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句溫柔得過分,飽含萬分情誼,溫雲知道這肯定不是對自己說的,他是在跟劍說話。
她決定不要打擾白御山跟他的劍恩愛:“三師兄,那我先回去了。”
被高溫和火煙燻了大半夜,少女面上已有明顯的疲倦,就連清冽的眼圈邊上也微微泛著紅。
白御山才想起她現在修為盡失,其實隻是個柔弱的凡人小姑娘,而且她好像很舍不得那根被燒了的爛木頭……
他以往去隔壁抓弟子來當雜役都毫不愧疚,今日卻不知怎的,生出莫名的復雜情緒。
*
“二師弟,你近日做得過了。”
越行舟聲音依舊溫和,卻隱約帶了告誡的意味:“你將內務堂洗劫一空,又這樣打第一峰的臉,掌門那邊不好交代。”
許挽風垂著眸,抱著青竹劍沒了平日的笑臉,聲音沉沉:“大師兄,你去外面問問,新的這幾代弟子還有多少知曉我們第十峰?”
“宗門是沒除我們的名,但是他們在刻意抹去我們……”頓了頓,極為艱澀地說出後半句話:“還有師尊的存在。”
越行舟抿了抿唇:“待師尊閉關出來便好,你近來行事如此張揚,到時候莫讓師尊難為。”
許挽風嗤笑一聲,明豔得勝過女子的面上因忿忿而染了紅暈:“我隻是覺得第一峰這些年越發欺人太甚,還有那謝覓安,不過二十歲結丹罷了,宗門竟也將他捧得好似什麼絕世天才。”
“這修真界廣闊浩瀚,多少天才若塵掩明珠,光咱們峰上的溫師妹便遠勝於他!”
“我們師尊更是不世奇才,十五結金丹,三十修成元嬰,百歲化神,兩百歲又至渡劫境,結果到如今,除了我們三人,偌大的清流劍宗竟無一人再提起葉疏白這名字!”
聽到這裡,饒是穩重如越行舟也眼眶泛紅。
在許挽風離開後,他從院中挖出一壇酒,沉悶地灌了一杯又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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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疏白這名字,在五百年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五百年前是亂世。
魔修實力遠勝正道,他們修行之道多狠辣陰邪,或屠殺凡人煉化屍體驅使,或奸淫女修以作雙修鼎爐,整個修真界都籠罩著他們的陰影。
正道各大門派一退再退,直到幾乎被魔修屠戮斷掉傳承時,年輕葉疏白提著劍出來了。
初入渡劫境的他連斬三十二名同境界的魔修,以一己之力生生逼退整個魔道。
有人說他當時已突破渡劫,成了又一個飛升的仙人,然而卻無人能證。
因為葉疏白就此閉了死關,再無音訊。
五百年過去了,見證往事的人逐漸去世,昔日的正魔大戰傳至今,眾人隻知是三大派四大家攜力擊退魔修,故而他們榮光至上,享受世人膜拜。
等到同樣受了重傷的越行舟三人閉完百年關出來,葉疏白這名字,已被這些人悄悄抹掉了。
“師尊,行舟無能——”
喝完整壇酒後,越行舟身上的氣息一變,整個人變得冷厲狠厲。
一柄赤紅長劍飛起,他縱身躍上,御劍直奔第一峰的峰頂而去,那兒是長老所在。
“老子不欺負境界低的,到化神境的小崽子,都他娘的滾出來!”
低沉的聲音響在第一峰頂,原本閉關中的大長老和二長老齊齊睜眼,而後臉色大變。
“他又醉了!速去請渡劫期的太上長老!”
然而還沒能他們傳出信,赤紅利劍已飛至,帶著一身酒氣的玄衣男子微微眯眼,嘿然一笑:“抓到你們了……”
“拔劍吧!”
