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歡猶豫了片刻,終是抵擋不了棗糕酸甜可口的誘惑,以眼神向蕭長寧詢問過後,這才小心翼翼地捻了一塊放入嘴裡,高興得兩隻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蕭長寧看見林歡這副模樣,心情中的陰雲也消散了不少,掀開紗簾朝前努力望去,隻見街道倒退,東廠的樓閣已隱隱可現。
“已經到了東廠的地界,太後應該不會再動什麼手腳了……”
話還未說完,隻聽見“轟隆——”一聲巨響,震天動地,整個兒京師的地面連顫了三顫。
幾乎同時,林歡褪去懵懂,目光倏地變得凌寒起來。他反應迅速地拔刀出鞘,飛身掠出車外。
蕭長寧猝不及防被巨大的轟鳴聲震得朝後仰去,額頭裝在馬車車壁上,登時眼前一陣發黑,暈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到聲音,頓時,嘈雜的喊叫聲如潮水般湧入耳中。她勉強坐直身子,茫然道:“怎、怎麼了?”
林歡去而復返,執著出鞘的刀坐在蕭長寧身邊,神情認真道:“錦衣衛在東廠埋了□□,方才爆炸,廠中起了大火。”
“什麼?”蕭長寧大驚。她萬萬沒想到太後沒有選在祭祀的時候動手,而是在回東廠的途中,在東廠放松戒備的時候殺了個措手不及!
“那沈玹呢?他如何了?”蕭長寧顧不得隱隱作痛的額角,起身要下車,卻被林歡一把攔下。
“廠督領著其餘人馬在和霍骘對峙。”林歡將她按回繡墊中坐好,嚴肅道,“殿下不要亂動,外面很危險。”
話音剛落,紛雜的人群中傳來梁太後的一聲暴喝:“東廠提督太監沈玹意圖謀害天子和皇後!來人,給哀家拿下他!”
此言一出,如飓風席卷,激起千層巨浪。
馬蹄聲響起,似乎隱隱有沈玹的聲音傳來,被嘈雜的人聲掩蓋,聽不真切……
“他說了什麼?放本宮下去!本宮是天子親姐,本宮能作證,他絕無謀逆之心!”她惶然起身,還未走出馬車,卻見一支亂箭破空而來,穿過馬車車壁釘在她的腳下。
乒乒乓乓的刀劍聲傳來,夏綠驚叫一聲,哭喊道:“殿下!別出來,殿下!外面殺起來了!”
蕭長寧一愣,而後脫力地跌坐在車中,喃喃道:“已經……開戰了?”
Advertisement
林歡用刀尖挑開車簾,朝外望了一眼,點頭說:“打起來了。”
“不,我不能去給他添亂。沈玹說過,無論發生什麼事,本宮須得保護好自己。”蕭長寧幾番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顫聲問道:“沈玹帶了多少人馬?”
林歡道:“有方無鏡和蔣射的人在,約莫有東廠的一半人數。我的人都在殿下你的身邊,而吳役長留守東廠,可方才廠中爆炸,他未有訊息,還不知是死是活。”
一半人馬……隻有寥寥數百人,而錦衣衛除去越瑤的北鎮撫司亦有三千人!即便沈玹天生強悍,又如何鬥得過遠勝於他數倍兵力的對手?
想到此,蕭長寧目光一沉,道:“小林子,你不必管我了,速去協助沈玹!”
林歡不為所動。
“林歡!”她加重了語氣,“本宮以提督夫人的身份命令你!”
“不可以的。我隻聽廠督一人的命令。”林歡睜著大眼睛,慢吞吞道,“廠督給我下的命令就是保護好你,死也要保護好你。”
“你……”
“噓,夫人不要說話,有人過來了。”
林歡忽的扭頭,與往日截然不同的冷厲目光緊緊地鎖住馬車車簾之外,五指緩緩撐開又攥攏,握住了刀鞘。
……
東廠的方向濃煙滾滾,空氣中充斥著硝石混合著房舍燃燒的焦味,滔天的火焰騰空而起,如火舌吞噬一切。東華門前的護城河上,官道狹窄,五百餘名東廠番子執著刀劍,與河對面烏壓壓的三千錦衣衛對峙。
霍骘身披飛魚服,手執繡春刀,騎在高頭大馬上,遙遙望著沈玹,沉聲道:“浮雲蔽日,奸宦當道,諂媚天子,搬弄風雲。沈玹,東廠已毀,你大勢已去,何須螳臂當車!”
