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光不知何時被陰沉的烏雲遮蔽,昏暗下來,窗隙吹入帶了草木泥腥味的冷風,隱隱約約地還有電閃雷鳴聲自雲端傳來。
連續使用了三個高級魔法的溫雲靠在牆邊,被這道冷風吹得略回了些神,她死死地盯著床上緊閉雙眼的沈星海,最後視線被他拇指上戴著的那枚玉指環給吸引住。
那道指環上縈繞著極其微弱的清靈之氣,先前因沈星海身上的血氣太盛所以被掩蓋住了,現在止了血才看出不對。
清靈之氣皆是用於驅逐邪祟的,照這樣來看,沈星海沒醒極有可能是神魂受傷了。
溫雲攀住手邊的扶倚站起身,按了按略感倦憊的額角,正準備細細探查之時,卻見沈星海的眼睛忽然睜開,下一刻,他的手往腰間的劍鞘摸去,凜冽的殺意放肆地顯現出來!
然而溫雲的反應比他快得多,素手在他額上一點,清叱一聲:“假貨,滾回去!”
果不其然,沈星海的神魂被人入侵了,剛才醒過來的顯然是另外一人的神魂,這才有了想要殺溫雲的舉動。
溫雲警覺起來,雖然方才她以極強的精神力將對方打回去了,但是尚未將其抹殺,想要救沈星海,還需得把對方抹殺才行,於是她萬般謹慎地將自己的精神力凝為一根無形的細絲,朝著沈星海的識海一點一點探進。
進入沈星海識海的瞬間,一條極長極粗的黝黑蛇尾朝著她狠狠襲來,溫雲飛快避開,待看清對方的模樣後心都沉了下去。
這黑蛇的模樣太過熟悉,正是先前由墨幽操控的黑色巨蟒!
沈星海到底去了哪兒,竟然又被墨幽這個可怕家伙給盯上了?
這條巨蟒也是由一縷神魂之力所化,因溫雲刻意隱匿了氣息,所以它並未察覺到她的到來,方才那一甩尾亦隻是為了攻擊沈星海的神魂。
沈星海的神魂是一團火紅色的光點,隻是現在它已經黯淡得仿若透明,隻能狼狽地躲閃著巨蟒的每次襲擊,看樣子二者之間早已爭鬥了無數次,紅色光點已經快被黑蟒吞噬了。
難怪先前聯系沈星海他都沒有反應,原來他早已無法自主控制意識?
要知道他的對手可是領悟了神魂法則的墨幽,也不知是不是那個戒指讓沈星海還存留了一絲意志,這才撐著回到宗門,要換成旁人,哪怕是元嬰期都得成了墨幽的傀儡了!
天下沒有人敢在墨幽面前秀神魂之道,除了溫雲;不巧,沈星海的氣運逆天,他恰巧就等到了溫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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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魂之戰險之又險,這裡可是沈星海的識海,若是傷到他了,怕是這輩子都醒不過來了。
溫雲一直都在注意那條蛇的動向,它隻是一縷分魂,沒有自主的意識,隻知道麻木地攻擊並吞噬沈星海的神魂,想要捕捉它並不算難事,隻不過得當心不要傷到沈星海。
她將自己的精神力凝得極細極細,再以可怕到極點的細微操控力將其編織成一道緊密的線網,在瞄準黑蟒再一次襲向光點的時候,猝不及防地朝著那東西當頭籠下!
在束縛住黑蟒的瞬間,溫雲的精神力驟然收緊,網牢中的黑蟒還來不及掙扎片刻,便被她幹脆利落地絞碎為一團黑色霧氣,消失在沈星海的識海中。
抹除墨幽的這道分魂後,溫雲化出人形,走向那團奄奄一息的光點。
沈星海的意識已瀕臨消亡,似乎意識到溫雲的到來,萬分艱難化回人形。
他動也不動地躺在那兒,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巨蟒撕咬出的傷口,濃黑的眼睫上也懸著豔紅的血漬,眸光卻逐漸黯淡空洞下來,過了良久才聚焦。
“我一定是在做夢。”他勉強擠出笑,努力仰頭看著溫雲:“才會看到你又來救我。”
他並不知曉這是精神識海,隻當是一場幻夢,一直在拼盡全力同那條黑蟒以命相搏,纏鬥了不知多久,久到身體沒一處完整,全被啃噬得殘破。
好在這場夢中他也沒有認輸,才不會讓夢裡的溫師妹瞧不起他。
溫雲看得難過,她顫聲問:“沈師兄,你遇到墨幽了嗎?是他把你害成這樣的嗎?”
