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們二人的出現,沉寂的封魔固陣大典徹底掀起波瀾。
顧寫塵的目光沒有半分偏轉,就隻淡漠地看著霜凌,長睫覆影, 看不出多的情緒。
霜凌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看了顧寫塵好幾眼,那完全是下意識的舉動, 她好像是隱約覺察到了聖洲之內的諸多疑雲, 和她有關, 也和顧寫塵有關。
那種壓在她頭頂的控制力量,像是隨時都能把她抽離,讓她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世上。
但顧寫塵出現,摁住了她。
她現在也按住他的手, 和他眼底隱約浮起的魔印。
他為什麼這麼生氣?因為剛才她有可能被聖洲的力量帶走嗎?
那的確對他非常不利。
霜凌手中被強行按住的那把封陣劍, 其中隱約流動著渾濁厚重的荒息。讓陰儀魔域中的合歡聖女、站在封魔禁陣的陣眼之位、讓她親手落下封陣之劍, 簡直是刻意的諷刺。
站在無數的目光之中,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虛空那古老空漠的視線。
她現在似乎有了兩個被聖洲關注的身份, 一是被帝族用來孕育帝嗣的合歡聖體,二是有希望按照顧寫塵來捏造的下一個天才。
所以那道目光探究,覬覦,高傲,作壁上觀。
看小老鼠暈頭轉向在命運之中,並冠以正義之名。
霜凌始終有種被盯住的陰冷感。
代代合歡聖女,究竟有多少被利用?被獻禮,被孕化,然後怎樣被處理?
而那隱秘的最高權力,又這樣榨取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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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瞳孔透出隱憂,按著他隨時準備砍人的手,“顧寫塵,這帝君有古怪,我很擔心。”
顧寫塵看她片刻,淡淡地從身後祭出了冰息重劍,“不用擔心。”
她被顧寫塵從半跪狀態拉了起來,兩方化神之力在無形中對衝,剛才那柄怎麼都甩不開的劍就當啷落在了地上。
按在霜凌頭上的控制力量也隨即消失。
“至少你學會了先看我。”顧寫塵平靜地說。
然後,冰藍色的刃光照亮陣眼。
上次就是這把劍,生生捅穿了乾天聖洲賴以為尊的玄天帝陣,古聖獸通天巨蟒帶著他們直上九天。
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心生澎湃之感,哪怕立場已經徹底對立,這世上誰人不慕強者?
顧寫塵的劍一動,場面的局勢徹底緊繃,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擎拆長老在臺下隱隱坐不住,心裡長籲短嘆,他們有了藏身密器怎麼還是出來了?明明可以好好藏著的!
但今日這局面,要是聖女出了事……他們千機門肯定也不會袖手旁觀了。
四十九枚鎮陰釘都能被她一人穩住,這是何等神力?這說明聖女被開發的潛力尚不足十分之一!
龍成珏和葉斂同樣也面色緊張地看著場中情況,不知不覺間,上洲已有三洲向霜凌與顧寫塵傾斜,九洲局勢發生著悄然變化。
離火三清宮的人振臂高呼:“圍剿坤地!王族早有不臣之心!”
“雖為帝族姻親,卻與魔孽為伍,自甘墮落!”
顏玥率先反應過來,把已經清醒過來的君不忍扔在一邊,起身飛快地說:“少尊,這次,坤地願與你站在一邊!”
仙盟盛會時,局勢不明朗,但現在他們已經被推著入了局。
顧寫塵率先叛魔,他們已是下一個。王次女非常認得清形式,從九洲動蕩開始,帝族就沒想放過佔據天地古靈山的坤地王族。
今天徹底將他們逼反,為的不過是切割他們坤地繼承的古址。
若不反叛,隻有滅亡。
坤地雖能駕馭萬獸,但一直以來都是上四洲中戰力最薄弱的,今日即便能戰,也是魚死網破——但若加上一個顧寫塵,情況立刻大不相同。
眼下他們是最先挑戰帝權的兩股勢力,合力是最有利的。
顏玥壓低聲音,下定決心,飛快地向他們:“我們王族與帝族姻親千年,帝君迭代繼任數位,但是王族內部一直有隱秘傳聞說……帝君其實,從來沒有死過。”
霜凌雙瞳微微睜大。
乾天古林祠廟,那片被掩藏的荒息之中,藏的難道是始祖長生帝君?
