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感知到了——魔主不在陰古魔宮。
他已經伺機等候許久,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讓他等到了機會。
在欲境牢池的懲罰之中,他得到了天道的垂眸——
他沒有對任何人提起,即便離火與艮山舊部偷偷潛入魔域試圖救他,顧莨都忍了下來。
因為他感受到一雙來自虛空的眼睛,從九天之上,看向他。
他進入一種玄妙的狀態,再醒來時什麼都不記得,可他被牢池削弱的魔功再次大盛。
沒有什麼比這更能證明——他顧莨,仍然是世間大氣運之子。
顧莨隱隱有種天命之感。
他像是被天命委以重任,他必要這樣做。
“熾月魔主放縱魔氣,煉毒魔霧,侵邪仙門,如今更是用卑劣手段,損害九洲靈脈!”
“我是仙洲之子,沒有誰比我更清楚靈脈對仙門的重要性。我顧莨縱然在魔域三境集結魔兵,得萬千擁護,魔功蓋世,卻從未想過攻擊故土。”
“如今熾月魔主滲入仙洲,定是為了徹底侵毀靈脈!好讓魔兵過境,以報十年封禁之仇!”
“仙門之輩,萬萬不能放過他——集結天下之力,也要截殺這惡果!”
另一邊。
乾天這邊的所有人:“………………”
顏玥緩緩捂住了自己的臉。
Advertisement
霜凌聽到這裡,總算從顧莨那一堆的自誇中找到了他的目的。
首先,他要借勢把靈脈枯竭的罪過推到熾月魔主身上,煽動全民對魔主的怨怒。
然後,讓仙門各洲替他削弱熾月的力量,再兩敗俱傷——當然了,大男主怎麼可能像他自己說的那麼好心?他從一開始,從更早更早的時候,就已經在攪動仙魔混戰了。
頭頂的政治演說還在繼續,大男主顯然已經準備良久,終於說出了最直擊痛點的話。
——“為此,我將永遠不破十階。”
龍成珏差點滑一跟頭。
不是,你??
可這句話一落,仙洲上下,民眾哗然:
“他、顧莨天資如此,竟然自願不破?!”
“顧少宗主竟對仙洲有如此深情,早知他大義如此,當初……當初他的光芒定不會被顧少尊所掩!”
“他一直是一個被低估的天才啊!”
乾璃鏡上,顧莨的眸光深情,凝視著仙洲故土的方向。
他心中爽得發紫發漲,承襲天命之後,這一刻,九洲所有目光,終於崇敬地匯聚在他一人之上。
不再有任何人的高山覆影,可以蓋在他的頭上!
他這一生本就是絕世天才!顧莨閉眼,一字一句地說:
“我以萬中無一的修魔天資,向天起誓!”
“莨,主動棄煉絕世魔功,不破十階,不做滅世之人——熾月一滅,我以我身,保九洲太平。”
聲音振聾發聩,名動九洲。
一時間,正站在乾璃鏡下的幾洲少主都紛紛收到了來自各家的消息:
“速歸平光閣”
“共議截殺熾月之事”
“熾月不亡,靈脈不復”
靈符玉明明暗暗,幾人都有些尷尬和心驚,看向那個玄衣之人。
九洲此刻前所未有地團結統一,全境沸騰。
顧莨看著遙峙對面一直暗淡的乾璃鏡,他極目所見,用力去聽,特別保留的靈符玉中,傳來了九洲上下此刻的震撼。
“少宗主——不,莨王!”
“莨王!我艮山擁護莨王!”
“離火願為少宗主之志效勞。”
“擁護顧莨為立,截殺熾月魔主,仙魔之間方得和平!”
“九洲當永遠記住他的名字——”
顧莨發狂地享受著這一刻,忍不住看向長天,發出咆哮:“啊啊啊啊!”
顧濯,我也有今日!你也會為我震撼!
他一邊咆哮,一邊看著眼前那面乾璃鏡緩緩亮了起來。
在咆哮中,那張熟悉的面孔出現了。
九天之下,所有人仰望這一刻。
顧寫塵開口——
“我就是熾月。”
一切聲音,停止了。
九洲上下,全境全域。
天光驟靜,雲也停擺。
九洲街巷市井之間,遙望著那乾璃鏡上的畫面,天地失去顏色。
在場幾位少主因為先一步得知,所以受創程度大大減輕,他們看著乾天的地面,先是拔出了冰息重劍,又飛出了遙峙之約的萬裡乾璃鏡,如今坍縮更加劇烈。
“等不及了,走!”
“少尊,探出靈枯因由,九洲自有答案。”
地底轟然崩開一條裂縫,幾洲少主對視一眼,飛身下落。
霜凌毫不猶豫就跟著跳了下去。
顧寫塵的手臂勾住她腰帶,帶進懷裡,轉眼消失在地面。
剩下飛升之墟外,九洲四海間,姹紫嫣紅,爆炸成碎片。
陰儀內。
欲境,夜寧勾著顧沉商的肩膀,笑得不可抑制,眼淚狂流。
顧沉商木訥的眼中都有了幾分震驚,那聖女…最後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陰古魔宮外。
隻有顧莨石化地站在原地。
他像是一個已經枯死的東西。
過了許久,才終於徹底倒塌了。
“為什麼。”
空氣中緩緩飄來這三個字。
巨大的傷害終於封死了他所有退路,上窮碧落下黃泉,無論修魔還是修仙——
他能不能贏顧濯一次?
