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夫婦都是他們那樣的嗎。
要說裴安喜歡她,旁人不知,他和裴安心裡卻是清清楚楚,不過是被形勢所逼,臨時湊成了一對,哪裡來的感情。
芸娘有些疑惑,夫妻兩人成親之後,不都應該相互理解,相互扶持就像是她和裴安,即便沒有任何感情,甚至隻相見一回了便定下了親事,可兩人成親後,齊心協力,相互替對方考慮,日子不也挺好的嗎
裴安坐在旁邊,瞥了她幾回,見她目光呆滯,明顯是在想什麼,適才他看到了知州夫人湊在她耳邊,出聲問道,“馬夫人說什麼了。”
芸娘忙回過了神來,轉頭看著他,也沒瞞著,笑了笑道,“知州夫人說,郎君很好,要我好好珍惜。”
裴安輕聲一笑,掀開簾子看了一眼外面,落下時,便道,“這兩口子,滿嘴炮仗,臨了倒是說了一句實在話。”
芸娘
昨夜兩人踏完月光回來,街頭上的燈火都熄了個幹淨,洗漱完,躺在床上,兩人安安靜靜地靠在了一塊兒,心頭似乎特別的踏實,倒也沒再折騰,一覺到天亮,醒來後,芸娘才察覺自己的半個身子都趴在了他懷裡,她睡覺一向很規矩,很少會這般失態,慌亂將手腳從他身上挪下來,紅著臉道歉,“郎君,抱歉,我平日不是這樣”
裴安並沒介意,手掌撫了一下她的頭,起身掀開被褥,溫聲道,“你先穿衣,用完早食,咱們便走。”
他驕傲也沒什麼錯,對她確實很好。
馬車巳時出了盧州城門。
出發時,知州大人給隊伍補給了兩馬車冰塊,童義擱了一塊到兩人的馬車,絲絲涼意回旋在狹窄的空間門內,即便烈日當頭,也完全感覺不到熱意。
裴安今日難得沒再捧著書看,身子筆挺著幹坐在對面,芸娘見他似乎也無聊,主動邀請道,“在建康時,我讓青玉買了一幅象棋,郎君要一起玩嗎。”
還有半個時辰鍾清才到,裴安看了一眼她期待的神色,身子往前移了移,應道,“來吧。”
芸娘面上一喜,趕緊去包袱裡翻出了象棋。
之前在院子裡都是青玉幾個丫鬟,陪著她下棋,日子一久,幾人的招數都讓她給拆光了,贏起來沒意思,今兒的對象可是狀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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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既興奮又緊張。
待擺好了棋盤,裴安突然問,“輸的一方,怎麼辦。”
兩人是夫妻,堵銀子便是左手交到右手,無任何意義,芸娘一時也想不出好的法子,便道,“之前我同青玉她們下棋,輸了的人被彈腦門兒,郎君可有好的”
“那便如此。”
芸娘一愣,自己彈他腦門兒,多少有些不妥,但轉念一想,覺得自個兒真是和他呆久了,人也跟著狂妄了起來。
他一介狀元郎,怎麼可能會輸。
芸娘沒再糾結,“郎君是猜拳定先後,還是猜大小”
裴安主動讓她,“你先。”
被關了五年,有失也有得,沒地兒可去,圈在屋子裡沒什麼事,琴棋書畫一樣都沒落下,芸娘的棋藝並不差。
幾輪下來,裴安也有些意外,誇道,“棋藝不錯。”
芸娘是個懂得謙虛的人,羞澀一笑,“不過是在郎君面前獻醜罷了,郎君才厲”
話還沒說完,裴安彎下身,連吞了她士、將之後,毫不客氣地應了一聲,“嗯。”
芸娘
就,就完了這麼快
裴安看著她,抬起胳膊,“承讓,頭伸過來。”
願賭服輸,本就在意料之中,隻是沒想到會這麼快,芸娘乖乖地探出身子,臉朝他一仰,將自己的額頭遞了過去。
之前她也有輸過給青玉她們,一指頭下來,都是不疼不痒,她想著以裴安的風度,肯定也是走走過場,但她錯了,他是真彈。
隻聽到“嘭”一聲之後,芸娘疼得往後一縮,“嘶”
“疼嗎。”裴安盯著她明顯紅了起來的額頭,緩聲道,“知道自己會輸,便要考慮好對自己有利的賭注,並非人人都會對你手下留情。”
這是在對她說教,芸娘聽出來了,忙放下捂在額頭上的手,受教地點了點頭,“芸,芸娘不痛。”
裴安“那再來一局”
芸娘
這回裴安的節奏似乎慢了下來,芸娘甚至能看懂他的意圖,提前防備,率先吞了他的一個兵,接近尾聲時,窗戶外突然響起了馬蹄聲。
是衛銘,隔著馬車,喚了他一聲,“主子。”
裴安轉身掀開簾子。
衛銘俯身下來,低聲稟報道,“範大人說想同主子說兩句話。”
“知道了。”裴安應完,落下布簾,轉身繼續盯著棋盤。
