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五官被掩去了些,氣味也完全變了,變成了甜甜軟軟的花香,可是她身上依然有荒嵐的氣息……菁純的荒嵐,古老的荒嵐!
聞著就讓它覺得溫暖又安全,再也不用灰頭土臉地被亂養了。
既然它能和那個人通過識海交流,和主人也一定可以的吧?
小黑蛇興奮地嘶嘶唧唧。
蜿蜒舞動。
霜凌蹲下來,看著這條十分迷你的小黑蛇,點了點它的腦袋,問:“你也是獸境的魔物嗎?這麼小,才一歲?”
茅風巨蟒的豆豆眼轉出幾分委屈:是我呀!是我呀!
可是霜凌冰蓮託生,命火澆融,已經沒有識海,哪裡能和它交流?
茅風巨蟒頓時明白了那個該死的男人的用意。
怪不得他願意把它丟出來!
它在魔域中被養了三年,靠著那人的靈流續命,它的鱗片,體型,外觀,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它已經不是當年的狂蟒模樣了——
而且,它根本說不了他的壞話!
所以主人也就無法得知,他這人竟然沒去飛升!
他變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快跑啊主人,帶上我,跑——
霜凌和藹地摸了摸它的腦袋,小聲猜測:“兩歲應該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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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風巨蟒終於發出悲嘯,我活了一萬年,一萬年啊!主人!
它豆大的豎瞳流出悲憤的淚滴。
霜凌看得心中不忍,把它揣到了自己手裡。它溫順地碰了碰她的指尖,霜凌知道,這是動物認主的意思。
看來他們很有緣。霜凌笑了笑。
從前她也養過一條通天巨蟒。在陰陽雙合鼎中徜徉,像是小蝌蚪。
但她的陰陽雙合鼎和她的方丹一起離體了,後來鼎在哪裡,巨蟒還在鼎中嗎?她的丹真的是方的吧?顧寫塵看到了嗎?……
茅風巨蟒始終很著急,它試圖化出雄偉的身軀,提醒主人它的強大。
我是十階古聖獸啊,我比顧寫塵現在的位階還高!
它急得嘶嘶亂叫,在霜凌袖中爬上爬下,看起來十分急躁。
霜凌帶它往自己的住處走,她覺得到這條小蛇的性格可能不太好,她準備先安撫好它,喂它吃點東西。
茅風巨蟒強行運載它所剩不多的靈力,那基本都是那個人渡給它的靈流,在強行運轉之下,它的蛇身竟真的撐大了百倍,變成烏黑的長條,從霜凌手中盤了出去,化作一條大蛇。
它興奮地張開蛇口,主人看呀,看呀!
再轉頭,就一口咬在了一個人的手臂上。
空氣靜默。
那人垂眸。
他清冷的眸光對上黑蛇的豆豆眼。
他平靜地往後退了退,手臂血流如注。
然後,他抬頭看向養蛇的人。
霜凌驚叫:“哎呀!”
剛養上寵物,就咬到人了,完了。
茅風巨蟒:“?!!”
它在識海中追著那個人咬。
“顧寫塵,你為什麼變了張臉,你以為我認不出你?”
“我恨你。”
“你這個陰險的人類。”
他竟然也掩飾了容貌,從額角到眼尾多了條劍痕一樣的傷疤,但他穿了純白的長衣,腰側勒得很窄。
他被蛇一口咬下去,選好角度,直接被帶下了一整塊血肉,湧出的血立刻很明顯地浸透了白色的布料。
順著手臂紅了滿袖。
霜凌急忙看過去,對上了他的視線。
有很淺的魔氣縈繞在四周。
微風在他們之間緩緩掠動,有一瞬間,霜凌似乎愣了愣。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愣一下。
大概是因為獸境之中很少見到純種的人類。
眼前這個人雖然陌生,但他是一個完整的人,他被她剛收養的蛇狠狠咬傷了,他沒有痛呼,但是在靜了片刻後,人往後倒了下去。
霜凌想不得太多,下意識就去扶他:“你沒事吧?——”
一瞬間,那人狠狠扶住了她的手。
他的指腹和掌心大概是因為失血而冰涼,涼得像快死了。
霜凌脊背不知道為什麼本能地竄起了一串麻痒,像是危險,又像是什麼別的。
他那樣緊緊地攥著她,用力到霜凌覺得對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聽見他低啞的聲音,陌生,但讓人忍不住聽清——
“…對不起。”
霜凌睜大眼睛:“是我對不起你啊!”
他笑了。
對不起。
我沒飛升。
從前你總覺得對不起我,害了我的大道。
但這次是我造孽深重。
那白衣人半仰著後頸,像是因為得救,眉目緩緩松散下來。
霜凌摸不準他的來歷,她其實還保持著警惕,畢竟魔域中黑吃黑的魔頭數不勝數,前有發癲大男主,後有狂暴黑霧人。
都是變態啊。
但眼前這個人……他是個修士。
是一個已經被魔氣浸染的修士。
霜凌看不出他的魔階,卻能隱約感受到他體內的……靈力?
