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他幹的是謀逆之事,走錯一步,都將是萬劫不復,他要上刀尖了,她又怎能安心,越是往深裡想,芸娘心頭越放不下,歪在羅漢榻上,心神不寧,坐立不安。
裴安此時正在前院同姜大人鬥智鬥勇。
昨日姜大人已探過裴安口風,他似乎無心插手這天下事,張治交給他,隻有死路一條。當初知府放出張治的消息,隻為釣魚,讓裴安帶芸娘來江陵,如今目的已達到,不可能當真讓張治去送死。
裴安昨夜一走,韓靈那邊便出了事,人沒什麼傷亡,但張治卻被劫走了。
是誰劫走的,裴安心裡自然有數,一早得了消息,立馬讓童義去將知府姜大人叫到了前廳,擺出一副要辦公事的架勢。
姜大人聽下人稟報完,並沒緊張,人已經在自己手上,繼續一口咬定沒見著,他又能奈自己如何。
江陵和臨安的氣候沒有什麼差別,夏季炎熱潮湿,眼下正值夏專秋的季節,雖過了梅雨,湿氣依舊很重,門前的一排卷簾日落後都會放到底,早上還沒來得及拉上去,姜大人拿手拂開,彎腰進了花廳內。
裴安坐在太師椅上正品著茶,身上已換了緋色的圓領官服,神色也不如昨日松散,一片肅然,這番較真的做派,將御前紅人的官威頓時顯露了出來,此時倒有了傳聞中所說的不近人情的況味,姜大人莫名緊張了起來,上前行完禮,套起了近乎,“裴大人一路車徒勞頓,抖久了骨頭怕是都還沒緩過來呢,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皇命在身,一日不辦妥,哪裡能安眠。”他放下了手裡的茶盞,沒有想要同他打太極的心思,切入了正事,“先前姜大人說沒有張治的消息,本官一直安不下心,許是老天垂憐,沒讓你我二人絕路,本官一早得了消息,知道了張治的去處,特意過來知會姜大人。”
他突然這麼一說,姜大人愣了一下,心頭納悶,人都已經在自己手裡了,他能有什麼消息。
莫不是昨兒王荊去劫人時,留下了什麼把柄。
姜大人心頭一番盤算,還沒等他想出個結果來,門外他的近身侍衛突然掀開簾子走了進來,看了一眼姜大人,神色慌張又著急。
姜大人心頭霎時有了不好的預感,臉色不太好,出聲質問道,“何事如此冒失不知道裴大人在此”
侍衛急忙上前先同裴安問了禮,再拱手與姜大人稟報道,“衛公子在街頭抓到了一名盜賊。”
衛公子,衛銘,裴安的貼身侍衛,抓一個盜賊,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姜大人剛松一口氣,又聽侍衛道,“那盜賊名叫張治。”
Advertisement
姜大人臉色瞬間一變,反應過來,很快打起了馬虎眼,“張治這年頭同名同姓的人倒挺多,既然是盜賊,按律法處置了便是。”說完又斥責道,“你們當的都是什麼差,一個盜賊都抓不住,竟然還驚動了衛公子。”
侍衛垂下頭,不敢吭聲,他倒是想處置,可人在衛公子手裡,他總不能去搶。
裴安瞟了一眼臉色僵硬的知府,完全不接他的招,“姜大人,還是別費功夫了,你這番掩護,他未必領你這個情。”
張治他自己想要回臨安,誰也攔不住。
這一句挑破,便也如同菜刀拍魚,沒了任何掙扎的意義,姜大人勉強撐出一絲笑來,“裴大人說笑了,陛下旨意卑職豈敢違抗,是卑職無能,人在眼皮子底下,竟然沒察覺,讓裴大人費心了。”
裴安沒聽他扯這些,直言道,“人我帶走了,明日一早本官啟程回臨安,此番前來,我同姜大人也算相識一場,旁的本官不敢保證,但姜大人若有話要帶給陛下,本官自會一字不差地傳達。”
換作其他地方的知府,這是天大的恩惠,求都求不來,姜大人卻一臉頹敗,搖頭謝絕,“多謝裴大人,卑職身為臣子,替陛下效力乃卑職的本分,這些年堅守在江陵,無功也無過,該奏的事無巨細都寫到了折子上,無言可表
本站網站:et,,
第78章 第 78 章
第七十八章
同甘共苦, 患難與共。
新婚當夜,他倒確實如此想過,自己的路不好走, 她嫁給了自己, 今後免不得要受些苦。當初他為何遲遲不願同蕭鶯定親,是怕侯府將來讓自己束手束腳,不好善後,如今不一樣了,他怕的是, 跟前的這個人被自己牽連, 蘆葦叢裡走過那麼一遭,他再也見不得她受任何苦楚。隻想這個人,平平安安地活在世上,一輩子無災無難,無憂無慮。
