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記得。”
霜凌的聲音在月色中清晰篤定。
因為九天之下,唯我入荒嵐道。荒息之力讓我清醒,超脫敕令之力——這次我看見你,我總會記得。
顧寫塵終於抬眼,撞入她的眸光。
峫霧四散,他低下頭。
“啊!——”
霜凌的手松開,捂住自己肩頸,眼底帶著光,“你咬我幹什麼?”
他的唇角落在她光滑溫熱的皮膚。
——“顧寫塵,他們說你忘恩負義真是沒錯。”她惱怒地說。
顧寫塵的唇瓣碰了碰他咬紅的地方,笑了一瞬,低聲開口。
“我在刻舟求劍。”
世事已逝如水,他找到了自己的浮木。
然後他閉上眼,黑金衣袖一翻,身後的不在峰驀然從上到下寸寸變幻。
霜凌愣了愣,聞到夜風中的蓮花香,含苞綻放。
但見滿山紅綢飄送,鳳鸞纏柱。
紅燭燈籠映亮了向來清冷的不在殿宮,如此囍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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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凌臉頰也染了分朱色。
對上他清晰中帶著熱意的黑眸。
你是我刻舟求劍之事。
長劍已矣,幸而我在人間,還有行舟。
過目不忘
74
今夜注定, 九洲震動。
“他去不在峰做什麼了?”
“不知道,他回來到底是做什麼?”
“他把不在峰打開了!不會要從故地開始滅世吧?!”
整個歲祿劍宗,從顧寫塵回來的那一刻開始,無邊的恐懼就在到處蔓延。
哪怕那人回來之後一人未殺, 隻說了八字而已。
七峰十二宮全部熄滅燭燈, 在龐大的月影掠過之後處處熄滅, 藏在黑暗裡探討如何應對這尊殺神。所有金丹以上的修士連夜被集結在一起, 可頂著那句“闊別多年毫無長進”, 幾乎人人都是面容如土,毫無勝意。
因為他們清晰地感知到了,那個萬年難遇的不世之尊,在墮入人人唾棄的魔道之後,還是有著……他們遠遠無法企及的力量。
他隻是什麼都還沒有做,歲祿內部就已經開始潰不成軍。
“我們贏不了的!”
“他……那可是少尊啊!!”
“跑、要不跑吧,否則他真的動劍, 我們都會死在這裡。”
“再等等!三清宮和震雷洲都已經派人過來了,即刻便到, 而且……你們看頭頂。”
月影之上, 天裂仍盤臥夜空, 昭示著天罰。
“你們不記得了嗎,從前史書記載,所有滅世魔主都會遭到天譴,這是大道法則, 邪不壓正…!他們沒有好下場的!”
九洲上下同時人心惶惶, 不祥的天象與魔主的行蹤, 一切都像是山雨欲來。
劍宗弟子帶著敬畏等過子時,而後, 從不在峰之上騰起了滿山的夜劍瘴霧。
劍瘴像過去無數年那樣彌漫,那是每一次劍尊破境出關、所有弟子翹首以待的傳統,如今依然如舊時那樣再次浮現。
說不出是什麼感受,他們本能地還是覺得敬畏,就像每個人手中握著的那把劍,即便對顧寫塵這個名字口誅筆伐,可沒有一個人能真正忘記,他們入劍道的初心。
有多少人都是在追逐那個驚才絕豔的不世天才。
這樣的敬畏讓人更加懊恨,漆黑寂滅的七峰十二宮之間,無數雙眼睛緊盯著那座最偏遠的清冷山巔。
然後,卻看見不在峰之上紅燭微光,鸞鳳清鳴,在月夜中搖曳。
目空一切,旁若無人。
——這、這是??成親?!
…此夜。
浩瀚的月影浮現出熾熱的金邊。
魔主的黑霧蕩盡滿山的夜劍瘴,漲潮般湧上殿檐下的紅燈籠。
像是誰的心在發燙。
而事關那個名字,很快九洲皆知。
就連平光閣四洲的人都各自震驚——有些人說要去成親,就真的要成親,根本不管別人死活。
巽風葉家,命火道術前,青衣的少主慢慢低頭。
坎水龍城,有人從故紙堆裡爬出來,捏爆水傳音,大怒,“幹!”
無人在意的角落,莨王仰天長嘯,憑什麼他的婚事就可以被世人關注?!
憑什麼!!
一夜之間,九洲上來對顧寫塵的無盡謾罵為之一停,停得甚至有些尷尬。
當所有人都揣測那人進攻仙洲,墮魔嗜血,滅世而來。
而顧寫塵,歸宗開山,竟是為了?成親——?!
陰儀魔域中。
兩種力量場正在轟然回響。
清冷陰古的雪山之巔映照金光,神宮之上冰蓮光芒流轉。
在水墨之間,荒水行川,陰古魔宮與聖女神宮遙遙相對而望,像是古老的無聲宣告。
魔潮紛紛叩拜,獸境裡的美人不甘垂淚。
合歡宗內,紫印長老帶領無數弟子,雙手掌心向上,腕側蓮印露出,叩拜蓮光。
“聖女長盛——”
“願饗以天地之大元陽!”
