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行舟似乎觸到了什麼東西。
葉斂給所有人分發了閉氣丹,眾人謹慎地出了水行舟,真正接觸到水下的世界。
方才觸碰的是不灰之木根系最底端的一塊石板,它似乎是從石板中長到海面上的。
眾人識海傳音,可霜凌聽不見,她隻好用手摸摸。
隱約像是劍銘。
可她摸後覺得不對。
海中藻類堆積,石板上似乎已經有過人的指痕。
有人已經找到這裡了?
霜凌在水中比劃著手勢,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眾人。
大家臉色俱是凝重,沒有準確信息,卻能這麼快找到這裡……對方魔功一定不弱。
他們準備分頭行動,可即便有了位置,還是要在水中大海撈針式尋找尊魔之劍。
霜凌正要出去,卻忽然想到了什麼。
她蹬著水劃了回來,回到不灰之木底端的那塊石板上,伸出手,順著那指痕,自上而下地劃了一道。
瞬間,水波在海底蕩漾成巨大的漣漪。
一座幽冥般的地宮泛著晦光,從詭譎的海底顯露了出來。
龐大沉寂,隱沒在海中十年,強悍的魔氣透水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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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上屆魔主的殒身之陵……
眾人驚得身形一頓。
海底蕩漾之後,開始攢動成壓強深重的嘯動,所有人都像是被巨力握住,連忙紛紛魚貫而入那魔主陵宮之中。
一進入,海水倒是被隔絕了,但縱有閉氣丹在,所有修士也感到了悶窒。
顧沉商和幾個合歡魔修倒是無妨,但修靈氣和靈體的幾人都明顯不適——這裡的魔氣,太過洶湧,鋪天蓋地。
眾人前方就是一道深深的甬道,海明珠隱隱生光,腳下的石磚似乎都是陰儀絕落地中的巖石紋路。
地方沒有找錯,幾人前後謹慎地探入。
霜凌的悶窒感似乎比其他人還要明顯,比同是冰蓮託生的夜寧還要嚴重。
因為她已越過了靈氣的體系,她體內流淌的是荒息。
這導致霜凌呼吸略微急促,連忙從袖袋中拿出剩下的紫葉槐叼住,吸了其中的荒嵐之後才總算正常。
她身後是葉斂,他的手輕輕伸過來,把了一下她的靈脈,然後松了口氣。
靈體不耐魔氣,但,花開得很好。
她把自己這朵花養得很好。
他其實一直在擔心,但是真到了人面前,他反而什麼話都問不出。
大約是這裡空氣稀薄,他白皙的臉憋得通紅,不問葉家至高醫道的後續,隻是問她:“爆丹當時,有青葉印的話,還疼嗎?”
霜凌眨了眨眼。
這是她心裡最感謝最感謝葉斂的事。
她清晰又認真地搖搖頭:“一點都不疼!”
葉斂看著她清澈的瞳孔,終於笑了起來。
誰知,這座魔主陵宮忽然開始劇烈震動。
他們腳下的地磚像是活了過來,開始扭曲裂變。四周的空間重新攪動,遊魚,波浪,甚至什麼冰冷的觸尖,在短時間內交錯出現。
霜凌眼前一明一暗,前後忽然就沒有了人。
她好像獨自進入了一道狹長的甬道之中,通向遠處的一點幽暗之光,魔氣比從前更加旺盛,擠壓在各個空間之中。
一朵紫葉槐中的荒嵐幾乎五秒就會被吸空,她隻能不斷地消耗所剩不多的紫葉槐。
偏偏這時她聽見了什麼腳步聲,頓了片刻後,似在向她靠近。
啊?!
一下來就讓她打大boss。
霜凌緊張地做出防御姿態和逃跑腳步,就在那腳步聲靠近瞬間,忽然看見白衣一角。
在這魔氣深重的地方,潔淨無塵得十分顯眼。
她睜大了眼睛,竟是那個被她撿到的修士,叼著花問:“你…你怎麼也在這裡?”
那人安靜看著她,眼神帶著暗光,似乎酸怒,又似乎很平靜:“我來找尊魔之劍。”
因為太過坦誠,以至於霜凌都震驚了一下,“你也想要?”
“嗯。”他說,“我想當魔主。”
霜凌呆呆地看著他,因為實在直白且狂妄,所以她根本不信。
然而對方卻好像有很多問題。
“你是跟朋友來的?”
“仙洲的朋友?”
“他們怎麼把你丟下了。”
霜凌連忙擺手,又換了一朵紫葉槐,“這裡很危險,你的魔階是不可能的。”
“可我已經找到了。”他說。
霜凌猛地睜大眼睛,然後又忽然覺得不對,此人身上的魔氣明顯比上次見的時候濃鬱了太多,短短幾日,他的魔功就進境飛快。
修魔激進,心境也會跟著墮入幽暗。
完蛋,要農夫與蛇了?
霜凌往後倒退了幾步,手中繼續去探紫葉槐,竟然隻剩最後一朵了!
那人卻靠前一步,“你想要?我可以帶你去找。不騙你。”
霜凌手一抖,紫葉槐偏偏落了下來。
他低頭,在紛紛魔氣之中接住那朵花,攤開掌心。
霜凌緊緊皺著眼睛,不行,呼吸不了了。
她轉身就打算找出口,至少海水裡魔氣還沒有這麼重。
可是似乎這裡當真是尊魔之劍附近,那利器像是要認主一般,騰起無邊無盡的魔氣。
霜凌張開唇瓣,心跳鼓噪,頭暈目眩。可下一秒,一雙手扶住她,習慣性地攏在了她後背。
壓在肩胛上三分,曾經金色蓮印覆蓋的地方。
然後他低頭,將接住的那枚紫葉槐遞到了她唇邊。
荒息漫開。
他指尖一動,地上的碎木在空中被他揮動,精準地劃出了什麼。
隨後,四周魔氣頓時被遏制,給她安全一隅。
霜凌終於一口氣倒了回來,湿漉漉睜開眼睛。
在眼前模糊的重影之間,那人的臉好像重合成了什麼。
她感受到後背掌心滾燙。
那副眉目向下,落在她臉上。
魔主陵宮之內,震蕩仍在。
“可是,為什麼你會闢邪三式呢?”
