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眸子微微一閃,轉身往門口走,芸娘提起裙擺緊緊跟上,臉上的雀躍掩飾不住,一出客棧便仰起頭,四處張望。
街市兩頭萬家燈火通明,燈籠連排地掛在閣樓上,攤主的叫賣聲和遊客的談笑聲不絕於耳。
芸娘一陣眼花繚亂,一面跟著前面人的腳步,一面左右扭著脖子,問他,“郎君,這就是建康嗎。”
“嗯。”
芸娘驚嘆了一聲,“怎麼比臨安還熱鬧。”
前面的人腳步一緩,目光盯著她臉上的興奮,雖不忍還是指正道,“臨安更大,更繁華。”
芸娘神色一愣。
也是,她沒見過臨安的夜市,唯有兩個多月前,她去渡口找他,路過了一回,可當時隻顧著趕路,哪裡有心思去瞧。
“郎君,有人噴火,他不怕被燒嗎。”
裴安
唬人的把戲罷了。
“郎君,這是什麼燈籠,怎的還能滾呢。”裴安往前走了好幾步了,聞聲回頭,見她盯著鋪子前的一個滾燈,目露驚愕。
“滾燈。”
“這就是滾燈”芸娘之前聽邢風說起過,終於見著了,“我聽說裡頭是做了一道玄機,翻滾時,怎麼都燒不著,還真是如此。”
滾燈這兩年才流行起來,她還能從哪兒聽說,裴安沒再看,抬步往前。
芸娘見他走了,也沒再瞧,街市上的東西實在太多,白日同晚上完全不同,燈火一照,多了一層朦朧和暖意,人心更容易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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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怕他煩,問了兩句後,沒敢再問。
見她突然安靜了下來,裴安回頭掃了一眼,她還在扭著脖子,一雙眼睛流連在身後那噴火人的身上,似乎是沒有想明白,為何沒燒著。
前面便是賣燈的店鋪,裴安腳步一頓,讓她在這兒多看一會兒,“等我一陣,別亂走。”
芸娘當他還有要事在身,正事要緊,她等一下沒關系,忙點頭,“好。”
裴安走後,芸娘立在原地沒動,盯著滿街的新鮮,看得正起勁,旁邊過來了一個賣首飾配件的商販。
芸娘看過去時那商販也朝她望來,笑著道,“小娘子可要挑一件品相上佳的深海珊瑚珠,無論是自己佩戴,還是送情郎都適合。”
橫豎是等著,芸娘走過去瞧了起來。
“小娘子自個兒戴,還是送人”
紅色珊瑚的手串,被燈火一亮,每一粒上面都有流光,還挺好看,芸娘心頭一動,他不是說嫌棄自己的二手貨嗎,她再買一個給他,“送人。”
“小娘子是送給公子爺吧”
芸娘點頭。
“那您瞧瞧這個手串,珊瑚能降災、且還有止血驅熱的功效,想來,小娘子送的那位公子爺一定很高貴。”攤販眼睛不瞎,就跟前這小娘子的容貌,許配的人家,豈能差了。
降災、驅熱,高貴,可不就是說到了點子上。
芸娘眼睛一亮,問道,“多少錢。”
“我看小娘子也是有緣人,我今兒頭一個開張,這東西實屬寶貴,我給小娘子算個便宜的價錢,二十兩,給你一串。”
二十兩芸娘猶豫了一下。
有點貴。
“小娘子可知道這珊瑚是無價之寶,可遇不可求的東西,別說二十兩,市面上你能買到一串都極為不易,今兒是小娘子運氣好遇上了,要是再等一會兒,小娘子再來,估計想買也買不到了。”
珊瑚她知道,是挺貴。
換做往日她可能買不起,但成了親後,她收了不少銀票。單是裴老夫人給她的,就已經上萬了。
買一串完全不在話下。
“行,那就這串吧。”芸娘從袖筒裡掏出了荷包,旁邊幾個攤販個個都睜大了眼睛,見她當真數出一張二十兩的銀票,遞了過去,心頭也謀生出了主意。
攤販看到遞過來的票子,心頭早就開始激動了,忙伸手去接,眼見就要拿過來,跟前突然一隻胳膊落下,將那小娘子的手壓住,擒了回去。
“買什麼。”
攤販一愣,抬起頭,是位公子,一身墨色圓袍,立在小娘子身後,一隻胳膊從她身後擁來,拉住了她的手腕。攤位上掛著的一盞燈,被他的身子擋了大半,半邊臉落在光暈裡,半邊臉隱入陰影中,玉冠墨發,眉眼如畫,竟也俊得讓人呼吸一頓。
芸娘本打算給他一個驚喜,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回來,隻好應道,“我見這有賣珊瑚的,買了一串。”
“嗯。”裴安沒說什麼,抬頭問攤販,“多少錢。”
“二、二十兩。”攤販被他一問,尤其是那雙眼睛一瞧,頓時有些心虛。
裴安一笑,“這麼貴,什麼東西做的。”
他攥著她的手沒松,芸娘此時便被他半抱在懷裡,聽他一說,微微仰起頭,目光正好落在他滾動的喉結上,臉色一紅,忙又挪開目光,小聲道,“我,我帶了錢。”
裴安沒應她,繼續問攤販,“再問你一次,當真是珊瑚倘若我買了,今兒個驗出是假貨,你該當何罪。”