聽到這個名字,沈星海努力打起精神,拉住溫雲的衣擺,一字一句道:“溫師妹,我跟上去看到了……外海之上不知何時來了艘新的魔舟,上面全都是人,全都是四洲之民,那魔舟載著他們駛向外海深處……”
沈星海那日察覺到了外海之上的血光,毅然決定乘著魔舟去那處一探究竟。萬萬沒想到,魔舟再次駛入外海那片迷霧後,他竟然又看到了另一艘魔舟!
隻不過那艘魔舟倒像是從四洲駛向魔界,而舟上的人無論是穿著打扮還是身上的氣息,皆是四洲之民的模樣。
一開始,沈星海還以為是魔修又擄掠了四洲子民,但是他卻留神觀察一番後,卻發現舟上的人神情一派輕松,也不像是有人挾持他們的模樣,更重要的是,其中更有好幾個化神期的高手!
沈星海隱約察覺到不對,他憂心被舟上的人發現,索性收起魔舟,踏著那塊朽木,借著迷霧的隱匿,悄無聲息地跟在這艘大舟之後。
魔舟似乎有人在指引,避開了無數暗礁暗流,直直地朝著迷霧的中心行駛,最後停在了一艘島嶼上。
那島嶼上不知何時修建了華美壯麗的宮殿,舟上的人似乎早就知曉了這處存在,不管修為高低,皆是欣喜若狂地自舟上奔向宮殿。
因隔了太遠,那些人所說的話語跟面容都不真切,沈星海隻能隱約聽到他們口中高呼著“新的家”“終於團聚”之類的話,辨出這群人似乎是出自同一個大家族。
然後,躲在暗處的他就見到了最可怕的一幕。
一條通體漆黑的巨蟒自宮殿中遊出,血紅的大口毫不留情地張開,將島上的人盡數吞噬。
那些歡聲笑語幾乎瞬間化作厲聲尖叫,所有人都在島上逃竄著,然而無一人幸免,就連化神期的強者亦是暴斃於蛇口。
在那之後,一群黑衣魔修自宮殿中悄然步出,他們手中牽牲畜似地帶了上百個不知出自哪部落的魔修,這群人皆是渾渾噩噩的模樣,如傀儡般自行步入巨蟒的口中。
沈星海意識到不對,想要逃跑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那條巨蟒發現了他,張著血盆大口朝他襲來。
“若不是先前時常踏著這朽木去捕魚,對外海迷霧極其適應的話……我恐怕逃不出那條黑蟒的追殺。”沈星海道完這番經歷後,聲音已越來越輕。
“那條黑蟒是墨幽。”
沈星海聽到這答案後並不覺出奇,他勉強笑了笑:“我先前聽那些黑衣人的稱謂,墨幽似乎已經一統魔界了,我能從魔界之主手中逃脫也算厲害……”
“對了,我那時候似乎聽墨幽說了句什麼……法則大成,飛升指日可待?溫師妹,何為法則?”
溫雲愣了愣,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難道墨幽已經瘋了,直接靠活吞神魂來修煉神魂法則?
“法則乃是各種天地本源之力,據說是隻有神仙才能掌握的,凡人不可觸及……”
溫雲尚未解釋完,卻見沈星海腦袋一歪,眼睛閉上昏死過去,她心中一慌,連忙去探查,發現沈星海隻是沉睡過去,並沒就此殒命。
她心中略微安定的同時也不免生出感慨。
能在金丹境獨自前往外海,孤身跟蹤一群化神期高手還沒被發現,最後摸到了敵人的老窩還能留著一口氣跑回來……饒是溫雲,也不敢打包票說自己能行。
不愧是你,氣運之子沈星海!
*
溫雲又往昏迷的沈星海身上丟了數個治愈術,出來時,就看到朱爾崇同包霹龍正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沈師弟就這樣沒了,我思及以往,痛不欲生。”
“都怪我,若是我去接他,他也不至於半路遇害。”
“怪我,我身為師兄沒能護住師弟,我是個廢物!”