降魔。
有人教過她的。
原來是他
58
顧寫塵微微一怔。
他下意識的行為…那是他教她的第一套劍法。
闢邪除魔, 祈神問荒。
如今被他使來,像是陰差陽錯的宿命。
顧寫塵抬眼,對上她在魔氣窒息之後湿潤迷茫的眼睛,可即便泛著水汽, 那雙瞳孔仍然清澈。
顧寫塵心頭一動。
現在還不是時候, 可他有一分慌亂…也有一分無妄的期待。
黑蛇盤在霜凌的臂彎, 蛇信子噼裡啪啦地吐, 試圖透過虛空影響霜凌的大腦, 可惜它的尖銳喊聲隻有顧寫塵能聽見。
“他——他就是顧寫塵!”
“主人,你為了他爆丹棄養我、他卻沒有飛升,他大墮魔!壞,他壞!”
“等拿到劍他就是魔主,狼子惡心,野子狼心!——”
顧寫塵緩緩吸了口氣,指尖克制地動了動。
霜凌抿住了紫葉槐, 其中的荒息已經渡到了她的鼻息之間,她抬眼看著這人, “闢邪三式, 你——”
她雖然模糊間沒能完全看清他揮出的劍式, 但四周魔氣被遏制,的確是除魔三式的效果。
闢邪劍譜原先一直在不在峰的劍經閣之中,如果他不是歲祿劍宗的弟子,應該很難看到。況且顧寫塵的藏書浩如煙海, 除了大男主那樣的氣運, 誰能撞書架就掉出一本絕世劍譜?
他從哪裡學的?
闢邪劍譜, 除了極個別人能在一炷香之內學會,對普通人而言應該都是很難的吧。大男主到最後都在研究必斜劍法, 隻能使出歪歪扭扭的效果。
“我學過。”顧寫塵輕聲回答。
他齒間微微呼出氣,空氣中還有她唇邊淡淡的紫葉槐香,他壓制著四周洶湧旺盛的魔氣,給她的蓮身闢開一點淨土。
然而,其實他身邊已經沒有淨土了。
她肩胛骨上三分處也已經沒有金色紅蓮印了。
霜凌的心口莫名在跳。
陵宮甬道的魔氣被除魔三式遏制住,霜凌如今是以蓮託生、以荒嵐為息的肉.身,她對魔氣更加敏感,更加難以耐受。
然而,更深的魔氣正在從旁邊這人身體裡絲絲縷縷地滲透而出。
如幽冷茗茶,沸騰過而後成冰。
這張陌生的臉上有一道劍痕一樣的淺疤,從太陽穴劃向眼角,像是飛出的淚痕一樣。
霜凌心頭升起一個非常荒謬的想法,因為太荒謬,她甚至都不知道怎麼開口問。
可是絕無可能啊。
不論是她,還是任何人來,甚至都會嘲笑她這個想法。
更不要說君喚甚至都已經看到那位高居天上,而且君喚沒有任何理由撒謊,他對聖女也無法撒謊——所以,那人的飛升舉世皆知,是無比確定的大道唯一。
而眼前這人雖然身著白衣,但魔氣已經滲透入體。
別說道心尚存,就連一絲修仙的可能都沒有了。
不可能的。
霜凌看著對方,他眼底的暗光在微弱光線之下透出難言的深色。
“你在哪裡學的?”
“艮山歲祿。”
“我不會傷害你,”顧寫塵往後退了一點,指腹在身後微微摩挲一瞬,“你救了我。”
霜凌點點頭,剛才的確是他把紫葉槐遞給她的,要是想害她,也就不會幫她遏制四周魔氣了。
但這人身上疑點重重,霜凌開始謹慎地觀察他。他的魔功似乎短時間內提高了許多,難道修魔之後人均天賦增加?就像顧莨也能三年內突破八階一樣,他呢?
甬道遠處隱約傳來幽咽的聲響,像是海底陵宮在幾息間被切割出了無數方向。
“此地不宜久留,我可以帶你去看尊魔之劍。”顧寫塵垂眸,輕聲說。
霜凌也不能在耗在這,既然這裡已經有人先一步進來,他們甚至可能連第二波都不是,前邊或許已經來了各路勢力。
要是他真能找到尊魔之劍,霜凌可以跟在他後邊,然後…搶先一步下手。
她剛才運行了一遍自己的荒息內力,發現已經漸漸穩定了下來。她現在的修為雖然不能確定到底是多少,但目測比眼前這個墮魔的修士要高。
畢竟他才修魔不過幾日而已。
那人仿佛是看出她不信任的意思,率先轉身,在前邊帶路。
霜凌想起在不灰之木根系那塊石板上的指痕,忽然問道:“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顧寫塵並未回頭,回答道:“解禁三年內已經有眾多魔修前往海上尋找尊魔之劍,我殺……查過上任魔主護法的記載。”
“陰陽無界之處,木燒而不滅。位置,天象,時刻,恰巧陰陽平衡之時,就能找到。”
…更像了。
這種感覺。
霜凌跟在他身後,捏著紫葉槐的指尖竟然微微發麻。
荒謬到讓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