“郎君去忙吧。”衛銘的話芸娘都聽到了,她是見他無聊才拉著他來走棋,不能耽擱了他正事。
“不急,這盤下完。”也不知是不是衛銘的話,擾亂了他的思緒,之後幾個走向他落棋都不是很理想,一局結束竟然輸了。
芸娘還沒回過神自己是怎麼贏的,裴安已主動湊上了自己的額頭,“彈吧。”
芸娘一愣,低頭盯著他,他一頭墨發整齊地梳進了發冠內,白玉為冠,沒有半點瑕疵,同他光潔的額頭,相差無異。
芸娘一時不知道怎麼下手。
見她遲遲沒有動作,裴安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放在自己的額頭處,“別客氣,想著我剛才怎麼彈你的。”
“那,那我不客氣了”話音一落,芸娘的手指頭一卷,用力地彈了上去,隻聽一聲“嘭”,似乎比剛才那聲還要清脆。
芸娘
裴安
芸娘沒想到自己會使這麼大的力,頗為多餘地關心了一句,“郎君,疼嗎”
她力道倒還不小,裴安隻覺眼角兩跳,咬著牙,“不疼。”
芸娘心虛,真不疼嗎,可她瞧著都紅了一片。
不待她再多問,裴安已起身,交代道,“你先自己待會兒,我下去一趟。”
衛銘稟報完,半天沒見他下來,以為他不想見範玄,沒再多說,騎馬跟在馬車旁邊,過了一陣,才聽到一聲,“停車。”
衛銘回頭,便見裴安掀簾鑽出了馬車,額頭上明顯頂著一團紅暈,他膚色白皙,突然多了一抹紅,很是醒目。
衛銘愣了愣,不明白這是怎麼來的。
磕到馬車上了
“馬給我。”裴安無視他詫異的目光,上前伸手,奪他手裡的韁繩。
衛銘翻身下來,將馬匹給了他。
裴安騎上馬背,等了一陣,待後面的的囚車到了跟前,才輕輕夾了一下馬肚,緩緩往前。
自從到了盧州之後,範玄和李家公子,又坐回到了囚車內,如今太陽一曬,兩人一頭是汗,卻都沒再囔一聲,沉默地坐在了囚車內。
建康的一場劫囚,劫走的隻有朱家,唯獨範玄和李家公子相安無事。
旁人看不明白,範玄心裡卻清楚。以蕭侯爺的為人,他再蠢,也不會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朱家派人前來劫囚。
官場上打滾了這麼些年,他怎看不出來,建康的那些刺客,從一開始,便是衝著他而來。
殺人栽贓,用自己的死,再去給他裴安添一樁罪孽,以此引發更深的民怨。
最後他卻毫發無傷,被裴安毫發無傷地帶出了建康,並沒南下,而是一路趕往江陵,因此可見,陛下給他裴安的任務,恐怕壓根兒就不是押送他們去嶺南。
押送欽犯,隻不過是皇上的一個幌子,他們這幾個人等不到下嶺南,都得死。
為何沒死在建康的動亂之中,便也隻有一個解釋,裴安違背了皇上的命,沒想要他的命。
這個猜想在渡河之後,便得到了徹底地應證,兩人被塞進了馬車,裡面備好了治傷的藥膏,吃喝的東西一應俱全。
不待他開口問,衛銘先告訴了他,“旁的範大人先不必多問,待來日見到了秦閣老,一切便都會明白。”
歷代忍辱負重的英雄,為了拯救蒼生,不惜丟掉自己的尊嚴之人,當牛做馬,犧牲自己的事跡,範玄並非沒有聽過。
得知真相後,範玄整整一日都沒說話,淚卻流了幾回。
他就說,國公府裴家那樣高潔的門戶,怎可能會能養出一個趨炎附勢的懦夫
細想這兩年,他為自己曾經的言行悔恨不已,卻又明白,正因為自己如此,他裴安才算是真正的成功。
此時,範玄側目看著馬背上的人。
一身青衫,身板子筆直挺拔,寬肩窄腰,英姿颯爽,他才二十二吧,國公府就隻剩下了他一人了啊
範玄越看越心酸,沉痛地喚了他一聲,“裴公子。”喚完又紅了眼眶。
這千瘡百孔的朝堂,葬送了多少少年英雄,又不知,還要葬送多少個。
以往兩人在朝廷,不止一次對罵,一個罵對方是老頑固,一個罵對方是奸臣,撕得不可開交,兩看生厭,恨不得弄死彼此。
包括這一路上,範玄也沒少罵他,此時一聲,“裴公子。”包含了太多的情緒在裡面,有懊悔,有歉意,但更多的是敬佩。
裴安倒沒什麼感覺,到了這份上,也沒再裝下去,“委屈範大人了,不知範大人有何事。”
兩人自相識以來,還是頭一回心平氣和地說話,範玄啞聲問道,“活著的還有哪些人。”
“您的恩師秦閣老,原兵部尚書餘大人,原翰林院學士程大人,原戶部尚書楊大人,顧家軍的將領魏將軍,前朝戚太傅不知範大人還想知道哪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