顧寫塵微微蹙眉,想要回憶什麼,但又似乎並沒有任何回憶。
顏玥看了看頭頂,“這次大典過去帝君要選帝後,並不隻是為了孕育帝嗣,而是說明他現在這具身體應該已經不行了——百年來從未有人見過帝君出戰,他強不在戰力,而在於敕令與控制力。”
顏玥認真看了眼霜凌,最後對顧寫塵鄭重地說,“少尊,王族是對帝族最熟悉的人,我們可以合作。”
霜凌飛快地消化著顏玥透露出的消息,那團迷霧又向她展開了一點——真正的帝君,難道是仙洲創立之初的始祖之人?
他一直拖著不死,肯定是終生卡在某個境界,無法飛升。
所以他要靠模擬顧寫塵這個萬年一遇的修道天才,來煉造飛升?
從君喚到君不忍還有更多他們並不知道的資質者,被始祖帝君當做試驗品——若能成功用荒嵐煉化其他人,是否就能煉化他自己?
是這樣嗎……?霜凌惶然看向顧寫塵,心中一陣惡寒。可她又隱約覺得,絕不僅僅如此。
她,合歡聖體,作為帝嗣的孕育載體,肯定也在這種代際傳承中被迫發揮了作用。
她和顧寫塵都是漩渦中的人。
霜凌渾身發冷,但小臂觸碰到那朵冰蓮花苞,心情又鎮定下來。
沒關系,她可以把他們倆都從漩渦中拉出來。
顏玥在這一番投誠示好之後,其實略緊張地看著顧寫塵。
誰不知道顧少尊多年來獨來獨往,即便是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劍宗也能說拋就拋,他真的能接受盟友嗎?
然而霜凌一把握住顧寫塵的重劍:“好!”
她飛快直接地就替他答應了,畢竟乾天帝君是一個巨大的謎團,利用她也利用顧寫塵,這種情況下他們不聯合起來難道等著被搞?
如果頭頂的正道早已腐朽,顧寫塵才是最能站在九洲之前、代表大道的那個人。
顧寫塵平靜地掃了她一眼,沒有拒絕,九洲無人能破的那柄重劍,就隨意地被少女撥楞著。
“嗯。”他同意了。
顏玥都不免一怔。少尊竟然,就這麼,輕易就聽了?
那……那多虧霜凌沒有以魔修滅九洲的心,若是她有這個心,你這九洲劍尊難不成還要轉而修魔?
顏玥覺得自己從小到大的世界觀被打碎重塑了一遍。可恕她直言,少尊這看著也不像是喜歡霜凌啊?
顧寫塵這種人也會喜歡誰嗎?
顏玥一瞬間心頭萬緒掠過,但斷不可能失去這個機會,她立刻拱手行過王禮,隨後白虎號角遙遙吹響,南部王城傳來回響。
整個九洲由南向北,地動開始了,像是昭示著一場大事的開啟。
所有人一起向遠方看去,霜凌也跟著遠目。
當大男主這面旗幟倒下之後,真正的惡意開始顯露——但她想,這正道終究有無數好人,能撐起下一個十年的平和。
“顏玥,你竟敢反叛聖洲!王君怎會放過你?!”
一道聲音從天空中突兀地插了進來。
“?”霜凌聽出是誰,甚至有點親切地抬眼看去。
說實話,太久沒見過顧莨,她都感覺有點驚喜,想不到男主的出場方式還是這麼特別——
他整個人像是被炸成了血花,從頭到腳寫著不知名的符篆,陰沉憤怒從海霧中掉下來。
“顧少宗主!”
“是顧少宗主!”
顧莨剛才被顧沉商當炮仗炸,等顧沉商潛入陰儀後,他找準機會往旁邊摔了下來,一邊俯衝,一邊咆哮。
“帝君在上,仙盟盛會之後,我遭合歡魔修所害,但今日幸不辱命,保住了封魔大禁,不被魔孽所破——”
“我代表正道眾生,強烈譴責叛魔者!”
今日風雲際會,這些縱橫捭闔本該是他來做的,坤地會成為他的第一片政治土壤,借勢而起。
無妨,他顧莨仍會是天地氣運之子,終究能東山再起。
那冥業冰蓮花開並蒂,就算一朵給顧夜寧用了,另一朵呢?誰用?