*
下半夜的第十峰恢復寧靜,溫雲正在紙上勾畫著魔杖的設計圖。
二師兄不太正常,三師兄也不正常,再加上自己這個在劍宗修魔法的,果然,整個第十峰都不正常。
也就大師兄看著溫和正派是個正常人,今晚溫雲做油酥花生米給他送去的時候,他還特意問候她在第十峰是否住得慣。
溫雲收了心思,打算去拿那根雷竹再仔細研究一下。
就在這時,一陣帶著灼熱氣息的烈風忽地破空嘯來,將她的柴房掀了個頂。
她手中那根質地脆弱的雷竹也被這勁風劈得四分五裂。
“……”
溫雲目光死寂地看著手中的碎竹片,再抬頭看著漆黑的天空。
夜空中,那柄張揚的赤紅飛劍燃著熊熊烈火,劍身上還沾染著被烤幹的血跡。
看清天上這人是誰後,她遲疑:“大師兄?”
火劍停下,越行舟低頭與溫雲四目相對,而後皺眉:“你是何人?”
溫雲頓時感覺頭頂攀上一股實質性的殺意,直覺告訴她,現在的越行舟不太對勁。
她謹慎回答:“我是你收上來的……燒火弟子。”
越行舟眉間緊蹙,似思索了半晌,而後終於記起:“對了,你是溫師妹。”
那股殺意消失,越行舟御劍俯衝而下,一把將溫雲拎到劍上,痛快大笑道:“既入我第十峰,就算是燒火弟子也得去給師傅磕頭才是!溫師妹,走,我帶你去見師傅!”
離得近了,溫雲頓時嗅到他身上濃烈的酒味,再看看越行舟現在狀若瘋癲的樣子……
她突然知道第十峰那張招燒火弟子的黃紙是怎麼來的了。
但凡他能把那盤油酥花生米吃上兩粒,也不至於醉成這樣啊!
醉酒的越行舟帶著溫雲御劍直直飛上第十峰最高處,在一處洞府前驟然墜下。
他面朝那封死的洞府直挺挺地跪下磕了三個頭,而後身子一歪,抱著熾火劍睡死過去。
深更半夜被丟到山頂的溫雲誠懇反省——
“對不起,我不該說第十峰有正常人。”
第7章 你可還記得我?
頭頂是寂然星空,身邊是鼾聲如雷的大師兄,身處山頂的溫雲陷入了生無可戀狀態。
得,今晚就在山頂過夜了。
她在荒草間擇了塊青石倚著躺下,想到今晚雞飛狗跳的經歷不由嘆氣。
也不知道師兄們的師父到底是何方奇人,竟然培養出這麼三個奇奇怪怪卻又實力驚人的弟子。
師兄們從未提及師父,不過都說什麼樣的人教出什麼樣的徒弟,溫雲想了想他們的怪癖,慢慢勾勒出師父的形象。
大師兄酗酒,二師兄風流,三師兄天天抱著劍。
所以,他們師父……
大約是位須發皆白,左手拎酒壺,右手抱劍,看著美人就走不動路的老頭吧?
噫。
在山頂縮了一晚上後,終於熬到天亮。
溫雲起身活動了一下,準備去找下山的路。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道黑色影子飛來。
竟然是白御山?
他抱著巨劍,也不解釋自己是怎麼找過來的,平波無瀾道:“我送你下去。”
溫雲下意識去看邊上仍在酣睡的越行舟:“那大師兄……”
總不能把他直接掛飛劍上吧?
白御山無情回答:“他醒了自己知道下來。”
很好,看樣子大家都習慣大師兄喝醉了。
不過在下山前,白御山也跪在洞府前重重磕了三個頭。
他似乎對這些長在師父頭頂的荒草野樹很不滿,直接一言不發開始清理。
溫雲默默跟在他身後幫忙,正拔草呢,卻見白御山單手拔掉洞府正上方那株小樹苗,隨即往後一丟——
饒是溫雲反應敏捷,毫無防備的她還是被砸到了腦袋。
“……”
白御山回頭看著這一幕,一時間竟不知怎麼開口,沉默半天後訥訥道:“溫師妹,我……”
“三師兄,別說了。”
溫雲飛快打斷他,語氣急促:“這小樹你要嗎?對你們劍修有用嗎?”
白御山打量一眼這株小木苗,淡淡搖頭。
“太小了,燒火不好。”
簡而言之,在他眼中這就是廢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