那攤販聞言,臉色頓時一變,再見到他搭在小娘子手背上的一截袖口,滾著金邊暗紋,一看就知道來頭不小,知道是遇到了不該惹的人,立馬擠出一道笑容道,“這,這公子也不能怪小的,所有人都知道,珊瑚這種東西,怎,怎可能拿到夜市上來賣是不是”
裴安聲音一冷,“你是說她蠢”,,
第40章 第 40 章
第四十章
對於外面的世界, 芸娘缺失了五年,確實沒什麼見識,芸娘原本以為是他嫌貴, 如今這兩句話, 芸娘徹底明白了, 是自己上了當。
這麼直白的一問,那攤販不敢應了。
裴安松開了芸娘的手, 繼續問他,“哪個行會的”
夜裡出來擺攤, 就為了逮著外地人賺一點運氣錢,哪裡能有什麼行會,攤販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裴安也沒那個耐心聽他狡辯,手一抬打了個響指,身後不知道從哪兒突然冒出來了幾人, 近身到他跟前, “大人。”
裴安看向跟前神色慌亂的攤販,冷聲道, “販賣假貨者,按律, 須當銷毀所有物件,行鞭二十, 押走。”
攤子被掀倒, 胳膊被架住,攤販才終於回過神,他是遇到官差了, 忙地求饒,“大人,求求您放過草民吧,草民知罪,草民再也不敢了,草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有閃失啊大人”
二十鞭下去,半條命都沒了。
“販假之前,你怎沒想過有今日,已知後果還要頂風作案,今日本官沒取你性命,已是對你的饒恕。”
裴安說完,一仰頭,侍衛立馬將人拖走,周邊幾個攤位的攤販,早在見情況不對時,悄悄撤走。裴安今日不是來辦案,沒興致去追究,提著燈籠,緩緩往前,芸娘跟在他身邊不敢多言,她確實是蠢了,要是將個假的送給他,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笑話來。
走了幾步,芸娘輕聲道,“抱歉。”
“為何致歉。”裴安側目。
“我太蠢了。”他剛說的。
“算不上。”裴安側身避開身邊的行人,往前面一處橋上走去,就事論事道,“不過是少了一點防人之心,別說你一直身在後院,沒接觸過市面,就算一些經驗老道之人,都防不勝防,可恥的不是你,而是那些心術不正,行騙之人。”
右側的河面上有無數遊船,沿路吆喝著買賣,芸娘安靜地聽著他的聲音,有徐風拂過耳畔,心底莫名安穩了起來。
目光朝著他看去,這才發現了他手裡提著的一盞燈籠。
那燈籠尤其新奇,有四個面,每個面上都印出了剪影,竟然還不斷地在轉動,像極了皮影,芸娘眸子一亮,“郎君提的這是什麼燈。”
她總算是注意到了,裴安將手裡的燈籠遞給了她,“馬騎燈。”
芸娘沒見過自個兒轉的燈籠,臉上的愁緒一掃而光,接過來,仔細地端詳了一陣,越看越歡喜,仰起頭問他,“郎君,是送給我的”
“嗯。”
她很歡喜,“多謝郎君,破費了。”
“不過一個燈籠,還想要什麼,同我說,買下來就是。”他不缺錢,但不能被人愚弄。
芸娘想要的,可就多了,她沒見過的,都想要,樣樣都買即便他有錢,她拿回去也沒地兒裝,不過就是圖個新鮮,瞧瞧就好了。
“郎君已買了燈籠,夠了。”
兩人的腳步到了拱橋邊上,上面有孩童在橋上放著煙花,“劈裡啪啦”的火花,照亮了橋面,孩童們歡喜得蹦了起來。
兒時她也玩過,父親讓她騎在他脖子上,她舉著手裡的煙花棒,抬起來往上看,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一顆顆小星星。
裴安見她腳步沒跟上,順著她目光看去,一眼便猜到了她心思,關太久一出來,什麼都新鮮。
明陽公主到了建康,今夜必定不會闲著,此時應該也在這鬧市的哪個角落裡,有無數暗哨盯著,一出事他立馬就會知道,倒不耽擱。
裴安回頭,招了身後一人過來,遞給了他一袋子銀錢,“所有煙花都買下來,找個前面的橋墩,一次放完。”
那玩意兒,似乎沒哪個小娘子不喜歡,她長這麼大沒玩過,也挺可憐。
“是。”
等橋上孩童手裡的煙花滅了,芸娘才回神,一轉身,便見裴安正立在她身後五步之遠,安靜地看著他。
鬧事裡的燈火朦朧,時暗時明,他立在那長身玉立,姿態高貴雍容。
想起他平時裡幹的都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如今陪她在這裡闲逛,芸娘多少有些過意不去,“郎君今兒沒事要忙嗎。”她沒耽擱他吧。
“無妨。”
兩人繼續往前,河岸兩邊有很多茶樓,茶客滔滔不絕,看得出來生意興隆,人群逐漸擁擠,兩人的肩膀不覺靠在了一起,幾乎是胳膊擦著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