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荒唐的一幕場景中,修士仿佛隻是做了某件習以為常的事,轉身踏雲離去。
上玄仙尊亦是領著溫雲跟葉疏白隨那修士一道,悄然步入萬裡群山中的那個宗門內。
乍一看,這個宗門和清流劍宗頗有相似之處,弟子各自靜居在不同的山頭,也有不少人聚在一起坐而論道。
然而他們所有人面上都是淡然平和的樣子,不見喜悅,也不見憤怒,就連互相鬥法輸了的那人臉上也是淡淡的,隻拱拱手便走開。
他們比飛升者還更像仙,竟完全沒有半點屬於人類的七情六欲在裡面。
上玄仙尊聲音注視著這一幕,滿意道:“凡人愚昧無知,卻常怨天道不公,那我便給所有人尋求公道的機會,修行者需得斬斷情與欲以證道法,是最合適的評判者。”
“若修士也覺不公,那自有天道將評判。”
此界中何為天道?很快,上玄仙尊便讓溫雲和葉疏白知曉了答案。
天穹之上,一道天雷轟隆往下落去,遙遠的某處,一個元嬰期修士應聲而倒,而他對面持香叩拜的另一個修士不斷叩首,口中念念有詞,說著“天道有眼”。
可是溫雲看得清楚,那所謂的天雷與先前她經歷過的完全不一樣,那隻不過是一道尋常的雷電術法,而真正讓元嬰期修士殒命的,卻是裡面蘊含著的一道生死法則!
溫雲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這分明就是靠著碾壓全界的實力而造出的假天道罷了。
上玄仙尊面色平和,垂眸俯視眾生。
他似乎明白溫雲跟葉疏白所想,淡然道:“這個世界存在已有萬年,凡人敬仙,而仙畏天道,正是因為他們都心存敬畏,這世界才能做到如此秩然有序。凡人不會流離失所家破人亡,修士也不會奪人機緣相互殘殺,不管是你們的下界還是諸如雲海東玄那樣的上界,都做不到這一點。在外面,不管是凡人還是修士都被貪欲惡念所主宰著,心中未存畏懼,所謂的自由隻屬於強者,而弱者命如草芥,牲畜不如。”
“你們敢篤定,外面要勝過此界嗎?”
“或許你們會說這是假象,然而這裡的平靜已持續了萬年,你們敢說外面的真實要勝過這些假象嗎?更何況此界生靈如此已歷經萬年,世代皆如此,所有人早習慣如此,真與假隻在人一念之間罷了,何苦執著。”
Advertisement
“若是有朝一日萬界皆成此界,那下界之民便無需擔心自己會被上界之人主宰,而上界之人也不敢濫殺無辜,你們覺得這有錯嗎?”
“在尋求真理的道路上,犧牲一小部分人是值得的,世人不理解我,你既是同我一般執掌了生死大道之人,不該不明白這道理。”
上玄仙尊凝向葉疏白,聲音溫和下來:“我以生死法則之力作為此界的天道,但是想要將萬界都變成如此尚且不足,這便是我搜尋法則之力的原因。若你願追隨我一道重塑萬界秩序,我也不介意再多等上千年再搜尋更多法則之力,留下你的生死法則。”
葉疏白垂眸看著下面的那個世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上玄仙尊看向溫雲,目光重新冷下去:“不過天道無情,在那之前你需得斬斷所有羈絆才可。”
第128章 生死之交
在上玄仙尊所建立的這個完美世界中, 仙人掌控凡人生死,要做到絕對的公平,首先就要割舍掉自己的七情六欲。
被他選中的繼任者葉疏白,自然也不例外。
上玄仙尊將目光落在溫雲的身上, 分明已成了階下囚, 而這女孩眼中卻始終冷傲,連頭也不願低, 一看就不是願意屈服的性子。
這樣的人, 必須由葉疏白親手來斬斷與他的牽扯才行。
上玄低沉而又平和地說:“殺她證道,你將踏入真正的主宰之路。”
主宰之路, 這四字仿佛帶了無窮的蠱惑力量, 幾乎能將所有修士拽入這場美夢之中。
修行的目的是什麼?不就是為了變得更強, 獲得真正的自由, 掌控自身命運嗎?