他的靈力已經非常稀薄了,經脈之中所剩無多,像是為了在這陰儀魔域中勉強維持什麼。
這似乎是一個誤闖魔域的修士?他很弱,他的修為比元嬰時的她差得多,靈力像是被大肆削弱過,像是漏氣的篩子。
霜凌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這個人。
他身上有種淡淡的死感,像是來到魔域之後經受了很多折磨。這個人顯然已經沒什麼力氣害她了。霜凌淺淺放下心來。
這三年,仙魔之間,總會有無數人顛沛流離。
霜凌不禁嘆了口氣。
她低頭看著他手臂上撕裂的傷口,心中默念一個從前學習的療傷咒,嘗試著用荒嵐覆蓋。
那人就緊緊盯著她的側臉。
她跟牛玩,跟猴玩,跟蛇玩。
能不能…也跟我玩。
小黑蛇急得龇牙:“嘶嘶嘶!吱吱!嘶嘶嘶嘶!”
霜凌的眼神變得有些譴責,不認同地搖了搖頭:“咬了人還罵得這麼髒呀?”
“!!”黑蛇的豆豆眼睜得快要脫眶而出。
巨蟒感到難以置信,最後哭得整條蛇委頓在地,體會到了不屬於這個年齡的悲傷。
霜凌身後,那人似乎是想笑。
可笑意剛到唇角,又想起前路仍然一片晦暗。
在她這裡,他是陌生人了。
她總是會對許多人釋放善意。對這個世界抱有天真,又常常孤勇。
就像現在,她救天地,救宗門,救萬人,也會救他。
霜凌的簡易療傷咒似乎慢慢有了效果,她松了口氣,轉頭問他。
“你疼嗎?”
顧寫塵看著她半晌,輕輕開口,“救命。”
霜凌。
救命。
從前顧寫塵常常覺得她像天外來客,什麼都不懂。他總覺得他強到可以永遠擋在她前面,即便他教過他那麼多東西,但他其實也並不相信她能做到對抗整個世界。
顧寫塵安靜地看著她仍然瑩潤的眼睛。
他教過她劍法,教過她身法心訣,教過她融合金丹,教會她奪走天機。
但這一次。
我會第一個出現在你身邊。
而你到底想要怎樣的愛意。
這一次。
教教我。
魔有未來
55
“好了。”
霜凌用剛吸納的荒嵐之息, 止住了那人手臂上的血,包扎了傷口。
那人半闔著眼睛,似乎在她的治療之下,好像真的救活了過來。
隻不過那塊傷口被咬得太深, 霜凌又不是這個專業的, 沒辦法完全幫他復原。要是她的醫家朋友在這裡就好了, 葉斂肯定能把這種傷口輕易擺平。
“對不起啊, 下次我會管好蛇的。”霜凌表示歉意。
“無妨, ”顧寫塵垂眸,對上那雙憤怒的豆豆眼,“它也是無心的。”
巨蟒:“?”
巨蟒:嘶嘶嘶!阿吱吱!嘶嘶嘶——”
霜凌連忙按住了它的蛇頭,覺得這蛇十分桀骜。
它勉強支撐的靈力散去之後,大黑蟒又變回了小黑蛇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經此一役,她倒是也算認識了這個突然出現的修士。
從她從荒嵐之水中醒來後, 霜凌還沒有和人說過話,她的身邊都是豬馬牛羊蛇猴, 倒是為她的社交能力增色不少。
霜凌蹲在一邊看著這個流落在此的修士, 見他神色平和, 便問:“你是從哪裡來的?…你是仙洲的人嗎?”
顧寫塵抬眸,把目光輕輕落在她臉上。
目光是沒有重量的。
但他的目光卻壓著什麼。
“是的,”顧寫塵說,“我是從仙洲來的。”
他並不騙她。
顧寫塵聽見她說了這麼多話, 明明都是很平常的話, 但很奇異地, 顧寫塵覺得自己的心跳開始緩緩恢復了。
當年她送他的最後一句話始終堵在他心頭,讓他三年很難開口。
她說“顧寫塵, 好好修仙。”
她說“做你的不世天才。”
然後他帶著滔天恨意踐踏了她最後的祝福。
可此刻,即便兩人都不是他們相互熟悉的容貌,相逢也不相識,可在顧寫塵黑氣彌漫的眼中,這片流動水墨的陰儀魔域再次以她為原點,開始有了顏色。
所以…請重新拼出一個我吧。
“我曾是修道者。”他說。
他如今的魔功已經強到可以隱匿無形,隻要他想,沒人能看出他的真實魔階,但他仍然保留了一分墮魔氣息。
反倒是從前浩瀚無邊的靈力已經被大量消耗,因為養她的金丹,養她的靈蛇,日以夜繼地不加節制瘋狂輸入,被魔氣侵蝕吞噬,如今所剩無多。
他看起來像是一個魔氣纏身的普通修士。
“你是哪個洲的?”
霜凌歪歪頭,九洲各處她也都去過了,到處都有她的朋友,不知道是哪洲的修士流落到這裡,搞得這樣落魄。
顧寫塵看著她,十分平靜地說,“艮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