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和母親還在世時, 外祖父便走了,因病而去,走的時候,父親正值在戰場上, 她年紀尚小, 母親一人回的果州, 去了一月才回來, 回來時整個人瘦了一圈, 神色一片哀痛, 一瞧就知道是傷心過度,怎麼可能還活著呢。
“郎君怎麼知道。”他莫不是為了哄自己去果州,騙她的
他看出了她眼裡的質疑, 這樣的事他怎會同她玩笑, 解釋道,“那日範大人讓我帶你去果州找他,怕你沉不住氣露出端倪,壞了顧老將軍的計劃, 一直沒告訴你。”
他這般說,便是真的了。
外祖父還活著
芸娘愣了愣, 顧家自從外祖父去後, 整個顧家幾乎也跟著消聲滅跡。
顧家原本有兩個舅舅,大舅舅繼承了顧家的血性, 自小喜歡舞刀弄槍,長大後跟著祖父駐守在邊疆,上陣殺敵。可刀槍不長眼,二十歲那年,便在同北國人的一場戰爭中犧牲, 隻剩下一個身子單薄,患有腿疾的二舅舅。
母親在的那會兒,二舅舅還會讓人帶信來臨安,告之其近況,母親一走,信也斷了,最近收到的一封信是表哥寄來的,給她留了一處宅子的名兒,邀請她有機會了,回果州去騎馬。
這回她出來,便是打算照著地兒尋過去,去外祖父墳前,了了母親臨走時交代的遺言。
如今既然人沒死,自然也不用再上香。
芸娘緩過神來面上才開始有了喜悅,本身親人就不多,如今知道還活著一個,自然是高興的。
隻是沒高興多久,神色又生出了幾分悲哀,感嘆道,“這活生生的人,愣是一個個被逼得要假死,見不得光,一輩子躲躲藏藏,做不回自己,要說他皇帝沒什麼本事吧,這世上的一草一木,陽光雨露,仿佛都由他做主,他一個不樂意,不準人吸氣兒了,誰就得消失;可要說他厲害,又有這麼多的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以死還魂,活得好好的,還在尋著機會同他報仇呢。我還真想親眼看看,他要得知這些死去的人都還活著,會是什麼反應,指不定一氣之下,吐血身亡了,多省事兒”
她本身不是什麼惡人,可這一刻,是真巴不得不費一兵一卒,皇帝就能斷氣,最好來個橫禍,走路摔個跟頭再也爬不起來,吃飯被噎死,喝水被嗆死雲雲之類,總之不想讓他善終。
但常言道禍害千年,怕是沒那麼容易。
裴安以為告訴了她顧老將軍還活著的消息,她定會興奮,先去果州見人,結果她感嘆出這一番話後,神色忽而輕松地道,“既然外祖父還活著,我就更不用著急去果州了,郎君也不必再尋旁的裡頭來說服我,我也不是那等子遇事縮頭的人,你要麼一道帶我回去,要麼一同跟著我去果州。”
她也不想同他講那些大道理了,擺出一副死纏難打的態度。
Advertisement
一向乖巧的人胡攪蠻纏起來,還真叫人無法應付,裴安說了這麼半天,一門心思想要她知難而退,誰知又被她繞了出來,還是要跟著他回臨安。
本該頭疼,心底竟莫名生出了隱隱的歡喜來,她是將他記掛在了心裡,才會這般舍不得吧。
他看著她堅定的眼神,突然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話去拒絕她了。
真要帶她回臨安,似乎也不是不無可能,拋去那些理智,不去計較結果,瘋狂一回,也不是不可以。
內心一旦松了個口子,先前的一切打算,也跟著瞬間土崩瓦解。
大不了,他再計劃得周全一些,謹慎一些,想個法子不讓她露面,換個身份,換身衣裳讓她跟在他身邊。
她見他面上開始松動,眼珠子瞪得亮堂堂的,繼續攻破,“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什麼都按照對自己最有利的來,這樣的人生又有什麼意義”
這樣緊張嚴肅的大事,被她提高了一個層面來說,突然就渺小了起來,如同天地這般大,有人死有人生,再過百來千年,誰還記得如今發生的事情,但兩人的生命有限,分開一日,就會少在一起一日
他不得不承認,她善會蠱惑人心。