“盛大元陽!”
每個弟子受聖女庇佑,腕側蓮印熠熠生輝,匯成光點。
就連天空之上也是——
在無人知曉的瞬間,一道極速的藍影終於撞進了天裂之中。
懸空中,詭異的濃雲彌漫成墨綠的暗流。
單薄的藍衣穿梭在其中,臉側被燒灼得發焦,像是一縷追蹤萬裡、微不足道的浮萍。
最後浮萍停在了某一處。
君喚抬起手,用手腕貼了貼自己的額角,目光平直,“找到你了。”
虛空中的輪廓緩緩流動,像是在笑。
那人的巨大身影像是無數人的重迭,他的眉眼虛化在墨綠色濃息之中,意念如潮水層層迭迭地穿透他的腦仁,發出笑聲。
“你是我賜姓的好狗……”
“嗬嗬……”
君喚貼著那一縷聖女荒息,目光空洞,但保持著清醒。
“她要成婚了。”
“別打擾她。”
那巨大身影隱隱從雲後露出表情,在他身後,無數道金光正在匯聚,就快要匯聚成一個團圓九轉的浩瀚金輪。
“很快。”
“最後一個……”
十幾條身影從虛空撕扯而出,同樣神色空洞,一步步向君喚靠攏。
…
天空陰影絞動,無人知曉。
霜凌在漸散的夜霧中直接被帶到了不在殿前。
他像是急切。
急著親吻,急著以吻呼吸。
顧寫塵帶著她一瞬掠過不在峰的三千階,那曾是劍尊日日揮劍劈出的劍痕,如今被寸寸雕琢蓮印,像是步步生花。
霜凌被顧寫塵按在懷中,在風中聽見他的呼吸,心髒跟著跳動。
她看見了秘密,然後看見鎏金紅燈籠沿著樹影掛起,道旁的枯草在黑霧掠過之後化作黑金花穗,再如殷紅,與金蕊點綴。
於是夜風中浮動一路旖旎清幽。
今夜之後,不在峰不再有夜劍瘴霧。
顧寫塵也再不隻是顧寫塵。
他在他長大的地方意識到自己的命數,知道連自己都遺忘過自己,霜凌看著他從始至終神色都平靜,隻有動作開始變得躁動而失序。
想要記住,或者被記住。
也唯有懷中的人可以。
做他的浮木,在他的長河。
顧寫塵從她的肩頸咬到耳廓,不重,但是處處紅起,像是圈地一樣。
他沒有出聲。
掠過鸞鳳纏柱的殿檐,雙劍被重重插在門外的旌旗之下,就連旗面也化作紅綢,冰冷無情的兩個字開始旖旎溫柔。
燭燈環繞,紅紗垂地,從前這裡沒有人生活的痕跡,處處森寒清簡,如今霜紅喜慶,鴛鴦錦被,紅棗被溫出甜香。
龍鳳燭,紅窗花,他的洞房。
霜凌覺得眼前顛倒,後背壓在柔軟的被上,感受到他鋪天蓋地的確認,領襟緩緩散開。
可天都快亮啦,顧寫塵。
霜凌鼻腔沾染上了他的氣息,眼底氤氲,忍不住抱住了顧寫塵始終繃緊的脊背。
他像是無法摧折的劍刃。
誰也不知道這把劍到底都經歷過什麼。
可蛛絲馬跡,稍有端倪,他應該就能看破綿延無數歲月的脈絡。
在未知全貌的真相面前,霜凌抵在他懷中,覺得有一點…心疼。
“顧寫塵——”
她被親到帶了些柔軟鼻音,抬起水潤的眼眸,“…你還知道了什麼?”
他鋪天蓋地的親吻略停一瞬,彌漫的躁意散開一點,漆黑眼底透著冰藍,手臂撐在她臉側,居高臨下看她整個人。
霜凌不太敢動,可又想知道。
但他的目光太有侵略性……和穿透力。
於是霜凌不知怎麼,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在這裡,不在殿前第一面——
她第一次引氣入體,合歡聖體發作,衣服全碎。
單薄盈滟,盡數展露。
他的目光也不閃不避,看得很平靜。
那時因為大道清堅。
如今因為——黑眸滾燙,欲孽叢生。
到今日,兩相對,霜凌背抵床榻,在他的目光中,好像又回到了那日。
她的臉騰地紅了。
顧寫塵眼底也終於散開一點笑意,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反問道,“你在想什麼?”
霜凌差點咬到舌尖,不打自招,“我忘了。”
顧寫塵胸腔的震動傳到她肌骨之間,他低頭時,霜凌好像聽見了那日煉氣之後衣衫被氣衝寸斷的聲音。
“我沒忘。”
他黑眸清晰透骨,落在她身上。
“我過目不忘。”
每寸肌膚,每塊骨骼,每處盈起陷落。
他的眼睛和心記得非常清楚。
霜凌的臉紅得發燙,抱緊自己,緊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