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那恐怖的霧中人還能那樣英勇,霜凌現在覺得她真的擔當得上魔域第一美人的稱呼。
就是太沉了,她如今沒有修為,用新胳膊拖他們實在是花了很大氣力,生拉硬拖都快要脫臼。
但她醒來之後,這幾個獸境魔修都照顧了她,霜凌不能不管他們。留在戰場上,他們很快就要被其他魔物吃了。
霜凌低頭看著她滿身血的樣子,不禁發出悲鳴:“牛——鼻——子——”
叫了幾聲,牛鼻子美人終於憤憤地睜開了銅鈴般的眼睛,“我叫美玲!”
她差點被打爆,心裡都自卑了,不想面對現實。
牛鼻子瞪著霜凌看了一會,才咳著血後悔地說,“早知道就不把這身皮毛借給你了!”
不然,霧王說不定就看上她了——霧王是她剛起的名字,她覺得應該比那個莨王厲害。
霜凌眨了眨眼,終於露出笑容,然後乖巧禮貌地脫下皮毛歸還給了她。
“你本來就很美。”她說。
牛美玲又高興了。
這場萬骨峰下的混戰過後,顯然,獸境無緣魔域第一美人的爭奪。
邪境那邊都已經大肆慶祝起來,在莨王的帶領下,邪境的勢力越來越盛。
霜凌把他們拖了回去,然後自己找了個角落,也開始反思。
經此一役霜凌意識到,一點沒有修為還是不行的。
從前她是元嬰大修士,最高水平能和出竅一戰,現在她靈體新生,如何給自己煉出自保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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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
陰儀魔域仿佛冥冥中就是最適宜荒嵐孕化之地,獸境中又是最物阜之境,這裡的所有作物、果實,還有少見的花草之中,都散布著荒嵐之息。
就像荒嵐之水也稀釋著荒嵐一樣。
荒嵐依然是這世間最強大的炁蘊,霜凌心中的九荒息嵐書依然是這世上唯一能夠煉化荒嵐的至高心法。
於是,霜凌決定大開吃戒。
盡管荒息的溶儲再也無法像陰陽雙合鼎在時那樣,但隻要能以荒嵐傍身,她就踏實許多。
在猴子獸山上,她找到了成片的香蕉林。
在大象獸腳下,她甚至找到了和西瓜一樣的脆脆果實,邊吃邊熱淚盈眶。
短短時間內,她體內的荒嵐之息就緩慢流動起來。
冥業冰蓮託生的靈體,在九荒息嵐心訣的運轉下,得到了更高級的運轉。
霜凌身上的靈氣都蓬勃到快要壓不住,修為也很輕易地漲了起來。
好像…她一不小心也有點天才了?
霜凌下意識地想在心裡吐槽某個人,又一轉念,自己笑著搖了搖頭。
牛美玲他們根本不理解她為什麼吃那種東西吃得那麼高興,他們都是吃同類的胳膊腿心髒,那才香呢。
獸境的修煉十分隨意,主要靠吞,或者也靠□□——霜凌這株植物時常覺得格格不入,但她對三境內戰還是很憂心。
聽說邪境之中又被不知名魔修爆破了好幾族,莨王已經在籌備徹底的內戰。
但欲境合歡,以及獸境,顯然連邪境都打不過。
以大男主的氣運,最後別真讓他當上了魔主,到時候仙魔兩道的混戰必然再次掀起,而他隻是換了一種方式走上他的原著劇情。
對此,牛美玲十分豪邁,“反正荒嵐之水就要泛濫了,最近休戰。”
就算是魔主之戰,也要等荒水退潮之後才能繼續。
這種時候,除了一些不講規矩的魔物會出來橫行,整個陰儀都會很和平。
霜凌眨了眨眼,荒嵐之水泛濫?
她好像知道這件事,從前,蔻搖同她描述故土的時候曾經講過。
絕落地之上冰川消融,荒水從源頭泛濫全境,每三年一次,從荒水源頭的岸邊會生出無盡的紫葉槐——
沉商長老的紫色蓮印就是用它的花葉染色,而最重要的是,它的花蜜年年都會被收集起來,特別供奉給合歡聖女。
霜凌當然不再需要奴役合歡弟子來給她供奉,但她能猜到紫葉槐為什麼是聖女特供的貢品。結合整個陰儀魔域中植物的情況,槐花蜜一定融載了更多的……荒嵐。
歷代合歡聖體都是最適宜承載荒嵐、煉化荒嵐的身軀。
霜凌看了看絕落地的方向,決定去絕落地採蜜。
而且,槐花蜜,聽起來很甜啊。
…
“紫葉槐是陰儀中十分重要的藥材。”
葉斂舉著一本殘破古卷,身形挺拔清潤,對眾人解釋道。
“仙洲保留的陰儀古籍記載,紫葉槐會在每年荒水泛濫後盛開。而此時,也是魔域三境難得的休戰之期。”
“這是一個探查陰儀的機會。”
九洲仙盟,臨海的平光閣中,幾位新主正在此地相商。
莨王集結魔兵,仙洲東海岸魔擾不斷,他們的確不能坐以待斃。
但是深入魔域畢竟風險未知,仙門在三年前那場大戰之後的實力,隻堪堪與魔域平衡。尤其當魔主真正決出,那就更是棘手。
顏玥嘆了口氣。
歸根結底,仙門沒有下一個顧寫塵了。
龍成珏摸著下巴,卻是仔細打量著葉斂。
葉少主從前可不是這種會主動去往陌生地界的性格啊。
這是……?
