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老爺子想的是,如果溫衍能從他父親那邊回來,上他們賀家的族譜。
至於溫徵那個不爭氣的小子,賀家這邊不管也罷,隨他父親愛怎麼管就怎麼管。
他隻要最優秀的這一個就夠了。
“什麼沒你不行,你不在了溫徵那小子不行也得行。”賀老爺子嗤道,“就是因為有你這個哥哥在,凡事都幫他頂著扛著,他才那麼吊兒郎當!”
溫衍也蹙了蹙眉,淡聲問道:“當初您不是說我不適合走這條路嗎?”
“你以前年紀小不懂事,我不會計較以前,你也不用再想著。”
溫衍依舊拒絕:“我身上有處分,不適合再回去。”
“你當初不聽長輩的勸告,一心想著替你的朋友們抗下責任接受處分,可他們卻一聽說要受處分,可能還要被降軍銜,就立刻跟你劃清了界限。”老爺子笑了笑,說,“這個教訓已經吃過一回,我相信你不會再吃第二回 了。”
聽到老爺子又提起這個,溫衍下意識地冷了臉。
“阿衍,你聽外公跟你說,你父親那邊的生意是做得大,可再大有什麼用呢?你接手你爸的生意也這麼長時間了,應該知道生意越大越不好做,你爸當年也是,他最後還不是為了尋求庇護和我女兒結了婚?”
“就拿溫徵舉例子,沒你在背後幫忙,他的餐廳能開得那麼順利嗎?他難道還真的以為是自己有經商天賦?還有你那個跟我們賀家沒什麼關系的外甥女,她好像是個演員吧?她當演員這些年來吃過什麼大虧嗎?不也是你在背後悄悄護著她?”
“可你能指望他們理解你嗎?嗯?他們到頭來不還是怪你多管闲事,這樣做有意義嗎?”
溫衍臉色陰沉,仍舊一言不發。
“所以說這些孩子們都不知感恩吶。”賀老爺子幽幽嘆了口氣,“你去問問你父親,一個人從零開始要混到他這個地步有多難?再或者去大街上隨便找個普通人問問,讀個書上個班,等退了休享福,一輩子的時間也就耗費在這掙錢買房娶妻生子上了,你們呢?吃著上一輩的紅利,一出生就什麼都給你們了,還口口聲聲喊著要自由。”
老爺子目光慈愛地看著他:“但是你不一樣,你能理解我和你父親的一片苦心。”
溫衍垂眼輕聲問:“您想我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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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照顧你父親也那麼久了,是時候該回來我們這邊盡孝了,走我給你安排的路,一定比你現在好。”見他松口,賀老爺子緩下了語氣,“過年這幾天我的幾個老朋友會上門來拜年,他們會帶著自己家的姑娘來,人我都提前看過了,都很漂亮,氣質也好,跟你很匹配,到時候你見見,合適的話就試著談談。”
賀老爺子話裡每個字聽著都隻是長輩對晚輩的關心,可每個字卻又像是承載著無形的壓力,像一座大山似的朝人壓過來。
他給人的這種壓力,是身居高位後又經過歲月沉澱下的結果,年紀輕的小輩在他面前,根本不敢抬起頭來直視他。
溫衍很清楚外公的話是什麼意思,他之前也覺得不無道理。
一出生什麼都有,聽從安排又如何,反正聽從安排的這些年,除了有時候為管教弟弟和外甥女頭疼過,其餘時候過得也還算是舒服。
他原本就是在壓抑又冰冷的管教中長大,現在長大了,自然而然也就繼承了外公和父親的思想,變成了一個唯利益是圖的上層人。
溫衍覺得這沒什麼不好,等再過些年,長輩們都走了,他就會變成他們,繼續管教弟弟和外甥女,維持著這個家一直以來的教育理念。
他們不理解也沒關系,他是一家之主,隻要這個家還在,隻要他們能好好的就行。
他是認同這個觀點的,並在此之前一直履行得很好,從沒讓父親和外公失望過。
明明之前是認同的,現在聽了為什麼又覺得無比窒息。
談完話後,老爺子叫他回房休息,準備過年的事情。
溫衍跟著佣人去了為他安排的房間。
待在這個陌生的房間裡,他思索良久,還是打了個電話給陳助理。
“幫我訂從杭城回燕城的機票,盡快。”
陳助理明顯是愣了,語氣為難道:“那個,您也知道的,現在是過年期間,機票實在太緊張了。”
溫衍當然知道,重重摁著眉心,緩了語氣問:“那有什麼辦法能夠盡快回燕城?”
這地方他一天都不想再多待。
“您稍等,我給航空公司打個電話問一下,我待會兒給您回復。”
“好。”
過了不久,陳助理效率極快地給溫衍回了電話。
“經濟艙我沒替您考慮,初四這天有一趟滬市到燕城的航班,是頭等艙。這樣,您坐最近的一趟高鐵去滬市,我現在幫您訂好酒店和回燕城的機票,您先在滬市休息幾天,然後再回燕城,這樣可以嗎?”
陳助理心思玲瓏,知道溫總是不想留在母親娘家過年,所以安排溫總先去滬市。
溫衍嗯了聲:“辛苦了。”
“沒事兒的。”陳助理語氣溫和,“溫總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於是在大年三十的這一天,他一個人坐在酒店套房裡,不知這個日子對自己來說究竟意義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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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張:「可憐的溫總」
老張:「突然就不羨慕溫總了,賺再多錢又怎麼樣,還不是孤家寡人?」
老張:「不像我,老婆孩子熱炕頭,還能陪丈母娘打牌輸錢,簡直不要太幸福」
其他人說要截圖去跟溫總告狀,老張立刻撤回消息,然後又是一串復制粘貼的哈哈。
盛檸從聊天記錄中抓取到關鍵的信息。
溫衍也在滬市?也是一個人過年嗎?
