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之後便一直抱著他坐在了火堆前, 手指頭時不時地摸一下他的鼻尖,那股微弱的氣息傳來, 便是她活下來的所有動力。
她一定要帶他走出去。
他們都要活下來。
後半夜芸娘才睡了過來,翌日醒來,裴安躺在她懷裡, 臉色依舊蒼白,還是沒醒。
那股恐慌和手足無措, 逼得她很想放聲大哭一場,但她不能,隻有她了, 她必須得撐起來,他們才有活路。
她又探了一次他的鼻尖,確保他還活著,開始計劃起了後面的路。
林子裡雖沒路,但樹木之間的間距很大,她力氣太小,背不動他,想要帶他出去,她得找個東西拖著。
她將他放在軟草上,先去附近找水,此處是山腳,水源多,但再往前走,誰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情況,一個竹筒不夠,她用他留下來的短刀,備了好幾節竹筒,全都裝滿了水。
水裝好了,她開始砍竹子做竹筏。
她一個高門深閨裡的大小姐,何曾做過這些,可人隻要有希望,有信念,便有無限的潛力。
求生的本能,讓她無所不能。
她照著裴安的身長,將竹子砍成了一樣的長度,再去山間割下攀繞在樹木上的葛藤,捆扎起來才知道竹子太滑,捆不住,又去砍了一些樹木,拼在一起。
她的手被樹枝劃出了一道一道的傷口,額頭上的汗珠子不斷往外冒,背心也已湿透,她似是沒察覺一般,心中隻想著快些完成,快些帶他出去,找一個阆中,將他救醒。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同閻王爭搶時辰。
花了小半個時辰,她才做好,將裴安拖到了上面,出發前,她撕下一塊昨晚剩下的野雞肉,吞進了肚子裡,又去水源的地方,喝足了水。
她不能倒下,她得確保自己的體力,一切準備好了,她將拴住木筏的繩子套在肩頭,拉著他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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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升起來的地方是東。
她默念著這幾日,他背著自己,教她辨認方向的口訣,“上北下南,左西右東”
林子裡一旦迷路,恐怕屍身都找不到,她拖著他,繼續往北的方向走。
隻要朝著同一個方向,就一定能走出去。
累了渴了,她原地歇一會兒,再繼續走。
從太陽升起到太陽偏西,她兩邊肩頭已被繩子勒出了深深的紅印。
她也痛,很累。
快堅持不住的時候,她很想哭,可眼淚一落下來,氣兒就會散去一半,她便不敢哭了,咬著牙憋著,一步一步,艱難地拖著他往前。
走了一陣,頭頂的太陽慢慢地被烏雲遮擋,一場急雨說下就下,林子裡沒有躲雨的地方,哗啦啦的雨點子從樹逢中落下來,砸在兩人身上。
芸娘停下來,坐去他旁邊,將他的頭護進懷裡,可雨水還是浸透了他身上的衣裳,一股一股的水流,順著他的衣袖、手背、腳不斷地往下淌,他掌心的傷口翻了白,完全沒有愈合的跡象,大雨衝刷而下,他躺在她懷裡一動不動,額頭燙得嚇人,那一刻她體會到了,什麼叫絕望。
她終於哭了出來,“郎君,我害怕,你醒過來好不好”她寧願讓他吃了她的腿肉。
“你答應過我,要帶我去江陵,還揚言要給我找一箱子碗口大的珍珠,你還沒給我。”她哽塞著,一樁一樁地同他算,“我們說好的,還要去果州,我要送給你一匹靈馬,咱們再比一場”
不,她不賽馬了。
要同她賽馬的人,都走了。
她緊緊地抱著他,雨水混著眼淚不斷地往下滴,她看著他蒼白又虛弱的臉,不住的哽塞,“你說過,你不會食言,那日你給我買糖葫蘆的時候,你說你不會食言,你還說隻要我想吃,你隨時都能買給我,那我如今就想要,咱們去買可好”她將臉貼在他面上,他燙起來的溫度,讓她徹底地崩潰了,她哀求道,“裴安,我隻有你了,你不要像父親和母親那樣丟下我”
她好不容易才遇到了一個願意用生命守護她的人,她不想再失去。
可他發熱了,若不退,會死。
她該怎麼辦。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在一場急雨雖來勢兇猛,但很快過去,她將他衣裳上的水擰幹,又從自己身上撕了一塊布,給他搭在了額頭上,她不能停下來,她得走。
閻王不會收他這般厲害的冤魂。
他們一定能走出去。
她重新振作了起來,套上繩子,拖著他往前,下了雨的林子到處都是泥水,她的靴子裙擺上,沾滿了黃泥。
她肩頭已經磨破了皮,血跡浸出了衣裳,耳中隻有自己頻頻跳動的心跳,不知道過了多久,“咚咚”的跳動聲之外,突然有了一道聲音,闖入了林中,像極了馬蹄。