不知道為什麼,好多年前他心底的某個疑問緩緩浮起,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可笑。
霜凌已經身隕多年。
那位也已經飛升多年。
再多塵封往事也已經過去了。
“那……就有勞葉少主,”龍成珏拍拍他,又正色道,“有情況立刻用坎水符撤退,不要驚動他們。”
當年,他送給霜凌用過,如今又是改良了幾代的新版了。
“你畢竟是九洲仙門第一個深入魔域的人,還是千萬小心,碰到上次那個黑霧魔修,萬萬小心。”
看著眾人如臨大敵的模樣,葉斂搖搖頭,唇邊泛起無奈溫和的笑意。
“已經有人去了。”
夜寧應該早就到了。
…
荒嵐之水泛濫在夏夜,合歡弟子們沒有再繼續匍匐岸邊。
幾天後,紫葉槐同樣盛開在夏夜。
顧沉商站在欲境聖女宮前,這裡曾是三境之中僅次於魔宮的璀璨存在,如今已經冷清多年。顧沉商從宮檐下看了半晌,沉默肅穆,最後終是飛身掠向北邊。
他很少進入絕落地。
因為也不會再有人給他畫上紫色蓮印。
可是今夜顧沉商總覺得難安,他想,哪怕是為了聖女去採蜜,也去看看吧。
一出門,發現夜色中影影綽綽,竟有無數合歡宗弟子悄然前往絕落地。
弟子們沿著退潮的荒嵐之水,自發而來。
窸窸窣窣的人聲像水流,在絕落地之間彌漫。
顧沉商靜了靜,最後默默護在所有弟子之後。
隻是這一年的絕落地,似乎比從前魔場更激烈,夜色中似乎潛伏著什麼強大的魔物,讓人戰慄顫抖。
圓月之下,絕落地山巔。
黑霧中的人被吵得睜開了眼睛,眼底的暗光一閃而過。
就在他睜眼的一瞬間,月色就忽然被烏雲掩蓋,密不透光地遮掩大地,像是有誰的龐然魔影,通天徹地降臨。
陰儀中的地運因他而發生回響。
顧寫塵靠在樹梢,冷凝暴鬱的眉眼微微向下一掃。
他剛剛又破了半階。
隻有茅風巨蟒旁觀。
如今,這個人,在仙魔兩道全都悄然不知的情況下,兀自破了九階半,離十階古聖僅僅一步之遙。
茅風巨蟒很無助。
換算成修道之人,他現在……又回到了化神中後期啊……
它活了萬年,真的不知道這樣是不是合理的。
真的合理嗎?
但在旺盛洶湧到近乎可怖的魔氣之前,茅風巨蟒已經躲起來,嘶嘶地警惕著這個人。
越修魔,他越冷躁,他已經越來越不像人了。
顧寫塵沒管它,他不必內觀也知道心蓮魔氣叢生。
化神又如何。
魔階又如何。
為什麼修煉這樣簡單,剩下的都這樣難。
沒有人教他。為什麼。
明明已經進階了,可顧寫塵表情仍像是落敗一般,冷白的指尖微微抬起,像是懸立的劍尖。
看誰都想殺。
殺誰也沒用。
可他闔著眼尾,眼底寒涼地掃過水色兩岸,殺意微微一停。潮退了。
花開了。
遍地都是花開。
…不是他要的那朵。
顧寫塵又枯寂地閉上眼睛。
或許她不在陰儀。
可如果不在陰儀,她會選哪裡。
如果在陰儀,是不是他在最高點,她就能看清。
顧寫塵疲倦地閉上眼睛,靠在月影之中。
…
山腳下,霜凌挎著竹筐,輕輕走過。
紫葉槐大片大片地綻放,在暗綠褐色的枝條上,幽紫色像是一簇簇的濃雲。
濃鬱的槐花香彌漫在空氣之中,那同時是無數逸散的淺淺荒息。
這廣袤的絕落地中,霜凌隱隱看到了其他聳動的人影。
是她的弟子們嗎?
這次,他們採了花蜜,能給自己吃嗎?
霜凌抿抿唇,小心地離遠了些去採。
而就在荒水對岸,顧沉商同樣挎著竹筐,肅穆地走到盡頭處。
不知道今年聖女能不能吃到槐花蜜。
顧沉商也已經很多年未曾採過,但今年的紫葉槐,生得十分絢麗。
這裡遍地都是紫色。
而紫色之中,他卻忽然看見一身紅衣。
顧沉商順著看去,手中的竹筐忽然掉落。
有人在紫葉槐盛開的時候出現了。
盛開之中,又是一場盛開。
重逢,突如其來。
那一刻顧沉商木訥的臉上徹底失去表情。
他就那樣沉穩肅穆地看著紅衣女子步步而來,笑盈盈的,像是初遇那年。
顧沉商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夜…夜寧。”
他說不出話,夜寧卻已經笑著撲到了他身上,像是每次那樣親近,聲音清晰地傳遍絕落之地。
“好——久——不——見——”
…
聲音掠過曠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