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等裴延發問,昭康帝先一步上前,狠狠地掐著了周皇後的脖子,額上青筋暴起,厲聲道,“說!什麼叫朕害死了沅沅?沅沅的死,是不是與你有關?”
周皇後被掐得臉色漲紅,卻依舊笑著,美眸中是孤注一擲的怨毒,“裴元徹,顧沅待在你身邊,有開心過嗎?我才沒有害她,是她自己不想活了,我不過是把真相告訴她而已。”
真相?
昭康帝眉宇緊蹙,目光愈發銳利,“你都與她說了些什麼。”
周皇後痛苦的笑道,“我告訴她,她那青梅竹馬的未婚夫文明晏不是病逝,而是你殺的。我還告訴她,你一直對她與文明晏的孽種耿耿於懷,那孽種突發哮喘而亡,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她回想十六年前,那個秋雨悽悽的午後,是大皇子第五個忌日——
那一日,顧沅跪在佛堂前誦經。
她流著淚跪在顧沅跟前,懺悔著,“皇後娘娘,臣妾對不起你,隻是有一事,臣妾藏在心頭多年,實在難以忍受良心的譴責。大皇子他的死,不是意外,其實是、是陛下安排的……陛下他一直厭惡著大皇子的身世,所以特地命令大皇子的貼身宮女,用沾了漆樹花粉的帕子捂住了大皇子的口鼻,使得大皇子哮喘發作,窒息而死……
當時臣妾就在花園假山後,親眼目睹了這一切,臣妾真是怕極了,跑的時候不小心跌了一跤。那宮女發現了臣妾,便將臣妾押去了陛下面前。陛下命令臣妾不許說,否則便要殺了臣妾……臣妾實在不敢違逆陛下的意思,才瞞了這些年。可這五年來,臣妾經常夢到大皇子慘死的模樣,臣妾真的瞞不下去了,嗚嗚……”
她永遠忘不了顧沅聽到這番話後的表情。
她瞧著心裡痛快極了,險些沒忍住笑出來。
那個時候,顧沅的精神狀態已經很差了。她推波助瀾的一番話,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大皇子忌日的第二天,顧沅就服毒了。
思緒回轉,周皇後挑釁的看向昭康帝,“陛下,你也不過是一條可憐蟲罷了。你對顧沅再好,始終抵不過文明晏和那孽種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昭康帝的眼角泛著紅,眉宇間盡是暴戾之色,手中也加重了力氣,“你胡說!”
周皇後被掐得快要喘不過氣,臉漲成豬肝紅,艱難的將目光轉向裴延,磕磕巴巴道,“太子……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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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延垂下的手一點點收緊,指節都泛著白。
他的大皇兄,是孽種?
母後的死,是因為父皇?
一重又一重的迷霧籠罩在他的心頭,他的思緒紛亂如麻。
眼見著昭康帝快要將周皇後掐死,一直沉默不語的顧渠上前一步,按住了昭康帝的手,目光炯炯,“松開,讓她說。”
昭康帝一怔,目露寒光,“顧渠,你好大的膽子。”
顧渠繼續按著他的手,不苟言笑的臉龐上是與多年前如出一轍的執著,“臣隻想弄清楚妹妹到底因何而死!”
四目相對,彼此僵持著。
最後,昭康帝慍怒的松開了手。
周皇後身子一軟,直直的癱倒在地,求生的本能使她捂著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著。
等緩過神來,她紅著眼睛,朝著昭康帝大罵道,“顧沅就是個賤人,入宮前就跟人私奔,懷了別的男人的種!這樣不潔的賤人,偏偏你還將她當做珍寶,捧著她寵著她,為了她寧願當烏龜王八蛋!我一心一意對你,為你生兒育女,你卻棄我如敝履。裴元徹,你就是個瞎子,你不分好歹!”
她罵完,又惡狠狠地看向裴延,嘲道,“你知道你父皇為什麼對你這麼好嗎?因為他做夢都想與顧沅有所牽絆,他就是個瘋子,恨不得把顧沅永永遠遠鎖在他身邊。好不容易有了你,他與顧沅共同的骨血,他當然愛你。
可顧沅恨你,像恨你父皇一樣恨你,你是她的屈辱,是她的不堪,是她的累贅!她為了她所愛的大皇子,可以毫不猶豫的服毒,拋下你們父子,哈哈哈哈,你們父子一樣,都是可憐蟲!被顧沅拋棄的可憐蟲!”
她的獰笑聲張狂又悽厲,字字句句,直直戳中昭康帝內心深處的傷疤。
沅沅寧願服毒,都要離開他。
他那樣愛她,恨不得將江山捧給她,將心挖出來給她,可她卻從未愛過他。
眼見周皇後還在罵,昭康帝像頭出離憤怒的獅子,焦躁的轉了一圈,最後搶過侍衛的劍,失態的怒吼道,“殺你了,朕要殺了你這個瘋婦!”