截殺合歡魔女,找到另外一朵!
他要借著乾天帝君的手,奪回他的一切——
一劍冰藍破海而出。
浩瀚劍氣掀開了濃鬱的海霧,直接碾上顧莨爛風箏一樣的身體,把他打進了海裡。
咕嚕嚕冒著泡消失,海面隻剩下一團血。
“……”
這一劍是一個開始。
顧莨完成了他真正的血祭。
顧寫塵的劍沒有停下,在虛空中劃過一個半圓。
清冷冰藍的幽光映亮周圍,寂靜一秒之後,浩蕩的劍氣若雪崩一般通天徹地。
帝君在虛空被劍氣掃蕩出隱隱的輪廓,他的真身並不在此地,目光卻如有實質,看著眼底隱隱湧動黑氣的顧寫塵,和他身後那個能掌控荒息的合歡聖女。
顧寫塵眉梢冷戾更甚,眼底弧光冰凍。
顏玥冷冰冰地握劍,“他不在這裡,甚至上次仙盟盛會之上的帝君,也並非真的‘他’。”
帝君統御仙洲數千年,絕不是那麼輕易能被推翻的。
未來,他們需要聯合更多人。
離火三清宮、震雷趕來的祝家、乾天所有護陣修士,全部湧出,千餘人開戰。
“圍剿叛魔者!圍剿魔孽!封魔大禁是九洲之本——”
“以合歡聖女之血獻祭封魔大禁!”
龍成珏也得跟著表態,他翻著雙刀跳出來假裝保護空氣,“少尊,豈有此理,冷靜啊——”
我們還在底下呢,不要誤傷!
顧寫塵側顏冷清,橫劍掃過千鈞。
星灰衣擺獵獵而動。
君不忍蹲坐在一邊,呆呆看著顧寫塵的劍,從雙目失神到漸漸恢復狂熱。
聖洲內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他顫抖著跪倒在那裡,不敢看遠處那個如古木盤根的人。他們想塑造更多的顧寫塵,君喚已經是一個失敗品,君不忍知道自己也不可能成功——
對啊,誰能成功啊?
君不忍從那種精神控制中脫離了出來,陡然意識到:我為什麼要成為顧寫塵?
修界萬年也就出一個顧寫塵啊,我誰啊,我配嗎?
君不忍支稜著就站了起來,站在顏玥身邊。
坤侖巨獸從南部群山而起,百米飛鷹呼嘯而來,群鳥如濃雲,山間草木地動,萬獸傾巢而出,撕咬過大地。
最強的劍意籠罩在每個人頭頂。
——十年之後,九洲之間第一次內鬥開始了。
擎拆長老一邊躲在人群中假模假樣地放假炮實則保護霜凌,一邊憂愁地透過琉璃鏡看向封禁動蕩的陰儀魔域。
九洲傾軋還意味著一件事。
這片大地上仙魔對峙千年,當仙洲互相傾軋爭霸——魔域之中,也會有魔主應運而出。
十年禁魔之後,誰是新的魔主?
天下不會太平了。
…
顧寫塵對仙洲修士毫不留情,東海之濱很快就被血染紅。
霜凌的破荒劍也在不停揮動,想殺她的人一點不在少數,她卻始終分神去看頭頂的顧寫塵。
冰息重劍的劍刃已經完全被血染紅,他的狀態越來越兇了。
嗜血,殺戮,這是滋養心魔的。
“啊啊啊!——”
“顧寫塵,我真是看錯了你!”
“我們百人一起上!”
聖洲的修士直接被砍倒無數,即便是戰力最強的乾天聖洲也是元氣大傷。
他們都隱約有種感覺,顧寫塵怎麼比上次出現,又更強了?
他究竟都做了什麼?!
霜凌越來越焦慮了,他做了什麼,他還抽空修了點魔啊他!
她的荒息悄然跟著顧寫塵,很快察覺到他劍尖之上凝出越來越強烈的能量。
霜凌立刻抬頭,這架勢,他不是要爆魔,就是要破境!
不要啊顧寫塵!
不管是哪個都不行啊!
“霜凌!”葉斂卻在這時正好叫住了他。
他趁著場面混亂,飛快移到霜凌身邊,聲音壓得極低,“夜寧的命火已經被栽種好,我有一個東西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