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愣,抬眼看著他,也不太明白他怎又提起了邢風,但他說的這些,都不存在,她笑了一下,“這不就是緣分嗎,老天讓我和郎君成了親,我隻知道,如今郎君是我的夫君,往後我也隻對郎君好。”
他聽了她的話,心裡似乎稍微好了一些,可還是差了些什麼,並沒有平復他內心的煩躁。
具體想要聽她保證些什麼,連他自己都說不上來,就像是這盛夏撲面而來的一股涼風,覺得涼快,可待仰起頭正要細細感受一番,它又沒影了。
他沒應,也沒再說話去打擾她。
悶悶地坐了一陣,再望向她手裡的繡繃,上面的圖案已經成了形,隱約可看出是一個安字。
她見他湊過來看,解釋道,“郎君的安,和我的小字寧,湊起來,剛好就是安寧,寓意甚好,我把它繡在荷包上,外人看了,隻知字面上的意思,可真正的涵義,隻有我和郎君兩人才知道。”
他聽她聲音雀躍,再見她面上露出的一道小竊喜,心裡終於好受了一些。
他覺得不錯,點了下頭,但很快又意識道,“邢風也看不出來”
芸娘
她看著他,不知道該不該繼續下去,“那,那不繡了。”
不繡怎麼可能,他道,“繡,我喜歡。”邢風看出來了正好,堵死他,也趁早死了心。
話音剛落,身側門板被認敲了兩聲,裴安側目,“進來。”
外面的人推開門,稟報道,“堂主,後面的一艘小船,自打渡口起,就一直跟著咱們”
裴安臉色的神色陡然一變,與剛才全然不同,“去探探是何人。”他都這般隱秘了,朝堂的那幫子人,不應該這麼快就找上才對。
“是。”那人出去,一刻鍾後再次返了回來,帶回了消息,“是一位小娘子,說自己叫蕭鶯,想要見堂主一面。”
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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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鶯
侯府不是被抄家了嗎,她怎麼來了這兒,是她一人,還是還有侯府其他人,想來也不可能隻她一人逃出來。
皇帝這個不中用的東西,玩心術這等老本行都幹不過人家。
他腦子裡前後盤旋了一番,才轉過頭,芸娘已經停了手裡的針線,正看著他。
他目光頓了頓,從床榻上下來,彎身去穿靴,“你先歇息一會兒,我去看看。”
一出船艙,裴安的臉色便沉了下來,跟著明春堂的人去了後面的甲板上,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飄在江河上面的兩艘小船。
蕭鶯追了他半日,終於看到了人,猛朝他揮手,“裴郎”他眼皮一跳,視線越過她,又看向了後面的那隻船,片刻後,吩咐道,“讓她上來。”
“是。”
貨船停在了江中心,兩艘小很快靠了過來。
明春堂的人讓人放下了木階,蕭鶯立馬爬上了甲板,蕭大公子跟在她身後,雙眼血紅,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了。
可想起臨行前父親託人交代他的話,“若能避開他裴安,便避開,迫不得已碰上了,便將當年那件事告訴他,保自己一命。”蕭大公子穩了穩心神,吩咐人,“上船。”
蕭鶯一上船,便哭得梨花帶雨,作勢要往裴安懷裡撲,“裴郎”
裴安使了個眼色,底下的人上前,胳膊一伸,擋在了她前面。
蕭鶯被攔住腳步,抬起頭不死心地地看向他,“裴郎,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侯府妄視聖威,擅自劫走欽犯,本官消息沒聽錯的話,侯府如今已被抄家,男丁被關押到了大牢聽候發落,女眷送去了教化寺,如今本官卻在這裡遇上了侯府的大公子和大小姐,不知是不是本官所理解的,私逃出來的”
他一副冷漠,面上完全沒有半點感情,蕭鶯隻覺心口陣陣發涼,哭得更傷心了,“裴郎,我不想逃,我什麼都聽你的,看在曾經咱們一塊兒長大的情分上,你幫幫我”
他一笑,“蕭娘子太抬舉本官了,朝廷欽犯,本官如何幫莫不是要本官也學你們侯府,忤逆聖威”
他是真不管自己了嗎。
蕭鶯臉色一白,之前再如何,他也從未這般無情過,他是何時變成這樣的。對,自從遇上王家那個賤種,他就變了
換成往日,她必定要一句,他被狐狸精勾了魂,如今她走了這一路,多少知道了現實,委下身段去求他,“裴郎,我想跟著你”
什麼意思,很明白了。
裴安掃了一眼她臉上的淚水,畢竟也算半個舊人,他總不能真要她命,“來人,押下去,送回臨安。”
蕭鶯神色震住,忘了反應,她都,都已經卑賤到這個份上了,他還是不肯幫她嗎