周皇後這會兒反倒無所畏懼,仰著頭,臉上掛著嘲諷的笑。
在昭康帝砍向周皇後時,一直沉默不語的裴延上前一步,攔住了昭康帝的劍,“父皇。”
昭康帝怔了怔,看著眼前沉穩冷淡的裴延,憤怒的情緒克制住,“延兒,讓朕殺了她。”
裴延伸出修長的手,一點一點的掰開昭康帝捏劍的手指,語氣平靜,“父皇,她沒欠你什麼,你沒資格殺她。”
昭康帝臉色僵硬。
“但她欠我一條命。”
裴延慢條斯理的拿過他手中的劍,握緊,黑眸深沉,“十六年前她害我落水,從那時,我便想著有朝一日,我定要親自報仇。”
昭康帝瞳孔猛縮,直直的盯著裴延,“當年是她?!延兒,你為何不告訴朕……”
裴延掀唇淺笑,“父皇護得兒臣一時,卻護不住每時每刻。”
說罷,他不再看昭康帝,而是緩緩轉過身,朝周皇後一步步走去。
看著氣勢迫人的年輕儲君,周皇後心髒一縮,下意識往後退,嘴裡喊道,“你該殺的是裴元徹,是他害死了你母親和你兄長,是他——”
半截話還卡在喉嚨裡,她的喉嚨就被利刃劃破。
溫熱的鮮血不斷的湧出,周皇後不甘的睜大了眼睛。
“母後!!!”
目睹了這一場瘋狂鬧劇的裴靈碧大喊著,熱淚滾滾。
周皇後直直的倒下,鮮血將她那襲華麗的正紅色鳳袍染得愈發鮮亮。
她嘴唇微動——
顧沅,你贏了。
沒了周皇後的辱罵聲,殿前安靜不少。
裴靈碧哭著哭著,發現隻有她自己的哭聲,她害怕的捂住了嘴。
兄長逼宮死了,母後也死了,舅父一家也倒了,就剩下她一個人了。
她心慌的四處張望著,想找一個可以請求援救的對象。
昭康帝,裴延,景陽長公主,青禾,謝小公爺……一張張冷漠的臉,看得她的心越來越沉。
裴延丟下手中的劍,眼角餘光瞥見她,淡淡吩咐侍衛,“拖下去。”
裴靈碧頓時變了臉,無措的喊道,“不要碰我,不要!父皇,救我,救救我!皇兄和母後的陰謀,我不知道啊,我是無辜的!”
昭康帝此刻隻嫌她聒噪。
侍衛很快堵了她的嘴,將她重新拖了下去。
“鐺鐺鐺……”
此時,遠處響起子時的鍾聲,在這屍橫遍地的空蕩廣場上,顯得那樣悠長又悽涼。
新的一年到了。
見昭康帝頹唐的站著,裴延鎮定自若的安排著眼前這爛攤子,該離宮的離宮,該收屍的收屍,該清掃的清掃……
大致安排一番後,他走到昭康帝跟前,彎腰,拱手,語氣恭敬,聽不出悲歡喜怒,“父皇,夜深了,您回宮歇息吧。”
昭康帝抬起頭,那張威嚴冷肅的臉龐此刻卻布滿迷茫與慌張,仿佛蒼老了十幾歲,深眸中再無往日那份銳利。
他艱難的張嘴,似乎要解釋。
裴延黑眸微動,隻沉聲問,“父皇,你對母後做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嗎?”
昭康帝的眼角一下子紅了,不可一世的帝王呈現頹然之色,沉默許久,終是無言。
裴延扯了扯嘴角,眼底最後一縷光也徹底黯淡。
“你是她的屈辱,是她的不堪,是她的累贅!”周氏的話言猶在耳。
原來母後不愛父皇,也不愛他。
他,也是被母後拋棄的那個。
昭康帝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去拍裴延的肩膀,裴延生硬又冷淡的避開了。
手僵在空中,格外尷尬。
裴延退至一旁,垂下頭,聲音疏離又冷漠,“兒臣恭送父皇。”
……
東宮,陶緹踏著薄薄的積雪,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身後是玲瓏等宮人著急的呼喚,“太子妃,您慢些,雪天地滑。”
她不聽,繼續往前跑,滿腦子隻想著裴延。
她的殿下,她的夫君,還在那火光熊熊的險境中生死未卜。
她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積雪將薄而柔軟的睡鞋浸得湿透,她的雙腿都凍麻了,隻機械性的重復著奔跑的動作。
她跑啊跑,一路還跌了三個跟頭,屁股摔得生疼,她也顧不上疼,爬起來繼續跑。
終於,她看到了東宮與皇宮相連的至德門。
陶緹眼睛亮了,一激動,又摔了個跟頭。
她痛得眼淚差點飚出來,但想著大過年的掉眼淚不吉利,便緊緊咬住唇,硬憋著。
等撐著身子爬起來,她看到那高大的門後,緩緩走出一道颀長筆挺的身影。
裴延那襲銀灰色長袍上沾滿鮮血,骨節分明的手緊握著一柄長劍,劍上也沾著血。
冷白月光下,他俊美的眉間好似覆了一層凜冽的冰霜,薄唇抿著,下颌線條越發凌厲。
陶緹愣住,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
裴延也看到了她。
月光下,雪地裡,小小的人兒穿著單薄的衣裳,如瀑青絲披散著,眼眸清澈,像是個誤入凡間的精靈。
他眉間的冷冽戾氣斂去,將手中的劍一丟,臉上露出笑意,溫柔又帶著幾分病態。
他朝她招手,“阿緹,來孤懷裡。”
陶緹睫毛微顫,“……”
裴延見她沒動,笑容一僵。
像是害怕她也會拋棄他,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