他想問問老天,為什麼?為什麼!
既然不想讓我贏,為何要讓我來做這件事?!
“老天爺,我顧莨賤嗎?!!?!”
他終於咆哮著哭出了聲。
…
霜凌被裹在顧寫塵懷裡一路下沉。
地脈之中,一片中空,靈脈原來如地下河一般交錯,像是巨大的樹木根系。此處是從前的玄武地底,乾天聖洲正中禁地,帝族們的宮殿群,是靈脈最氤氲之源。
地下光線無法滲透,越向下,越是漆黑。如果靈脈沒出問題,理應越深越是靈氣越氤氲,可現在卻隻有風拂面,靈氣越發稀薄。
霜凌把臉往他衣襟裡藏了藏,看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他們像是被人送到了這裡似的。
回到乾天,拿到故劍,遙峙之約,地脈坍裂…
霜凌搖了搖頭。
但他們本也需要找到靈脈問題所在,洗脫熾月魔主的罪名。
腳尖觸碰地面的時刻,霜凌心頭也莫名落了地,她長長地呼了口氣。
仰頭,看見昏暗中顧寫塵垂下的視線。
是啊。顧寫塵就是新的魔主。
這下,終於所有人都知道了。
九洲清月沉到夜色中,他也仍能做一輪月亮。
沒飛升不是罪名。
霜凌決定不再惋惜了。
她心裡壓著的石頭就這樣被他搬開,有風灌了進來。
地底空間交錯復雜,霜凌也不知道他們沉降到了哪裡,四下似乎是很廣袤空曠的一片地帶,隱隱有水流汩汩而過,但沒有其他人。
霜凌抬頭,卻聽見顧寫塵低聲道,“現在能自控了。”
“嗯?”她沒反應過來。
黑霧彌漫四溢,像是浮動的欲孽之焰,他指腹揉著她耳骨,垂眸。
“…好好親一會。”
霜凌在昏暗中睜圓了眼睛,察覺到他手臂卡在她肋骨下窄細的一截,然後低頭,氣息鋪天蓋地。
顧寫塵憑著直覺停在這裡。
他閉眼,和她蓮花荒息融在一起。
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忍到情蠱發作那天。
霜凌被他困在石壁之間,靈河荒蕪地淌過,可他心髒血液搏動如注,透過胸腔,跳動聲旺盛地撞向她耳邊身上。
顧寫塵的指腹順著她動脈向上,一手掌心貼著她頸側,指尖安撫地揉過耳骨,另一手抬起她胳膊,順著荒息凝成的花莖那樣吻過溫熱皮膚。
像是親吻她的花序。
霜凌的心口劇烈跳動,好像被月夜蠱惑,向他靠近了些。
心跳盛大。
然後她眼前的荒息漸漸清明,在黑暗中能夠視物,她看清了顧寫塵垂落的眉目,冰下暗火那般。然後……越過他的肩膀,她忽然看見了什麼。
少女身形忽地一顫,被他圍困。
可她卻顫著伸手,蔥白指尖緩緩抬起,落在他線條鋒利的臉上。
主動碰了碰他冰熱的唇角。
這是一個很淺的觸碰,顧寫塵卻瞳孔微縮,背脊猛地挺直。
氣息暗湧,他握住她指尖,卻發現她在抖。
霜凌看見…
在這巨大的空間之中,屹立著一尊巨大的神佛塑像。
藏在乾天最盛的玄武金鑾地底,藏在暗無天日處。
眉骨,眼珠,鼻峰,鬢角,雕琢入微。
唯有嘴部是空白的。
無嘴之人,無口之碑。
霜凌探著他的唇角,心跳大盛,指尖戰慄,“顧寫塵…”
除此之外,這尊巨像的眉眼。
都和你,一模一樣。
做人反應
68
親吻被打斷, 顧寫塵的氣息中帶了點不爽。
可霜凌來不及關注,她摸著顧寫塵的嘴角,心頭轉過很多念頭。
顯然,那塑像不是顧寫塵。
九洲上下處處都是對他的模仿, 因為他是萬年難遇的天才, 是所有人以為的唯一飛升之人。
可這尊塑像的陳舊, 顯然超越了顧寫塵短短二十幾年人生。
它像是萬古幽立於此。
但為什麼和顧寫塵眉目酷似?又為什麼緘口?
霜凌在難言的心悸之中,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如果不是那年顧寫塵放棄飛升、蕩平帝族,那乾天地底的一切永遠不得而知。
霜凌縮在他懷中,雙眸輕眨,想不明白,“顧寫塵,你是什麼神仙下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