眼見兩人要被押下來,蕭大公子神色一急,“裴大人且慢,在下有一事相告。”
裴安頓步轉身。
在臨安時,蕭大公子對他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剐,可如今侯府遭難,他再不識時務,便隻有一個下場,縱使有天大的恨意,他也得忍了,蕭大公子看著他道,“此事關乎令尊大人,不宜讓旁人聽到。”
裴安目光明顯一冷,片刻後,抬步慢慢地朝著他走去,立在他三步遠,“都退下。”
沒人了,蕭大公子才道,“今日我侯府是何境地,裴大人心裡清楚,我不求旁的,隻求裴大人能給我和家妹一條生路。”
裴安面色沉靜,看不出來情緒,“你說。”
蕭鶯是誰,芸娘怎可能不知道,裴安的青梅竹馬,兩人差點就成了親。
不是說侯府沒了嗎,她跑來這兒幹什麼,逃難來尋舊情郎的庇佑,很容易理解。
往日她對蕭鶯,完全沒放在心上,覺得自個兒勝券在握,裴安能撇下她,來同自己提親,說明對她並沒有什麼情誼。
如今不一樣了。
侯府沒了,蕭鶯沒了去處,他即便對她無意,可也不能這般不管她的死活,就像她對邢風一樣
這般一想,她心思再也平靜不下來,手裡的繡繃往床上一撂,起身跟了出去。,,
第63章 第 63 章
第六十三章
到了午後, 甲板上的風很大。
裴安背對著這邊,站在蕭大公子跟前,風將他的衣袍吹得翩跹起舞, 身姿卻紋絲不動。
蕭大公子從袖筒裡掏出了一個卷宗,遞給了他, “這是內侍省當年的記錄卷宗,裴大人過目之後便一切都明白了。”
這兩年, 他威名在外,從小小的監察史一路坐上了御史臺大夫的位置, 要什麼得不到, 可偏偏內侍省的東西, 不好弄到手。
皇帝疑心重,他怕打草驚蛇。
如今蕭大公子將東西送到了他手上,與他而言, 確實是個寶貝。
卷宗是十年前的八月初八,記錄了皇上和先皇後裴氏一日的起居住行。
辰時國公府裴夫人攜世子,進宮面見皇後裴氏, 午時一道用膳,午時末, 因後宮紛爭裴氏中途離席。
未時日跌皇後裴氏歸來, 屏退所有宮人。
申時一刻裴夫人出宮,皇後裴氏服毒,宣召太醫, 破曉,甍。
先皇後裴氏壓根兒就不是染病而終。
裴安眸色漸漸如冰,刻在腦海中的一段清晰無比的回憶再次浮現出來。
那日也是一片豔陽,姑姑一走, 他陪著母親用膳,沒過多久,母親說頭暈,宮人扶著她去了榻上歇息。
母親與姑姑關系自來親密,並非頭一次在她宮中歇息。
安置好母親後,宮人來哄他,“夫人已經歇息了,世子爺上回不是說要看汗血寶馬娘娘特意向陛下討了一匹來,奴婢帶您去瞧瞧”
他高高興興地去了,回來後,一進屋便見到了滿屋子的狼藉。
姑姑已經回來了,癱坐在地上臉色雪白,母親坐在她旁邊,雙目無神,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毫無生氣。
他嚇得上前去搖姑姑,又抱住母親的胳膊問,“母親,怎麼了。”
好半晌,母親才開口,對他艱難地扯了一下唇角,“你姑姑同人鬧了一場,生悶聲呢,我身子也乏了,咱們走吧。”
回去的馬車上,母親突然緊緊地將他抱在懷裡,他能感覺到她身子在發抖,他害怕地喚了幾聲母親,她隻對他說了一句話,“安哥兒,要好好的。”
第一日宮中便傳出了姑姑突染惡疾,醫治無用,薨。
同日母親自缢在了屋裡,父親封鎖住消息,進了一趟皇宮回來,閉門誰也不見,第三日一把火燒了院子,與母親一同陪了葬。
這一切到底是因為什麼,裴安自十歲那年起,就開始在查。他不是沒有過懷疑,可那樣的懷疑,他不敢去想,他寧願相信這一切都是假的,一定還有另外的可能。
然而他目光慢慢往下,底下一行字跡無比清晰八月初八,未時一刻,惠康帝擺駕永寧宮。
內心最害怕最不願意看到的東西,終於還是被拉到了明面上,容不得他逃避,那樣的真相,揪住他的五髒六腑,痛恨和憤怒鑽進了血液裡,燒得他胸腔生生發疼。
去了江陵又如何,見了張治又如何,他不需要再去求證任何東西,鐵證擺在了他面前,他還等什麼呢。
趙濤那條狗,得死。
多活一日,都難消他心頭之恨。
蕭大公子見他五指緊捏著卷宗,眼中陰霾乍生,瞳仁殷紅如血,知道他已經明白了,又照著自己父親交代給他的原話,道,“當今皇後溫氏脖子後,有一塊鳳凰胎記,父親讓在下傳一句話給裴大人,說裴大人自來聰明,莫要站錯了隊,讓令尊令堂寒了心。”
卷宗是蕭侯爺當年冒死從宮中帶出來,保留至今。伴君如伴虎,也算是他惠康帝的一幢醜事和把柄。
如今,卷宗落到裴安身上,母親受辱,全家五條人命,這樣的血海深仇,他還能替皇帝賣命
裴安一反,便是他侯府東山再起之日。
河風掀起浪花丈餘高,滔滔江水混著風聲,隔得太遠,芸娘聽不見兩人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