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沉商的劍掉在了地上。
…
青葉印覆蓋的藥清池,已經封閉近三年。
作為葉家新主,葉斂日日都很忙,但每天都會抽時間去檢查那朵冰蓮。
像是完成一個小友的寄託。
又像是在等待什麼。
於是那天,他照常去看冥業冰蓮,低頭認認真真地給藥池中換水。空氣中似乎掠過一縷清風,靈蘊彌漫,葉斂忽然似有所感。
回過頭時,對上了一雙似笑非笑的眼鉤。
葉斂驀地怔住。
花,開了。
葉家至高醫術道法,成功了。
這同時意味著,並蒂雙生的蓮花……她,也開了。
葉斂葉斂心頭忽然一陣溫柔。
長夜安寧,天地降落一場新生。恭喜,恭喜。
“小葉——”
那女子忽然出聲,她伏在水下,嬌笑著說,“姐姐沒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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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斂:“!”
他連忙驚得倒退三步,白皙的臉瞬間紅透,倉皇逃離他自己的藥清池邊,“對,對不起,夜寧姐,我這就去——”
夜寧笑呵呵地看著他驚慌失措地離開,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竟然…活過來了。
命火離體的時候,她記得是什麼輕柔地攏住了她,她知道,又是沉商的聖女救了她。
他們欠她太多。
夜寧伸了個懶腰,毫不避諱地從藥清池中走了出來,一點點舒展。
真好,前塵往事都記得,此身卻已重塑——再沒有什麼比這更好了。
他們都在哪裡呢?
等葉斂抱著衣服蒙著眼回來的時候,藥清池中已經空空如也,葉斂連忙四下尋找:“你現在還不能出去!”
剛生的靈體很脆弱,因為是冰蓮所化,靈魄命火已經融於新生的肉身之.中,所以無魂無魄,與常人大不相同。
轉頭一看,夜寧愜意地坐在椅子裡,身上化出了衣物,問他:“如今外頭是什麼局勢了?”
葉斂嘆了口氣,搖搖頭,“乾天聖洲消失了,陰儀魔域解封,九洲重新排序……”
他終歸是個很溫柔的人,知道夜寧想知道的事,但因為感同身受,所以並不直說,他把夜寧想知道的信息自然地融進其他話中。
“艮山歲祿已經退居下四洲三年,或者說,如今已經沒有上下洲界之分。顧長興重傷半殘,顧莨身在魔域——顧寫塵,飛升了。”
夜寧眨了眨眼,半晌後才回神,閉目笑了。
葉斂大致檢查了夜寧的情況,發現冥業冰蓮生長的靈脈非常好,心中松了口氣。
他們葉家的方法,已經大成。
他走到窗邊,遙遙地看向陰儀魔域的方向。
以冰蓮天生地養,此後無魂無魄。所以這種傷害自己的行為,不能再有下次了。
葉斂扶著窗棂,仙魔之戰仍在醞釀,想要在仙魔徵戰中救治更多的普通人,他需要了解魔修的力量和傷害,編撰新的葉家醫術道法。
他……總要去陰儀看看的。
而且,知道冥業冰蓮並蒂雙生的人,隻要看到夜寧醒來,就會意識到霜凌也已經復生。
好在這世上,大概隻有他和種花人知道。
不會再有旁人了。
葉斂垂眸,扶在窗棂的手指忽然收緊,側臉浮起羞愧的紅。
他驚覺自己竟有了私心。
他忙咳了咳,回頭,“夜寧姐,我給你——”
然而,夜寧已經不在了。
一道身影悄然往東邊陰儀飛掠而去。
為了重逢。
…
另一頭的陰儀魔域中。
霜凌緊張地看著萬骨峰下的戰局,紫萱怎麼了?
她本來事不關己地觀戰,誰知她的弟子忽然出場了。
按理說紫萱是不會打不過大男主的,可是他怎麼忽然繳械了?
她看到顧沉商忽然閉上眼睛,再次睜開,他那向來肅穆木訥的神情中多了很多深刻意味,然後眼神竟然在場中開始尋找。
夜寧開花了,他感受到了。
那麼,聖女也已經醒來了。
有一瞬間,霜凌都覺得自己幾乎要對上他的目光。
但那隻是錯覺而已,這裡有太多太多魔修。
在場眾人也不知道這個欲境七階魔修為什麼忽然停止了戰鬥,但顧莨立刻趁熱擺出了勝利者的姿勢——
為了穩住顧沉商,浪費了一個如此重要的情報,呵,不過無妨。
九洲如今的仙盟以為隻有他們在了解陰儀,龍成珏以為自己有多厲害?殊不知他的眼線同樣遍布世家,畢竟他艮山歲祿隻是沒落了,又不是死光了。還有,他的青嫣……
顧莨擁著邪境魔兵開始慶功,魔物們智力有限,立刻又開始高呼莨王之名,魔潮湧上萬骨峰頂。
然而下一秒,戰場上忽然暴起血花。
像是已經等煩了。
無數魔物,原地爆炸。
如同血色的煙火,在黑色霧氣的流動之中,血腥得毫無徵兆。
像是誰在發狂一樣。
霜凌震驚地看著這一切,然後忽然看見,顧沉商身後黑霧彌漫。
那霧氣詭異至極,分明是流炁,可卻像是帶刺冰稜,觸尖浮動似鉤,撕裂滾動著探向他的太陽穴。
那是什麼?
