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緹將水喝完,抿了抿唇,眉眼間帶著滿滿認真的神情,“對了,馬車上大部分東西都是我的……回去我會讓玲瓏統計一下總價,然後把錢還給你……”
那一馬車的東西不便宜,但陶緹估摸著自己的嫁妝也蠻多的,應該能還得起。
聽到她這話,裴延的眉頭幾不可查的蹙了下,他沉聲道,“不必還。”
陶緹搖頭,“不,得還的。親兄弟都明算賬,何況……”
他們如今的關系,不是夫妻,不是親人,勉強能算朋友……就算是朋友,她也不能安心收下這麼厚重的東西。
裴延道,“這些都是孤送你的。”
陶緹的態度也很堅決,輕聲說道,“無功不受祿,你突然送這麼多價值不菲的東西給我,我受之有愧……”
她的瞳眸明亮又堅定,裴延一眼便明白她的想法,唇邊的笑意微微凝結。
按理說,她能這般通透、明事理,他應當是高興的。
可見到她與他分的一清二楚,泾渭分明,他心頭無端生出一陣煩亂來。
好在這時,酒樓小二進來送菜,暫且打斷了這個話題。
“酒醋白腰子一道,三鮮筍炒鹌子一道,烙潤鳩子一道,糊炒田雞一道,青蝦辣羹一道,清燉金鉤翅一道,一品豆腐一道,槐葉冷淘兩份,荔枝膏水一壺。”
一道道菜擺在桌上,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兩位貴人的菜已經上齊了,請慢用。”小二恭敬一行禮,隨即退下。
陶緹本就餓了,現在看到這一桌子的菜,注意力一下子被食物吸引了過去,“這些看起來都很不錯呀。”
裴延見她上一秒還一本正經的與他說著還錢的事,下一秒就直勾勾盯著飯菜,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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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不是說餓了麼,先吃飯罷。”
“好!”
陶緹也不客氣,拿起筷子,挨個將這古代酒樓的菜餚嘗了一遍。
可惜沒有手機,否則她這時候開個美食吃播,絕對能吸引一堆觀眾來看。
“唔,這個好吃……嗯!這個也不錯……這道青蝦辣羹也好……滋味很足……”
她一邊吃,小腦袋一邊輕輕的晃著,簡直幸福的要哼小曲了。
嘗過菜餚後,她將視線放在那道色澤鮮碧、宛若翡翠的槐葉冷淘上。
這槐葉冷淘是華夏古時一道很有名的冷食。她聽十三叔提起過。
十三叔說,某個瓢潑大雨的夏日,他曾在唐朝的一家小食肆內,遇到個窮困潦倒的官吏。見那官吏餓的面黃肌瘦,十三叔請他吃了一碗槐葉冷淘,那名官吏感激不已。
多年後,十三叔才知道當年那落魄官吏,竟是大名鼎鼎的詩人杜甫。
杜甫還為寫了一首詩《槐葉冷淘》,首句為:青青高槐葉,採掇付中廚。
後來讀到這首詩時,十三叔還很得意的跟她炫耀,“沒準他寫這詩,就是為了紀念我這個對他有過一飯之恩的好心人。”
對此,陶緹聳肩攤手道,“行吧,你高興就好。”
十三叔一向沒個正經,嘴裡十句話有九句話是假的,雖說他的確活了快一千五百年,可誰知道與杜甫的故事是不是他瞎編的呢?
“你在想什麼?”裴延的聲音冷不丁在耳畔響起。
陶緹猛地從回憶中醒神,朝他露出一抹淺笑,輕聲道,“沒,沒什麼,隻是忽然想起家中一位長輩……”
頓了頓,她好奇問道,“這槐葉冷淘不是夏日才有的麼,怎麼春日就吃上了?”
裴延溫聲道,“再過不久便是寒食節了,所以各店家也都備上了一些。”
寒食節?陶緹頷首,呢喃道,“難怪……”
所謂槐葉冷淘,相當於現代的涼面,隻是這面粉裡混合了槐葉汁水,所以做出來是碧綠色,夏日裡瞧著清清爽爽的,還有淡淡的槐葉香味。
陶緹面前這道槐葉冷淘是蝦仁做的澆頭,蝦仁噴香微紅,她拿筷子將色澤誘人的澆頭與面條充分攪拌,確保每根面條上都沾滿醬汁後,才夾起一筷子送入嘴裡。
入口清爽不油膩,面條柔軟爽滑,因為是手拉的,還很有韌勁。一粒粒蝦肉十分飽滿,鮮嫩彈牙,滋味很是不錯。
陶緹很快就幹掉一整碗槐葉冷淘,心滿意足的摸了下小肚子,暗自感嘆道,真不愧是讓古代文人寫詩誇贊的美食啊!
裴延吃的也差不多,慢條斯理的拿起帕子擦了下嘴角,旋即道,“孤在附近有件事要辦,你是在這等孤回來,還是自己在東市逛逛?”
陶緹微微頓了一下,須臾,輕聲道,“你去辦事吧,我自己逛逛。”
裴延頷首道,“也好,孤讓玲瓏和付喜瑞、展平陪著你,侍衛也會暗中護著你……至多半個時辰,孤便回來了。”
“好的。”
陶緹乖乖地朝他笑了下,心道,總算可以自己逛了!
跟裴延這個行走的atm機一起逛街,她都不敢多看貨物一眼,生怕看了一眼他就直接買單,就……壓力蠻大的!