他別過頭,不去看她那雙勾人心智的眼睛,最後掙扎道,“你容我再想想,你要跟著,一切都得重新謀劃。”
“行。”她意願得逞,高興地抱住他胳膊,聲音明朗清脆,“郎君慢慢謀劃,不著急。”
他又才歪頭去看她,那臉上的笑容著實迷人心竅,什麼都想依著她。
要不就這麼算了,他自私一回又如何
芸娘這頭是謀劃好了,知州姜大人那邊已經急得亂竄。
姜夫人坐在榻上,看他走來走去,眼睛都花了,“你能不能坐下來,別晃了。”
“我能坐得住才行”姜大人一時半會兒真想不出辦法留人,嘴角都快磨起了泡,轉頭看向姜夫人,急病亂投醫,“你想到法子沒”
姜夫人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才說話,“你在我跟前轉了這半天,終於想起問我了。”
裴安明日就要帶張治走了,姜大人沒功夫聽她賣關子,上前一把奪了她手裡的茶盞,“有辦法你就快些說,你忍心看我急成這樣。”
姜夫人白了他一眼,“你覺得裴安是什麼人”
皇帝派來的親信,自然是皇帝的人,姜大人起初聽王荊說,裴大人是自己人,讓他大可放心,可如今這一番交手下來,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他眉頭一擰,“那日我已經探過了他的口風,人家安於現狀,無心這天下。”
即便是有私心,也不是同他們一伙的。
他的心在臨安,掀起內鬥。
姜夫人一笑,“你們男人隻想幹大事,從不去揣摩細節,不就是留他兩日,來時他可是晚了足足半月,沿路各個城池,幾乎都光顧過了,你認為以他裴大人的性子,他會賣這麼多面子”
姜大人一愣,靈光忽然一閃,眼睛瞬間便亮開了。
“英雄難過美人關,臨安的傳言你也該聽過,兩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公認的才子佳人,就算沒聽過,你長了一雙眼睛也能瞧得出來,裴大人對你是什麼臉色,對芸娘又是什麼臉色,心裡還沒個數”姜夫人一副得意勁兒,學王婆賣起了瓜,“咱芸娘自小就長得標志,別說臨安,放眼南國,也是數一數二的姿色,哪個男子不喜歡。咱們女子喜歡一個男子,多半是靠腦子想,喜歡做夢,而男人要是愛起女人來,命都能不要。”
那日見了一回,她便知道,裴大人早晚要栽在芸娘身上,兩人已是夫妻,芸娘的事,他還能躲得過
姜大人擔心裴大人帶走張治,姜夫人擔心的卻是裴安帶走芸娘。
她要是回了臨安,自己怎麼同顧娘子和顧老將軍交代。
“裴安一走,你也別指望芸娘能去果州,當年顧娘子為了嫁給王二爺,那勁頭你忘了”
姜大人怎可能忘,可謂是驚天動地,偷雞摸狗,自己那時還是個毛頭小子,被顧家娘子拖去當過腳蹬爬院牆,非要給王二爺點顏色看看,剛爬上去,便被王夫人帶著人堵在了那,顧娘子嚇破了膽兒,腳下踩空,底下一堆人跟著她倒成一片,他墊在最底下,頭磕到了石頭,長了好大一個包,幾日才消。
但他看王家三娘子溫溫婉婉,完全不像當年的顧娘子。
“張治不能被裴安帶去臨安,芸娘更不能。”姜夫人臉色慢慢地凝重,轉身同身邊的下人吩咐道,“備些江陵的吃食,待會兒我給裴少夫人帶過去。”
一個上午,芸娘同裴安都呆在了屋子裡,謀劃著如何拿下臨安,如何弑君。
裴安雖一直沒給她準話,但不拒絕,她就當他是默認了,每一步都將自個兒也計劃在了裡面,積極地出謀劃策。
夫妻倆一道使起力來,突然沒那麼沉重,一股子的輕松勁兒,完全看不出來是在謀逆造反。
下午裴安才出去,安排明日出發的事宜。
裴安前腳走,後腳姜夫人進來,帶了江陵的特色菜餚,故作不知裴安明兒要出發的消息,笑著同芸娘道,“知道滿滿喜歡吃甜食,這些都是江陵有名的小點,你先嘗嘗,不過這包回來的東西,肯定沒現成的好吃,你要是喜歡,明兒我帶你去酒樓再吃。”
“多謝姨母,這些已經夠了。”芸娘想起明兒要走,抬頭打算道別,“姨”
“姨母明兒還有一樣禮物要送給你。”姜夫人突然湊了過來,神秘地一笑,道,“你還記得閃電不”
