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凌:“!”啊!
竟然還算半個老鄉。
不過轉念一想似乎也很合理,她也聽其他魔八卦的時候說起過歲祿劍宗如今的情況——主峰宗主顧長興殘了,乘鸞峰少宗主下落不明(其實是修魔來了),還有始影峰夜寧自戕(復生後肯定也不會回去),慶雲峰顧沉商叛魔離開……
以及,不在峰那位獨佔七成戰鬥力的大神,飛升離去。
剩下的人已經完全不成氣候,整個歲祿劍宗分崩離析,所以艮山洲應該是顛沛出逃人數最多的,在外混戰也最沒有實力。
霜凌:“那,你也是劍修嗎?”
顧寫塵:“曾經是。”
霜凌點點頭,心裡有了數,但是貼心地沒有說出口。
那眼前這個人肯定不是多強的劍修啦,以他這樣的靈力資質確實有些不足,估計不是歲祿劍宗的內門弟子,出逃之後連劍也丟了,在魔域中苦苦支撐。
否則,像是顧寫塵那樣級別的劍修,這輩子都不會放棄自己的劍。
這麼一想,他穿白衣就很好理解了——畢竟整個歲祿劍宗,整個艮山,乃至整個九洲上下,都是那位的粉絲。
但到了艮山人面前,霜凌反倒不好意思顯擺自己曾經是劍尊帶教弟子了,她那些話也隻會跟猴子炫耀。
所以霜凌隻是理解地說,“這樣啊…”
“嗯。”
魔氣纏身,上古冰息靈氣重劍,不再隨他的神識而動。
顧寫塵微微垂下眼睫:“……很久不用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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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風巨蟒一直在一邊聽著,對著自己尾巴咬來咬去。
它在識海中發出了超越八歲兒童的憤怒——
“有你這麼說實話的嗎??”
“顧寫塵,你虛偽。”
“雖然你一句都沒有撒謊,可我很想咬死你。”
顧寫塵眼神靜和地看著霜凌。
虛偽,也比半死不活要好得多。
他想在這個重新有她的世界裡好好活著。
霜凌對這個流落到魔域的艮山人到底多了幾分老鄉情誼,她扶上這個病號,打算先把他帶到安全的地方。
可是她剛一伸手,就被對方按住了。
他的掌心似乎比剛才多了些溫度,明明失血不少,可渾身的血液像是開始流動了似的。
他按住她的手,聲音平靜,字字清晰:
“但我墮魔了。”
顧寫塵靜靜地看著她,漆黑眼底完整映出霜凌的身影,像是烙印。
霜凌呆了呆,然後嘆了口氣,“其實看得出來。”
顧寫塵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緊。
所以呢。
如果是顧寫塵墮魔。
你能接受嗎。
“我知道這是件羞恥的事——”
霜凌多了幾分過來人的語氣,老氣橫秋地安慰他:“我知道對正道修士來講,這當然很煎熬。但你心理壓力也別太大,畢竟魔域裡到處都是魔氣,你現在還沒有走火入魔,已經很有意志力了。”
顧寫塵靜了片刻,才垂眼,“好。”
“但你這樣還是很危險啊,魔域和仙洲的情況很不一樣,哦你記得,千萬要躲著一種黑霧,”霜凌小聲捂著嘴說,“——那是我最近發現的最殘暴的魔物,不知道是人還是鬼,總之很恐怖…見了快跑!”
顧寫塵安靜了一瞬。
識海中黑蛇發出了淳樸的笑聲:“哈哈哈哈,主人說你呢。”
顧寫塵看向霜凌,“我還沒有見過。”
小黑蛇:“你無恥?你當然見不到!”
霜凌松了口氣,那還好。
畢竟她是一朵冰蓮託生的靈體,她可以藏住自己所有的靈氣,但這位修士看起來已經像個不堪一擊的篩子,十分脆弱。
“其他魔族你也要小心,因為修士在魔域裡是香饽饽,魔族吃靈修很進補——”
“你吃嗎。”那人問。
霜凌愣了愣,“啊?我,我不吃啊。”
顧寫塵眼底壓著冰藍色的星點光芒,“那我就沒事。”
霜凌愣了片刻,心想這人也太容易相信別人了,比她這個大學肄業生還清澈。
“算了,先去吃點東西恢復一下,養養傷。”霜凌揣著蛇站起身,她的目光幹淨又善良地落在他身上,拍了拍手,“跟我走吧。”
都是人,世界人民大團結,能幫就幫。
顧寫塵仰頭看著她。
陰儀魔域淡色的天光從雲層中漏下來,那人從眉骨到鼻梁唇峰,那冰涼鋒銳的線條,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霜凌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她隻是忽然想起來什麼,轉頭又問。
“對了,那你叫什麼呀?”