芸娘一愣,趕緊聽了下來。
那聲音又沒了,正當她以為又是自己的錯覺,那道馬蹄聲突然清晰了起來。
“駕”
有人
她情緒一時太激動,發不出聲音來,捶了兩下心口,才穩住,拼命地呼喊著,“有人嗎。”
“有人嗎,救命”
她一聲一聲,用盡了全力呼救。
馬蹄聲越來越近,片刻後,她看到了一人騎著匹馬,朝著她奔來,她彷佛見到了曙光,虛脫了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人到了跟前,卻沒下馬背,皺著眉頭問,“你們是誰,怎麼會在這荒郊野林”
芸娘這才看清,是一位三十來歲的婦人。
芸娘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態度誠懇地道,“貴人,我們原本是去江陵,中途所坐的船隻出了事故,掉進了江河裡,醒來時便被衝到了蘆葦叢裡,走了三日,才走出來,還請貴人幫幫忙”
那人似是對她的話並不感興趣,也沒那個意思想要搭救,目光隻盯著她身後木筏上的裴安,突然打斷問道,“他是你什麼人”
芸娘一愣。
同樣身為女人,她怎會不了解那婦人目光裡的意思。
悲痛之餘,她啞然,都慘成這樣了竟還能勾人,生死面前,不能拘此小節,她大方地道,“回貴人,他是我兄長。”
那婦人的目光,又在她臉上掃了一下,對比了一番,長得倒都挺標志,隻是兄妹,好像有些不太像
“貴人,請您幫幫忙,救救我兄長吧,我和兄長早早便沒了父母,自幼孤苦,眼見兄長到了成親的年紀,想起父母在世時,給兄長定下的一門親事,便起身去了一趟盧州提親,打算娶嫂子回來,可對方嫌棄我家窮,不僅退了這門婚事,還將我和兄長趕了出來,本以為已是可憐人了,誰曾想,又遭了這罪,想來是前世欠了什麼債孽,緣分未了,老天還得讓咱們歷一回劫”
她一身悽慘,倒也不需要賣可憐。
婦人似是被說動了,翻身下馬,走到了裴安跟前,盯著他的臉又看了一陣,頗為滿意,俯下身。突然抓住了他手掌。
芸娘心頭一緊,下意識地想上去,將她的手拍開,可到底還是忍住了。
好在婦人隻是翻開了一下他掌心的傷勢,再探了探他額頭,“他發熱了,還挺麻煩的。”
芸娘神色一慌,苦苦哀求,“貴人,您一定要救救我兄長,要是兄長醒了,定會對貴人感恩在心,報答恩人,我兄長不僅長得好看,他還會作詩,吹笛”
為了救他,她豁出去了。
那婦人身高馬大,一看就是個粗人,這等女人,看似粗獷,實則心裡最鍾情斯文的公子爺。
果然她說完,婦人的眼睛亮了亮,見裴安一身狼狽地躺在木筏上,心疼地道,“這一身細皮嫩肉的,擱著了多可惜”說完她回頭便斥責芸娘,“你說你一個親妹子,怎麼忍心看著自己的兄長成了這樣,實話告訴你吧,這片林子大得很,要是找不到路,你們半個月也不見得能走出去,且他還在發熱,照你這麼個拖法,不出兩日,等死吧”
芸娘呆呆地愣在了那,臉色蒼白,似是被嚇傻了。
婦人看了她一眼,見目的達成了,又道,“不過你放心,今兒算你們走運,遇到了我來林子裡採藥,這傷說重不重,說傷也不輕,端看遇上什麼樣的大夫”
“神醫”婦人還沒說完,芸娘便拱手對她一拜,激動地道,“今兒有幸遇到神醫,是我和兄長的福分,神醫的恩情,我兄妹兩人銘記在心,來日必會報答。”
所謂久病成醫,自己賣了十幾年的藥材,賣久了,也學了半個大夫的本事。
可那些牛鼻子平時裡最瞧不起她,如今小娘子一臉崇拜,喚了她一聲神醫,雖有幾分誇張,但婦人聽著高興。
算了,再不救,這小白臉兇多吉少。
她起身使喚芸娘,“行了,過來搭把手,將人挪到馬背上。”
“好。”芸娘先一步搶著了他的頭,拖住了他的胳膊。
腳可以碰,臉不行。
婦人看了她一眼,目露諷刺地道,“你能拽得上去”
“我”
“讓開。”婦人嫌棄地將她拉開,直接拖住裴安的胳膊,將她趴在自己的身上,攔腰抱了起來。
這回不隻是碰了,還抱了。
芸娘眼皮直跳。
奈何那婦人的力度確實大,輕松地將裴安放在了馬背上,再回頭看了一眼芸娘,一身狼狽,肩膀上還有血跡,靴子似乎也磨破了。
慘就挺慘。
但她的馬背,不夠坐。
“你自個兒先跟著,要是跟不上,就等我明兒過去接你也行。”婦人踩上腳環,正準備跨上馬背,走人,芸娘一把拉住她衣袖。
她誰也不相信。
這人一看就不是個善類,她要是走了,還會回來才怪。
她不能讓裴安離開她視線。
芸娘急忙道,“貴人,您不知道,父母走之前,將我託福給了兄長,讓他一定要照顧好我,兄長成了如今這樣,也是因為救我,要是我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安生,他還怎麼作詩,怎麼吹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