即便是葉疏白,也不例外。
他清雋的面上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神情,眸中的光似乎亮了亮, 即便是很隱晦, 卻還是被上玄給捕捉到了。
果然,世人皆如此, 在大道的誘惑面前, 割舍掉情與愛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底下那個完美世界的修士們對於此事早就習以為常, 千萬年傳下來,他們都理所當然地認為仙人就該清心寡欲,哪怕是沒有天雷的威脅,在情愛與長生大道之間, 他們依然會義無反顧地選擇後者。
殺妻殺子, 乃至父母兄弟, 都有人選過。
包括上玄仙尊自己也是如此,精心撫養教導數千年的徒弟,也是由他親手抹滅神魂。
上玄仙尊注視著葉疏白,手上輕描淡寫地一動,卻見微光略動,原本束縛著葉疏白的源力頓時煙消雲散。他是仙境大能,彈指間就能操縱生死,並不擔憂葉疏白敢趁機逃跑,上玄既然能囚他第一次,自然也就能囚他第二次。
葉疏白隻覺得原本絲毫源力都不能運行的身體又恢復了正常,他低眉垂眸,凝著手中的那把劍。
身後,上玄的聲音似層層編織的夢境,充滿誘惑力地將他往下拉。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何況是一道侶呢?修行之路本為孤寡,斬斷羈絆執念,方可成就自在大道。”
上玄在感應到葉疏白領悟出生死法則後,也曾觀察過他一段日子。
他知道,葉疏白自幼時便無父母疼愛兄友親和,被養得冷心冷情,到後面又經歷諸多背叛以至身死,雖然不知道這道侶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但是對於葉疏白這樣的人來說,恐怕也隻是個不值得執著的道侶罷了。
不過是一個道侶罷了。
葉疏白注視著溫雲,卻忽地想起其實細細算來,他與她連正式的道侶都不算,先前計劃的盛大婚禮沒有,也沒有對天結契,更無親友共賀。
她此刻就站在葉疏白對面不得動彈,眸中沒有半點畏懼和懷疑,似乎是篤定了他絕對不可能為了大道而傷她,也似乎是忘記了,葉疏白這個名字也曾經沾染過無數鮮血,背負了成千上萬條的人命。
葉疏白握緊了手中的鳳凰木劍,背對著上玄仙尊,腰脊挺直得似一株修竹。
他動了動唇,冷冷清清道:“你說得沒錯。”
竟然承認了上玄的說法。
上玄仙尊面上神情鎮定自若,並未因葉疏白的選擇而驚訝,因為這才是再正常不過的抉擇。
葉疏白深深地看了溫雲一眼,唇角忽地彎了彎,露出無奈的笑容。
他想,明明是個極聰慧的女孩,怎麼偏偏就近乎愚鈍地相信他,聽到這樣的回答都不生出疑心呢?
那把木質細劍被修長的手緊緊持握,上面映出微微炙熱的氣息,似有鳳凰在劍身縈繞長鳴,正是生死法則的力量。
這把出自溫雲之手的木劍,今日劃破長空,直直地朝著那道纖柔的身子斬去!
此刻溫雲早被上玄仙尊所縛不得動彈,面對這道暗含生死法則之力的一劍,逃無可逃!
上玄仙尊正欲出言認可葉疏白的果決,忽然猛地一皺眉,閃身朝著後方避開那突然蹿出的那隻金紅色鳳凰。
那手持木劍的男子仿若化身一道皎潔的月光,與火紅的鳳凰飛襲上前,手中的劍氣縱橫激蕩,劍劍皆刺向上玄的致命處。
葉疏白此刻早已不管不顧地拼盡了全力,毫無保留地奮而向前,招招皆是威力最大的清雲劍法最後一式,任由自己的命門暴露在外也要同上玄相爭!