他同她保證,“我答應你,很快就來接你。”
這樣的保證誰又能確保萬無一失, 芸娘目中溢出了失望,“那郎君能告訴我,回臨安後,要做甚”
弑君這樣的大動靜,怎可能瞞得住,怕嚇著她平添了擔憂,他沒直接說,而是牽著她的手,緩緩走到了羅漢榻上坐著,才開口, “芸娘,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父母是什麼樣的人嗎,今日我慢慢說給你聽。”
他突然繞起彎子來,繞的還是她無法抗拒的彎子,芸娘便也安靜了下來,聽他說。
倆人到江陵後,沒包宅子,也沒住客棧,圖方便就住在知府府上,屋外有一顆兩人才能抱住的粗榕樹,一大早,上面的鳥雀嘰嘰喳喳,喧嚷不停,他聲音徐徐而道,“當初你能嫁給我,是為形勢所逼,來不及了解我這個人,也不知道國公府的背景,趕鴨子上架,你不得不嫁,如今你既已成了我的妻,國公府的少夫人,家族的事情,便也應該告訴你。”
本是他一人的仇恨,可如今他要丟下她,總得給她一個不得不如此為之的理由。
他頓了頓,說出了埋在暗裡的真相,“十幾年前,我母親並非染病而亡,是為自缢。”
他一直不願去觸及的傷口,誰也不敢碰觸的秘密,如今被自己一刀子捅了進去,血淋淋地剖開,說完,他臉色有些發白。
芸娘一震,側目看向他,見到他目光呆滯著,心尖放佛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跟著也疼了疼,她手指輕輕動了動,下意識地握住了他。
感覺到了她的安撫,他拇指蹭著她的手背,細膩的皮肉柔若無骨一般,這樣的溫柔鄉多少緩解了一些疼痛,他索性一口氣說完,“先皇後,我親姑姑,也並非病逝,是為服毒,我的兩個叔叔,也都遭人了毒手,死於非命,下手之人打定了主意,要讓我國公府家破人亡,從此再無翻身之地。”
到底是血海深仇,說到此,他眼裡的光陡然冷了下來,眸子慢慢地浸出了血絲,如灼燒的利劍,讓人不敢直視,聲音逐漸沙啞,“全家五口人命,這樣的仇恨,我不能不報。”
但這是他一個人的仇恨,從一開始他便是一人在應付籌謀,與她無關,她沒必要踩進這泥潭子裡來。
跟著他外祖父,攻打北國賊寇,是保家護國的英雄。若跟著他回臨安,無論是什麼緣由和真相,都不會有人去關心,隻會認定他是弑君造反的逆賊。
他這輩子橫豎已經背負了奸臣的名聲在身,不在乎多一個逆賊的名聲。
她不一樣。
王家是大儒門第,王老夫人將家族的名譽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這些年來,從未讓王家佔上半點汙泥。
顧家則是名門將相,幾輩人堅守在邊疆,守護南國百姓的安危,名聲已經刻在了歷史的長河裡,乃精忠報國的忠良之後。
先前有人說她配不上他,如今這般一算,配不上的人是他才對。
他告訴她真相,是想同她坦誠相待,讓她明白,自己有不得不完成的使命,不能再跟著她去果州,前路兇險,也不能帶她回臨安。
說完卻見她面上並沒有露出恐慌,也沒有半點懼怕,目光心疼地朝他望來,眼底帶著幾分憤憤不平,問道,“郎君,那個人是當今聖上對不對”
被她點破,他也不意外,相處了這麼久,他早就知道她腦瓜子靈活,聰明得很。
先前擔心王荊的那兩千戶士兵的安置,還曾慫恿他反,定也是猜到了一些什麼,他點頭應道,“嗯,是趙濤那狗賊。”
果然,他是要回臨安弑君謀反。
一個家族連去了五人,怎麼可能是意外,而能讓堂堂國公府幾乎家破人亡的,隻有那麼一人,芸娘之前聽青玉說起來時,便隱隱猜到了其中定有隱情,那時候多半是當故事在聽,即便成了親,也覺得離自己很遠,如今親耳聽他說出來,隻覺一切都清晰了,也離自己更近了,她身在了其中,仇恨已然壓在了自己身子,她胸腔不由也燃起了一股恨意。
恨那個從小讓他失去父母,從天堂墜入地獄之人。
若無此場劫難,他該是臨安城裡鮮衣怒馬的少年郎,身份尊貴,憑他的聰明睿智,如今定是人人心中的少年英雄,卻因背負著血海深仇,忍辱負重,成為了人人口中的奸臣。
她也聽青玉說了,當年還是阿舅救了聖上的命,這不就是東郭先生與狼的故事。
縱然他是聖上又如何,這樣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君主,實乃昏君,他說的沒錯,此仇不得不報。