看這個樣子,這兩人是已經放下先前的糞坑仇怨了。
溫雲淡聲道:“他沒死,你們別咒了,進去守著吧。”
說罷,也不管那兩人作何反應,飛快走向葉疏白,鄭重其事道:“外海那邊恐怕生了變數,墨幽恐怕是瘋了,他開始吃人修煉神魂法則……”
簡單地將事情的經過說明後,葉疏白明白事關重大,僅憑兩人之力怕是無法應對,於是飛快奔回第十峰。
巧的是,今日另外兩家的宗主都在第十峰上。
萬家老祖這會兒正拿了頂端吊著紅寶石的逗貓棒在逗著小紅玩,渡遠大師雙手合十,面帶慈愛笑容看著這一幕。
見兩人回來,萬家老祖動作飛快地想將棒子藏背後,老臉一紅道:“我就隨便逗逗……”
然而小紅早已一口咬著逗貓的棍子跑遠了,氣得這老頭眉毛亂跳。
溫雲這時候卻沒空安慰這位忘年交了,匆匆說:“正好二位都在,且聽我說,外海出了大事。”
她三言兩語將事情的經過道出,隻不過說完後,渡遠大師的臉色忽然一變。
溫雲敏銳地覺察到了,側頭看過去:“渡遠大師,你莫非知曉此事?”
“善哉善哉。”渡遠大師雙手合十,雪白的長眉低垂著,眼中已露出悲憫:“實不相瞞,先前謝家出事,曾求到我天音寺的山門前,讓我們收留他們逃出的家人……”
先前謝家被吹雪島等幾派瓜分時,嫡系都盡數出逃,無人找到他們的蹤影,原來是得了天音寺的幫助!
“然而在半月前,謝家的謝尋施主又來我天音寺,說是新尋到了一處安頓之地,而後便帶著謝家人盡數離開了。若是真如沈施主所說,他們當中帶頭的是謝尋,又正好有五個化神期的話,恐怕那一船四洲之民就確是謝家人了。”
聽到這裡,葉疏白眼含霜雪,負劍立於一旁靜默不語。
而萬家老祖駭然道:“莫非是那墨幽奪舍了謝尋的身體,诓騙了謝家人去赴死,好讓自己的魔功大成?”
“恐怕不是。”溫雲腦中飛快地分析著情況,緊抿著唇:“沈師兄說上島的人全都被吃了,謝尋也不例外,若真是墨幽奪了他的舍,那黑蟒又是誰?他又怎麼會死?”
聽情況,謝尋是心甘情願帶著謝家人前往外海的,因為謝家在四洲早已沒有落腳之地了。
然而沒想到墨幽在那兒靠著吞噬神魂來修煉他的神魂法則,等待著謝家人的是逃無可逃的死亡。
“他已成了魔界之主,還修煉這麼陰毒的魔功是為了什麼?難道是想要同他先祖一樣再打到我們四洲來?”
溫雲冷冷道:“墨幽本就是野心勃勃之輩,他早就將手伸到四洲了,打上來也是遲早的事情,隻是他這次的野心可不是一統修真界這麼簡單了。”
葉疏白緩緩抬起頭,眸子同溫雲的對上,平靜地道出墨幽真正的目的:“他想飛升成仙。”
溫雲冷哼一聲:“難道他以為將法則修至大成就能成仙了?”
兩人的記憶幾乎同時飛掠而過,從玄天秘境的那團迷霧開始,一直到魔界的種種異狀,以及宿垣前輩留下的種種痕跡,還有這莫名的龍骨。
是否領悟天地法則並不是真正的成仙之道的關鍵,因為在那“仙骨”之上,她並未察覺到有法則的氣息。
如今四洲各派這般零落,除去昔年的老賊們自作孽不可活外,還有個重要原因就是墨幽在其中的謀劃布置,足以見得他心機之深沉。
以墨幽先前的重重手段看來,他絕對不是做無用之功的人。
“或許他找到了某種秘法,比如將法則修至大成就會有仙人降下仙路,登上飛升之道。”溫雲看著葉疏白,道出隻有他才懂的那句話:“但是我在掌控法則之時並未見得仙人接引,而是失敗了。”
失敗的後果是她在魔法界死得連骨灰都不剩。
葉疏白淡聲道:“我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