠見到那人打馬過來,曾在林子裡見過鍾清,幾乎一眼便認了出來,正
疑惑他怎麼來了這兒,鍾清卻是一臉急切地問她,“夫人,裴大人呢。”
芸娘一愣,她記得沒錯,鍾清當初已被裴安派回了健康,這時候過來,且還不知道裴安已回臨安,必定是發生了大事,連日趕來的江陵。
事情緊急,鍾清將她請到了一邊,長話短說,“稟夫人,皇上已對堂主生疑,半月前將老夫人召到了宮中,屬下無能,沒能接出老夫人。”
芸娘心下一沉,隻覺得整顆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鍾清又道,“據探子打聽的消息,蕭家大公子回到了臨安,不知從哪兒得來的消息,說皇帝要找的人早已經死了,江陵傳回去的消息隻是幌子,陛下因此對主子也生了疑,正沿路讓人查辦主子,屬下前來,便是知會此時主子不可貿然回山”
太陽光照在頭上,芸娘隻覺一陣暈厥,韁繩都幾乎抓不住。
走之前,裴安將自己的計劃全都說給了她,明春堂在南國兩界的光州之地,他回去的頭一遭是去山裡召集人馬。
若是皇帝的人知道,芸娘不敢想
就算他能脫身,可國公府的老夫人對他意味著什麼,她比誰都清楚。
在這世上,他隻剩下那麼個親人了。
斷不能出岔子。
除非在那之前,有人先回臨安,穩住皇帝,可他還有什麼人呢,除了她之外。
來不及了。
走的那日早上,他將她抱在懷裡,說他這輩子大抵是完了,喜歡上了一個人,隻想膩在她的溫柔鄉裡,連鬥志都沒了。
她又何嘗不是,喜歡他,她連命都能豁出去。
分開的這兩日,她內心的恐慌一日勝過一日,怕自己先葬送在此地,他回來見不到人,該怎麼辦。
更怕他報不了仇,含恨而去,她又該怎麼辦。
心尖上的擔憂,鋪天蓋地地壓過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刀山火海又如何,她更怕兩人再也見不著,怕他痛不欲生。
這輩子即便是死,她也要和那個人死在一起。
芸娘咬住牙,調轉了馬頭,面朝著兩千大軍,突然道,“各將士聽令”
“屬下在。”
“屬下在”
芸娘掃了一眼大軍,和那面映著裴字的旗幟,眼中泛出前所未有的堅定,隨後看向王荊和兩個千戶,“我王家世代無鼠輩,裴家世代更是英雄,今日我下令,所有裴家軍,殺天狼,祭紅纓,萬死不辭”
說完,她又高聲道,“半月後,我若還沒消息,你們便自由了。”不需要再等她,殺敵也好,隱退也好,做他們想做的。
最後她望向楊悠,“姑姑,保重。”
楊悠還未反應過來,便見她拉住韁繩,狠狠地夾了一下馬肚,衝著鍾清道,“回臨安。”
青玉不會騎馬,坐在了童義的馬背上,見到主子走了,急得掐了一把童義大腿,“愣著幹什麼,快跑啊。”
童義疼的臉抽搐,當下一揚鞭子,緊追而上。
楊悠也追了半裡,看著馬背上飛馳的人影,使足了勁兒,絕望地喚了一聲,“小姐”可回應她的隻有漸漸遠去的馬蹄聲。
芸娘一路未停。
歸心似箭。
那日兩人從山裡逃出來,他背著她問她,“若當初我沒上門,也沒同意與你成親,你嫁給了旁人,也會對他這麼好嗎”
她當時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如今明白了。
她不會,她愛上的隻有他裴安,隻會對他一人好,非他不可。
裴安離開江陵後,快馬加鞭,三日的功夫,已經到了鄂州。
人不歇息,馬匹也要歇息,夜裡打算在鄂州的一處客棧打尖,剛
進地界,便見城中百姓一片惶恐,個個都在聊著戰事。
幾人這三日一直在路上,無法得知外面的消息,衛銘打探了一圈回來,神色緊張地稟報道,“主子,北人開戰了。”
裴安眉目一擰,北人這些年拿著南國上貢的金銀珠寶,同南人一樣,也樂得安逸,時不時威脅一下,並不想大動幹戈,怎麼突然說打就打。
“從哪兒攻的。”
“襄州。”
還真是襄州,襄州離江陵,快馬一兩日就到,裴安眼皮一跳,“聯絡明春堂的人,問個清楚。”
“是。”
兩刻後明春堂的人來了,事無巨細地稟報道,“據山頭打探而來的消息,明陽公主到了北國,被三皇子羞辱,當著眾人的面,欲讓屬下替他圓房,公主一怒之下,殺了三皇子,北人被激怒,停在襄州的兩萬兵馬,立馬攻入了襄州邊境,勢必要讓南人交出明陽,替三皇子報仇,堂內兄弟三日前便探到了消息,正在各處找主子,沒想到主子到了鄂州。”
裴安心下陡然一沉。
三皇子,北國令妃之子,雖不受恩寵,外戚卻厲害。
別說兩萬人馬,後面恐怕還有大軍在等著。
顧震這些年,頂多養了一萬兵馬,在加上王戎遷留下來的兩千,也就勉強能抵抗最初的兩萬北軍。
但無論是輸贏,都討不到好,失敗,下一個城池便是江陵,若成功,便不隻是三皇子,北國皇帝也該生心戒備了。
襄州危,江陵也危。
她還在那。
突然而來的恐懼,似是一道漩渦將他卷裹進去,透不過氣來,一時滿腦子都是那張臉。
想起在蘆葦叢外,她躺在自己懷裡,奄奄一息之時,那股子無力回天的悲涼,再一次竄了出來,他突然坐立不安,仰起頭來,吐出一口氣。
又想起走的那日早上,她從身後抱住自己,臉貼在他的背上,一句話都沒說,心裡定也是萬分不舍。
他看到了她流下來的眼淚,抱著他不松手,同他撒嬌,“郎君能替我梳一輩子的頭嗎。”
他答應了她,“好。”
她含著笑,立在馬車前,最後同他說了一句,“我等郎君回來。”
巷子門前那道孤零零的身影,從腦海裡浮現出來,怎麼也揮之不去了。
她要是就這麼去了,他該如何,他不敢去想,但大抵也覺得人生沒有了任何意義了。
原本家人死的七七八八,唯一支撐著他走到今日的便是仇恨,如今突然有那麼個人鑽進了心裡,讓他除了復仇之外,對這世間重新燃起了盼頭,又要將它掐滅,再讓他經歷一回生離死別,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承受。
襄州戰火一起,江陵必定第一時間收到消息。
他走的第二日,她就應該知道了,以她的性子定不會乖乖地回果州,不知道她會不會害怕,心裡定在盼著他早日歸去。
可他這一趟回臨安,要的是皇帝的狗命,怎可能快得起來。
再快的馬匹,單是來回路程都要個把月,等他再回去,她還在嗎,她姿色惹眼,怕是頭一個便會成為北人的目標。
又想起那日在街頭,北人看她的目光,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跟前明春堂的人,見他遲遲不說話,想了起來,又將一個竹籃遞給了他,“對了,主子,這是何老讓我轉給您的,說是上回主子和夫人留在船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