從春風樓一出來,裴延交代了幾句,兩人便分開了。
相比於西市的異域風情,東市則更有本土特色,一路上表演雜技百戲的、拉琴賣唱的、算命卜卦的,嘈嘈雜雜,熱鬧非凡。
陶緹邊逛邊看,買了不少或精巧或有趣的小玩意。
不知不覺逛到一家綢緞莊,隻見那偌大的門庭停著不少的香車寶馬,豪華的大門上掛著個鎏金匾額,上書“天衣閣”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吼,好氣派!”
“夫人,這天衣閣是城中挺有名氣的一家綢緞莊,您若是感興趣,不若進去逛逛?”付喜瑞在一旁建議道。
“也行。”
陶緹抬步朝裡去,店內的裝潢也很是大氣華麗,各種綢緞擺的整整齊齊,店內已經有不少夫人姑娘在挑選,七八個店伙計都忙不過來。
許是陶緹打扮的素淨,伙計隻與她說了句“這位夫人您隨意看看”,轉身便去招待後進門那一撥衣著華麗的客人。
玲瓏對此還有些不忿,哼道,“呸,狗眼看人低。”
陶緹卻是樂得自在,安撫道,“沒事,咱們自個兒逛。”
一樓是成衣和品質一般的綢緞,上等的綢緞都放在二樓。
陶緹上了二樓,打眼瞧見幾個顏色和花樣挺不錯的,尤其是擺得最高的那匹茶白色雲鶴暗紋的錦緞——
這個顏色,裴延穿著一定好看。
他陪她逛了一個上午,他自己卻沒買什麼。自己不如買下這綢緞,送給他當禮物?
陶緹越想越覺得不錯,忙叫來伙計,讓他將那匹茶白雲鶴紋的錦緞取下來。
伙計見她看中這匹,面露詫異,也沒立刻去取,隻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出聲道,“這位夫人,這可是天雲緞,價值不便宜,這麼一匹就得百金,你……確定要這個?”
陶緹淡淡應道,“嗯,就這個。”
伙計皺了下眉頭,還想說什麼,一旁的付喜瑞直接從懷中拿出一沓銀票來,不客氣道,“還不快給我們家夫人拿!”
一看到銀票,伙計眼睛都直了,這才意識到自己險些得罪了個大主顧,忙道,“是是是,小的這就去拿,夫人你稍等片刻。”
這下他的腳底跟抹了油似的,又快又穩,小心翼翼捧著那匹天雲緞,彎腰笑得一臉諂媚,服務態度簡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夫人可還看中其他的?小的一起拿來,給夫人你包起來。”
“不用了。”
“店裡最近到了一批新貨,夫人可以……”
“我說了不用了。”
這一句話語氣淡淡的,卻帶著幾分不容置喙的氣勢。
伙計一怔,悄悄抬眼看向眼前這位夫人,她始終戴著帷帽,也看不清楚模樣,但她方才那話的氣勢,真讓人心顫了一下。
這下伙計也不敢再多說,忙引著陶緹去櫃臺結賬了。
不曾想才剛下樓,還沒走到櫃臺,就聽得一道清脆的女聲響起,“诶,那邊的,對對對,就是你,把你手中那匹緞子拿來跟我瞧瞧。”
伙計一怔,陶緹也微微蹙起眉。
“我說你是聾了?傻愣著作甚,趕緊拿過來!”那女聲沒好氣呵道。
“這、這……這位娘子不好意思,這匹天雲緞已經被這位夫人選了……”伙計彎著腰解釋著。
“選了又沒付錢,就算付錢了,隻要本姑娘想要,照樣拿到手!”
這話實在狂妄。
陶緹不由得轉過頭,朝著右前方看去。
隻見那女子梳著閨閣女兒的發髻,穿金戴銀,一襲桃紅色盤金彩繡綿裙,身形高挑,生著一張鵝蛋臉,五官算得上姿容清麗,隻是眉眼間的神色太過張狂,倒生生的將她那份容貌拉低了幾分格調。
看到這個女子的第一眼,陶緹下意識想起裴靈碧來。
眼前這女子的張狂高傲,簡直是裴靈碧2.0版本啊。
“翠喜,去,把那緞子給我拿過來——”
“是。”名喚翠喜的丫鬟氣勢洶洶上前,一把就要拿過那伙計手中的天雲緞。
可在她伸手之前,玲瓏面無表情的捏住了她的手腕,“這是我們夫人的。”
翠喜怒了,“你!!!”
玲瓏狠狠將她甩開,另一隻手行雲流水般撈過那匹天雲緞,默默的退到了陶緹身後。
陶緹,“……!”
玲瓏竟然這麼厲害,剛才那一系列動作太帥了叭!
陶緹這邊為玲瓏鼓掌叫好,那桃紅衣裙的女子卻不爽了,大步走上前來,柳眉緊蹙,盯著陶緹道,“你知道我是誰麼?竟敢讓你的賤婢傷了我的人?!”
其實遇到這種張狂的人,陶緹一向不愛搭理的,因為跟這種人打交道,說不通道理,又累又沒意義。
可不愛搭理,不代表她能容忍別人指著她的鼻子罵她的人!
陶緹緩步走到那桃紅衣裙的女子面前,語氣平靜道,“賤婢罵誰呢?”
桃紅衣裙女子道,“賤婢罵……”說到一半,她突然意識到不對,一張粉臉頓時漲的通紅,怒目圓瞪道,“你,你個賤人,你竟敢戲弄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陶緹冷聲懟回去,“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好吧?真是搞笑了,大淵朝百姓千千萬,誰有功夫記得你是誰啊?”
桃紅衣裙女子顯然被氣的不輕,一根手指抖啊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