芸娘愣了愣,“閃電”
姜夫人點頭,“當年你母親和你被關在院子裡,閃電沒人照料,你祖母偷偷地讓人送來了江陵,讓我幫忙養在王家老宅,原本你來就能見到,可惜被你姨夫臨時派出去,接人去了,明兒才能回來”
閃電當初被祖母收繳,她還以為兇多吉少了,不成想還活著。
那不僅是母親的坐騎,也是她騎過的第一匹馬,陪伴著自己長大,如同親人無異,怎麼也得見上一回。
明兒明兒再等一日,也來得及。
姜夫人去了一趟芸娘那兒回來,當日晚上裴安便知會知府姜大人,明日再停留一日,後日出發。
姜大人長松了一口氣,趕緊讓人去果州方向的管道上望風,看看有沒有顧老將軍的消息。
顧老將軍的消息沒等到,第二日中午,卻等來了一場動亂。
裴安前日剛剜了三位北人的眼睛,這回也不知道是哪個不怕死的楞頭青,直接搗到了人家的老窩,點了一把火,將人家的三艘船艙當場燒成了灰,本來裴安那番當街公然處置北人,已經讓北人心生憤怒,但奈何他是南國的重臣,多少還是有點心虛,來南國生活的北人,並非什麼高貴的身份,要想北國的陛下為了他們幾個人就舉兵南下,不太可能,不過是平日裡拿來嚇唬嚇唬南人,可這回不隻是三個人,一把火燒起來,三百個北人當場沒了,這一舉動徹底惹怒了北人,一個上午過去,已有千人集結,朝著知州府而來。
這節骨眼上,偏偏還有人來添亂,姜大人氣得臉色發青,問底下稟報之人,“是哪個不要命的王八羔子,可查清楚了”
不用查,人被北人追殺無處可去,自己上門來自投羅網了,“瑞安王府趙炎;翰林院邢大人邢風。”
姜大人,,
第80章 第 80 章
第八十章
一個是趙家的郡王, 一個是當屆的探花,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姜大人實在想不明白,怎也跑來了江陵。
眼見事情比想象中的還要麻煩, 姜大人簡直一頭黑, 趕緊讓侍衛帶路。
趙炎和邢風兩人從建康過來, 走了一月,如同逃荒的流民, 一身狼狽,一到知府門口, 趙炎便大聲嚷嚷著要見裴大人,險些被侍衛轟出去,後來還是邢風拍了拍身上的黑灰,一臉平靜地道,“在下翰林院邢風, 前來找知府大人自首, 江陵南渡口燒掉的三艘北人船隻,縱火者, 是我。”
趙炎跟著附和,“我, 還有我,瑞安王府趙炎, 我點的火最多。”
北人的船隻誰敢燒又不是活膩了
侍衛還以為遇上了兩腦子有問題的瘋子, 正要轟人, 渡口巡邏的捕頭打馬回來,急聲道,“通知姜大人, 南邊渡口北人的船口被燒毀三艘,死傷三百餘人,全是北人,可算是捅了馬蜂窩了,上千人從渡口而來,要找咱知府討一個說法,縱火之人已逃,你們派些人手出去,挨家挨戶地搜,務必給我捉拿歸案。”
侍衛愣了一下,看向門前站著的兩人,結巴地道,“人,人就在這兒。”
捕頭回頭往兩人身上一掃,滿身的黑灰,臉上也沒個幹淨,證據確鑿,倒是得來全不費功夫,當下捉人,“押進去。”
兩人被帶到了公堂上,身份沒確認之前,雖沒讓兩人下跪,但周圍十幾個侍衛看守著,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架勢。
昨夜跟船趕了半夜,又在水裡泡了幾個時辰,趙炎餓得前胸貼後背,被押進來晾在公堂上,一個勁兒地要見裴安,“我是不是冒充,你們去找裴大人來,讓他一認不就知道了。”
見他這般叫嚷著要見裴大人,似乎確實認識,以免當真認錯了人,捕頭當下派人去找了裴安。
得來的卻隻有一句話,“不認識。”
趙炎一臉錯愕,見到沒見,怎麼可能不認識,“他人在哪兒,我去見他。”
趙炎腳還沒邁開,鋪頭胳膊一伸,提刀攔住,“二位還是規矩一些。”
邢風終是看不下去,將他拉了回來,“郡王不必著急,咱還是耐心地等知府大人。”
沒什麼不能理解的,兩人如今就是個燙手山芋,以他裴安的性子,這會兒要是說認識他,才奇怪。
侍衛找上門前,裴安便已聽衛銘稟報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