黑霧——顧寫塵冷著眼出現在顧沉商四周。
在看誰?他知道什麼?
此時如果有十年封禁前的古老魔修在場,就會發現,這個人……他竟已經是無邊無形的存在,魔氣浩瀚如天象,又精準如冰隙,是陰儀萬年不曾有過的力量。
在場所有魔修,無一人能發現他的存在。
這就是絕對的境界差距。
然而顧沉商虔誠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絲毫沒有感覺。
黑霧將他團團包圍,顧寫塵試圖從他那該死的臉上看出什麼表情,但他該死的沒有任何表情。
……喜悅,振奮,慶幸,信仰,這些復雜的情緒太難呈現在顧沉商的臉上。
顧寫塵看不懂。
他決定撕了他。
冰霧驀然暴起,即將刺破他的太陽穴,霜凌險些驚叫出聲:“小——”
可就在此時,顧沉商忽然振臂向北方高呼:“為了聖女!”
那黑霧驀地一停。
所有合歡宗子弟立刻跟著匍匐:“為了聖女!”
黑霧停下,然後忽然掠向北邊。
那是荒嵐之水的盡頭?
她會出現?
蔻搖一邊匍匐,一邊流淚,在心底祈禱聖女再臨。
從故土到歲祿,從乾天到新主。
請不要丟下我們。
“哈哈哈合歡宗的魔瘋了吧?”
“他們在祭拜什麼呢?”
“聖女復活了?”
誰也沒想到今日的兩境對戰會發展成這樣,整片古戰場上亂作一團,暴虐的,殺戮的,血腥的魔氣之中,合歡宗虔誠得近乎荒謬,唯獨隻讓霜凌眼底發酸。
合歡宗還在等她。
明明沒有了聖女,所有人就是平等自由之身,不需要再敬仰供奉誰了。
一片混亂中,她禁不住踉跄地向她的弟子們走了幾步。
於是那一刻,莫名地,
那道剛剛遠去、危險彌漫的黑霧似有所感。
黑霧中,黑衣黑履的顧寫塵轉身。
漠然看向這個方向。
可幾道身影剛好擋在了牛馬裝的霜凌和牛鼻子美人身前,擋住了那隱約的冰冷目光。
那是剛剛勝利的邪境魔修們,他們來繳獲勝利的果實。
一個約莫五階以上的魔修,頗為嫌棄地看了看他們,大概是知道獸境的美人都是什麼物種,他打著黑色鼻環的鼻翼抽動了兩下,淫.邪朝著霜凌走了過來。
“毛是多了點,但你好香。”
“跟著哥哥走吧——”
霜凌還來不及動作,那五階魔修原地化成一捧血花。
溫熱地濺了霜凌一臉。
隻是一瞬之間,他就被人,碾爆了。
完全消失了。
幾朵血花散去後,牛鼻子美人忽然反應過來了。
她踏著馬蹄興奮地竄上前,看著後邊露出來的那一團人形黑霧。
“你是來爭奪我的嗎?”
邪境魔修勝利之後可以奪取輸者一方的美人,來人如此強悍,她感到十分得意。
那團霧氣冰冷地絞動,帶刺的危險觸感靠近。
他看著這些畸形怪狀的魔物,再次失望了。
牛鼻子美人激動地湊上前去,“我願意!——”
瞬間,她,連帶著霜凌剛認識的幾個朋友,眨眼已在千米之外,深嵌進萬骨峰下,血淌了一地。
剩下的魔修們這才感到了恐懼。
這……這是誰?……
這團黑霧隨意地舉起一個又一個魔修,撕進他們的識海,沒有一點他想看到的人影。於是他隨意地震碎他們的魔丹,然後隨手扔到一邊。到最後,幹脆成片成片地撕。
他好像在趕時間。
又好像很暴躁。
所有魔修,在他面前如蝼蟻一般。
幾十幾百個被堆成一起,冰冷黑霧貫穿他們的太陽穴。
霜凌很快也被抓住,她感到自己被冰冷又粗暴地拉了一把。
她像隻鹌鹑一樣,皮毛下的手腕頓時被捏得很痛,那黑霧之下似是人身,若那人稍微再用點力,這新生的脆嫩胳膊恐怕都會被生生折斷。
……好可怕!好可怕!
霜凌疼得眼底紅了紅,但是忍住了沒敢出聲,牛身馬鬃哆嗦著。
有一瞬間她似乎感受到了那人的體溫。
徹骨冰涼,涼到絕望。
這就是魔修嗎?原來她從未真正感受到魔域中的恐怖,仙門中人很少如此瘋狂行事,這不像霜凌見識過的任何一個人。
不容她細想,冰冷的黑霧整個吞沒了他們,霜凌從後背竄起一陣涼意,這是在……侵入每個人的識海?
這是審訊的方式,這人在找什麼?
黑霧瞬間侵入她的靈魄。
霜凌卻陡然松了口氣,冰蓮所生,無魂無魄,不再受任何意念攝魄術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