上玄仙尊的眸中隻剩一片冷然:“原來你也是冥頑不寧的愚民,既是如此,你的法則之力就成為這天道的一部分吧!”
他面向那年輕劍修的重重攻勢卻是不避不讓,悍然相迎,屬於仙境大能的浩蕩威壓如山一般朝著葉疏白鎮去。
“死吧!”
上玄仙尊伸手將鳳凰木劍捏得粉碎,而另一隻手則再不留情地自葉疏白的身體穿透而過!
他毫不費力就從丹田中尋出那團熟悉的法則之力,殘忍地將其自葉疏白身體內剝離而出。
那團閃耀著金紅色光芒的生死法則之力出現的瞬間,天地間的光似乎都被它襯得黯淡了許多。
而葉疏白身上的氣息頓時變得微弱,腹部的那個血洞似泉湧般往外噴出鮮血,幾乎將他一襲白衫染成血紅。
“啊——”尖利哀慟到極點的悽鳴驟然自溫雲口中爆發。
她的唇角溢出鮮血,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的這一幕。
但是哪怕溫雲拼了命地想要掙脫上玄仙尊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壓力,飛升境與仙境的差別卻猶如天塹不可逾越。
她隻能眼睜睜地望著著眼前的那男子被血色蔓延開的背影。
目睹上玄一點一點地將葉疏白體內的生死法則奪取。
一瞬間,溫雲的腦海中變得一片空白,甚至連呼吸都忘記,從未經歷過的痛楚似海浪般襲向心口。
就在這時,那隻即將消散的火鳳卻忽然猛地轉向,直直地朝著溫雲飛來!
那雙金色的鳳眸不似平日那般冷漠,而是帶著些許溫和,像極了葉疏白往日無可奈何卻又任由她作弄時的目光。
它扇動著巨大的羽翼將溫雲籠住,仿佛在匆匆地擁抱她最後一瞬。
一股強大的生死法則之力驟然自火鳳身上爆發,與此同時,原本束縛著溫雲的源力竟然生生地斬斷了,剎那間,源力頓時重歸溫雲體內!
原來葉疏白竟將絕大部分的法則之力化在火鳳之內!
原來斬殺溫雲是假,想要趁機偷襲上玄仙尊也是假,他苦心孤詣拼上性命,隻不過是為了救她走!
葉疏白沒有回頭的力氣了,此刻沒了生死法則庇佑,他的修為與意識都開始隨著身上的那道重創而逐漸消散,如同指間細沙飛快流逝。
哪怕明知無用,葉疏白仍艱難地抬起手,用最後一絲修為去阻攔上玄仙尊。
在察覺到火鳳將溫雲解救出的瞬間,他嘶聲喊出最後一句——
“空間,逃!”
溫雲通曉時空法則,隻要她能從上玄仙尊的束縛中掙脫,這轉瞬的功夫也足夠讓她施展法則之力逃走。
在仙境大能的手中,葉疏白能低頭服軟活下來,可是溫雲活不下來。
那他,便永遠不會低頭。
葉疏白眼前的畫面變得朦朧而又虛幻,好似有無數個畫面閃現,最後,隻剩下一張笑意吟吟的臉。
他這寥落的一生,前幾百年未曾窺見幾許天光,直到那日,她向他伸出手。
於是,似孤身行於長夜時,忽有世上最爛漫絢麗的煙火綻在頭頂,點亮他的世界。
從此,長路不再孤寂,他這後半生也有光相伴了。
所以他無數次曾向天道許諾,要護溫雲一生,護她順遂,護她長樂無憂。
他要做那守護煙火,讓她安然盛放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