顧寫塵看著她,眼底流光轉過幾回,開口告訴她。
“濯。”
“單名一個卓?知道啦。”
…
從花果山走回她在獸境的住處,一路上沒再遇見什麼魔物。霜凌揣著手,心想今天遇見的已經夠多了,前前後後好幾種生物,又遇見人,最後還收養了一條蛇。
白衣人跟在她身後。
少女不知道,那股清新的荒嵐之息,從蓮身上無聲無形、一路逸散。
她穿過獸境的密林,無數雙魔物的眼睛從葉隙中窺探著。
那是一種讓人向往的力量。
她自己重新找到了修煉的方向。
果然不愧是……顧寫塵此生唯一認可的天才。
顧寫塵目光跟在她身上,隨意捂著手臂的傷口,然後踢碎鬣狗,踩爛蠍子,把草叢中匍匐的魔物連著爆成血霧,連一絲聲音都沒有發出。
少女兀自在前邊蹦蹦跶跶地走著。
而他冷淡的目光掠過陰影之中所有潛伏的魔物,眾多窺伺的目光畏懼地躲了回去。
顧寫塵的魔識已經幾乎可以覆蓋陰儀全境,他看得見,西邊黑氣繚繞,有魔修集結。
中部燃燭祭拜,在紫葉槐花季尾聲供奉聖女。
東邊的獸境因為他的存在而蟄伏。
但他隻是淡淡地跟在霜凌身後。
霜凌一路安全地回到了自己的茅草小屋。
牛美玲是她在獸境中的好朋友,那日她把他們一個個從萬骨峰下拖回來之後,牛美玲就真的認她做牛馬、當朋友對待了。
於是霜凌獲此殊榮,在草木豐茂的山腳下扎了個茅草小屋,自覺在魔域的生活質量還不錯。
轉過頭,見那人目光打量著她的住所。
霜凌問:“你來了之後都住在哪裡呀?”
那人目光落回她臉上,平靜地說,“樹上。”
霜凌:“啊。”
太可憐了!
黑蛇在識海裡大聲蛐蛐:“是啊!樹上!絕落地最高峰的樹上,上古大魔棲息地,哈哈!”
顧寫塵並不理會。
霜凌:“那你先在這裡休息一下吧。”
好歹她還有張床呢。
顧寫塵:“好。”
黑蛇:“人類,你讓我覺得惡心。”
他們都說顧寫塵是萬年難遇的天才,它真的一萬年都沒見過這樣的人……!
主人,主人快跑啊,不要讓他坐你的床!
顧寫塵撩開衣擺,垂眸停了一秒,才在她那單薄的小床上坐了下來。落下的瞬間,他那染血的身後就已經一塵不染,隻有幽冷氣息。
顧寫塵單手撐在床上,花香縈繞在鼻尖,溢滿他的袖間。
他的心飄然落地。
他像是重新擁有呼吸。
…
他抬眼去看她。
霜凌已經開始像小蜜蜂一樣轉來轉去,處理她剛摘到的咖啡豆,把他們去皮,清晰,研磨。
顧寫塵也為她摘過,雖然那時候他並不懂。
如今他終於後知後覺,霜凌是一個,自己和自己玩得很好的人。
她摘了香蕉,還剝殼了一些堅果,她跟蛇念叨,說她要偷偷去擠魔奶牛的奶,做成酸奶碗。
那都是什麼東西,顧寫塵不知道。
但這次他會用所有時間,在她的世界裡浪費。
主動問。主動懂。主動明白她。
“你在做什麼?”他低頭看著她搗鼓的搗木舂。
“做咖飛粉。”霜凌篤篤篤地搗,額角沁了一點汗意。
“你喜歡這個?”顧寫塵問。
“喜歡呀。”
她饒有興致地在那搗了許久,她身上的修為竟然也在緩慢增長。
“我來。”顧寫塵伸手。
“不用不用,你手臂有傷,”霜凌抹了抹汗,抬頭淳樸地看著他,“沒關系,你不用報答我。”
顧寫塵收回手,“…不是報答你。隻是我想這樣。”
片刻後,那截細白的胳膊遞來一碗黑色的液體。
——“喝不喝?”
顧寫塵抬眸。
“這是咖飛,喝了可以像——”霜凌反應過來,咽掉那個總是冒出來的名字,“喝了提神醒腦,有助於飛升。”
顧寫塵不知道怎樣回應,他接過來喝了。
味道就像他的心情。
加了點蜜,但還是苦。
霜凌再次認定此人涉世未深,不然能隨便接過別人遞來的飲料就喝?小朋友都會被教育不能這麼做。
霜凌搖搖頭。
顧寫塵緩緩垂下眼睫,掌心下意識向那碗中渡氣。
像是經年的習慣。
等到霜凌回來拿碗,忽然驚訝地睜大眼睛。
顧寫塵對上她的目光。
空氣靜默了一瞬。
他從寒僻的不在峰頂到如今魔域角落,都在沿用她留下的習慣。
霜凌呆呆地想,不愧是艮山洲人啊,可信度更高了!原來給飲料打氣已經成為潮流,顧寫塵的帶貨能力果然頂級??
霜凌點點頭,“你很有創意。”
這打的還是魔氣。
顧寫塵吸了口氣,看她片刻,半晌後仰頭,全喝完了。
更苦了。
霜凌又給他留下了幾根香蕉,走出茅草屋的時候,她不知道為什麼,回頭看了一眼。
很莫名其妙地,霜凌總是偶爾想起顧寫塵。
但,那怎麼可能呢?
飛升不會逆轉,不可廢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