她又突然覺得自己不那麼可憐了,因為資本家也跟她一樣可憐。
盛檸呆呆坐在等站口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直到穿著綠色熒光服的執勤交警發現這個姑娘在寒夜裡坐了好久都沒離開,上前詢問她怎麼回事。
盛檸穿得厚,隻露了一張被凍得通紅的臉,一雙杏眼裡蓄滿了眼淚,交警把她當成了迷路的高中生小姑娘,問她父母的電話是多少,說要送她回家。
她頓時有些尷尬,給交警看了身份證,證實自己已經成年,交警才放下心來。
交警哭笑不得地說:“成年了也不能大晚上在外頭亂逛啊,大年三十這麼重要的日子,快回家看春晚吧啊。”
盛檸抓了抓頭發,語氣嗫喏地告別交警。
她實在沒辦法了,重重往外吐了口白氣,從通訊錄裡找到溫衍的電話,給他打了過去。
那邊接起,是帶著幾分疲倦的男人聲音。
“有事兒嗎?”
盛檸幹巴巴地問:“我聽陳助理說,您現在在滬市?”
“嗯。”
“正好我也在滬市。”盛檸猶豫半天,鼓起勇氣說,“要不我去給您拜年吧?”
那邊沉默很久,久到盛檸以為他已經掛斷了電話。
“我把地址發給你。”溫衍說,“但你好好考慮,到底要不要過來。”
然後就掛掉了電話。
沒過多久,盛檸的手機上收到溫衍發來的消息。
她看著這串地址,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去。
叫了輛車往酒店駛去,一直在路上,盛檸都在思考她的這個決定到底合不合適。
她想和媽媽一起過年,可媽媽並不想跟她一起過年,她也不想待在那個有父親的家,她討厭父親,討厭後媽,唯一不討厭的妹妹卻是後媽的女兒。
妹妹在親媽和繼姐中辛苦的周旋,盛檸不想她為難,替她做了選擇。
這是她的老家,是她從小成長的城市,她人在這裡,卻好像舉目無親。
她覺得,很多人甚至還不如溫衍對她好。
他雖然看不起她,又總是挖苦諷刺她,可是他給了她最想要的東西。
——錢。
等畢業後她在燕城獨自打拼,每天工作會很忙很累,唯一的慰藉就是那套公寓,而那套公寓是溫衍送她的。
今天是團圓的日子,她不想一個人看春晚,不想一個人迎接農歷新年。
她實在太孤單了,而今天是最不應該孤單的日子。
她隻能來找溫衍,想問問他願不願意收留她,哪怕他扔一堆的工作給她做也沒關系,她不要加班費。
盛檸坐在車子後面,偷偷抹了抹眼淚,又突然覺得一個人抹眼淚的行為也顯得她很孤單。
於是她打開車窗,任憑冷風往臉上刮,然後替她擦掉那些眼淚。
等終於到了酒店,盛檸整理好情緒,準備進去。
可她忘記了像這種星級酒店,如果不是住客的話,她輕易是上不去的。
她隻好報出房號,然後拜託前臺小姐給溫衍打個電話確認她的身份,好放她上去。
通話過後,前臺小姐笑容可掬地對她說:“溫先生說他下來接您,請您稍等。”
“謝謝。”
盛檸走到大廳的沙發那兒坐著等溫衍下來接她。
溫衍坐電梯下樓,他知道她來了,然而等到一樓看到她的時候,還是輕輕愣了下。
很奇怪,這個人隻是出現在自己面前,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他卻覺得整顆心髒都要被揉碎。
他叫她:“盛檸。”
聽到溫衍叫她,她立刻從沙發上站起來,朝他小跑了過來。
溫衍看著她跑到自己面前停下,整個人還是包裹得嚴嚴實實像個湯圓兒,唯獨露出來的一張臉被凍得通紅,眼睛依舊很亮,睫毛上似乎有湿潤的痕跡。
男人嗓音沙啞地說:“來了?”
他披著厚重的大衣,裡頭不是整齊的西裝領帶,而是領口有些松散的家居服,一看就是接到了前臺電話,來不及換衣服,匆匆披上外套就這麼下了樓。
盛檸默默從他敞開的領口那兒挪開視線,又轉了轉眼珠子,衝他尷尬地笑了笑。
“……昂,我來給您拜年了。”
就算她上門拜年,他也不會給她紅包。
既然沒紅包拿,這個財迷為什麼還要來?
他不想她來,卻又很想她過來,於是把地址告訴了她,但把選擇權交給了她。
如果她不來,那就當一切結束,他該過什麼樣的日子照舊過。
可如果她來了。依誮
其實自己也不知道如果這姑娘來了,他要如何應對。
溫衍堅守著最後的底線低聲說:“沒紅包的。”
盛檸抿唇小聲說:“不要紅包。”
她的這句回答,讓他的心猶如墜進茫茫熱海,一直以來標榜的冷靜和理性也被這無孔不入地滲透進身體每一處的海水全部吞納。
即使告訴自己那個人並不合適,不該動的心不要去想,不該愛的人不可以去愛。
可還是忍不住去想念,大腦放空的時候會不自覺浮現出那個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