果州固然是她心中的夙願,但要她在他為難之際,最需要她的時候離開他,她做不到。
半月前她拉著他,一心想要帶他走出林子,想他活下來,肩膀被樹藤勒破,腳底被磨出了水泡,絕望時她也曾哭過,卻從來沒想過要放棄,如今,她同樣不會放棄。
她不會拖他後腿,她可以幫他。
芸娘知道他是不想牽連自己,可她十分願意被他牽連,她反過來,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我是郎君三媒六聘娶進門的夫人,是國公府的少奶奶,郎君要造反,我又怎能獨善其中,即便是死,我也要死個明明白白,隻有自己參與了才甘心,到時,無論成功失敗我都認。”
她看著他依舊不為所動的神色,鐵了心地道,“我能騎馬,也能提刀,手中王荊的兩千戶士兵,我都帶上,郎君也不用再勸我去果州了,我同郎君一道回臨安,等替阿舅阿婆、姑姑叔叔們報了仇,我再帶郎君去果州也不遲。”
自從成親之後,她待他一直都是這般善解人意,就因為他們是拜過堂的夫妻,便要拿自己的命,賭上自己的所有嗎。
他前一刻才認為她很聰慧,如今又覺得她太傻了。
傻得讓人心疼,內心也幾乎崩塌得不成樣,恨不得一口答應她,不想讓她這一番真情實意,白白地浪費了。
他的理智被蠱惑了片刻,猛然醒來,仍然搖頭,叫起了她的閨名,“寧寧,相信為夫,不會有事。”
他給她喂起了定心丸,“你放心,我自有成算,沒認識你之前,我便已在籌謀了,朝中的那些臣子,並非白救,時候一到,我都會將恩情一一地討回來,像秦閣老這樣的大儒,名望極高,門下的學生遍布各地,其中不凡有本事大的人,還有兵部尚書,對朝廷糧草的管控,兵器制作等,都有經驗,況且還有明春堂,三十八名副堂主,每一個提出來,都能為將,這兩年,明春堂擴展得很快,堂下已有了一萬多人馬,內有接應,外有兵馬,論實力,我不一定就輸給他趙濤。”
她聽他說得如此具細,內心稍稍地安穩了下來。
他繼續道,“再說我這奸臣的身份並非白當,形勢不對,我先取了他人頭,君主都沒了,底下的人還能興起什麼風浪”
他語氣裡又帶上了熟悉的狂妄,她終於不再慌了,但到底還是擔心,半信半疑地問,“郎君有幾成把握”
他實話道,”先前有五成,如今有九成。”
先前他若從鄂州出發,不走江陵這一趟,直接回山,帶兵攻下臨安,到了半路,他回京的消息便會傳到皇帝耳中,以他多疑的性子,必然會先做好防備,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如何也是五萬雄兵,他的勝算隻有五成。
如今不一樣,他腦子裡的衝動被她一番遊山玩水,慢慢地消磨,最終還是按計劃來到了江陵,找到了張治。
有了張治在,皇帝一心對付他,不會對自己生出懷疑,也不會設防。
屆時他回京,繼續做他的御史臺大夫,中秋夜人流大,借此讓人將明春堂的人大批放進臨安,從裡反向進攻,五萬雄兵關在門外,來一招關門打狗,隻需攻破禁軍,取了皇帝的人頭,便一切都結束了。
江山無主,他佔取臨安,拿回屬於他裴家的節度使,讓一切回到原地,從頭開始。
他將自己所有的計劃都說給了她,毫無保留。
本以為她總也放心讓自己回去了,她卻眼睛一亮,“郎君有九成把握,那加上我,是不是就有十成了”
她聽王叔叔說了,兩千戶士兵,是父親留下來的精兵,在戰場上曾所向披靡,殺敵無數,比起明春堂的人更有經驗,要是進了城,定能攻破禁兵。
若有王荊的相助,勝算自然會提高,與他而言如虎添翼,自然樂意。
但那是她父親留給她的唯一依仗,他斷然不能用。
她能如此輕松,三番兩次地要將人馬送給他,是因為她還不知道那兩千戶兵馬,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
本想讓她回到果州,留一個驚喜,如今也沒必要了,他告訴了她,“你外祖父還活著。”
她的父母早已替她布下了後路,留下遺願讓她去果州替他外祖父上墳,實則是想讓她早些離開臨安,得到顧老將軍的庇佑。,,
第79章 第 79 章
第七十九章
芸娘一臉驚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