沈玹淡定地抹去臉上混戰時沾染的一絲血跡,眉毛一壓,目光如霜雪般凌寒,嗤笑道:“本事挺小,廢話真多。”
霍骘濃眉一擰,抬手示意:“不論死活,拿下他!”
沈玹亦是同時抬手,命令道:“方無鏡!”
“得嘞!”方無鏡陰柔一笑,眯著細長豔麗的眉眼,從懷中掏出數個帶刺的鐵球。在錦衣衛衝上來的那一瞬,他騰身而起,用力將鐵球朝率先衝來的幾十人擲去!
那些錦衣衛見有暗器,下意識抬刀去擋,誰料鐵刺球碰到刀刃,竟如□□般炸開來……不,比□□更可怕!
原來,每一隻鐵球上面密密麻麻凸起的尖刺並不是刺,而是數百隻緊密排列在一起的細鐵箭!鐵球一受到兵刃的撞擊,內部機括運轉,鐵刺便會如箭雨般朝四面八方射出,霎時將方圓數丈以內的錦衣衛盡數擊倒!
“慢著,不要輕舉妄動!東廠青龍役役長精通暗器,所有人不要靠近!”霍骘疾聲道,很快調整了方案,“弓-弩手準備!先射殺此人!”
“是!”
錦衣衛迅速調整部署,所有人退後十餘步,而弓-弩手迅速向前填補空缺,彎弓搭箭指向一橋之隔的東廠番子們。
霍骘抬手,暴喝道:“放……”
話還未說完,隻見一支羽箭率先帶著凌厲的風響破空而來,直直射向霍骘的心口!霍骘瞳仁一縮,迅速拔刀砍去,隻來得及將羽箭攔腰斬斷,而鐵箭矢依舊慣性向前,扎入霍骘的左胸!
那支羽箭力大無窮,並非常人能做到的!霍骘被巨大的衝擊力擊得仰面倒去,摔下馬背!
“指揮使大人!”
“東廠番子裡有神射手!大家小心!”
錦衣衛手忙腳亂地扶起摔下馬背的霍骘,方才還氣勢洶洶的人此時都有了怯意,人群中爆發一陣騷亂。
霍骘陰沉著臉推開扶他的士兵,反手拔下半截箭矢,又從懷中摸出一塊險些被射穿的護心鏡——若是沒有這玩意,他早就沒命了。
“蔣、射!”霍骘咬著後槽牙,眼神陰沉得可怕,腮邊的咀嚼肌不斷鼓動,狠聲道:“今日背水一戰,錦衣衛與東廠,隻能活下一方!殺!”
“殺!”
而此時一街之隔的另一邊,蕭長寧的馬車驀地一沉,接著,強大的劍氣凌空而來,竟將馬車車頂整個兒削翻,蕩成齑粉!
蕭長寧隻來得及看到一道紅影閃過,林歡便被擊出車外,連連翻滾數圈,跌進路邊的雜貨鋪中。
“林歡!”
蕭長寧駭然大驚,從破破爛爛的馬車中探出身子,卻看見前方一名紅衣少女執劍而立,逆著風緩緩朝她走來。
“東廠逆賊,盡已伏誅!本宮奉太後娘娘之命,前來營救長寧長公主回宮。”
梁幼容每說一句,就解開身上一件累贅的飾物:華麗的鳳冠丟在地上,精美的鈿釵落入塵埃,昂貴的鳳袍隨風飄去,露出裡頭束袖的武袍……
紅衣如蝶,衣袂翻飛。她丟了一切束縛之物,如同一個女武士般執劍孑然而立,冷靜地望著從廢墟中爬起來的林歡,道:“將長寧交給我,本宮留你全屍。”
第35章 混戰
晨光稀薄,祭臺高聳, 滿目銀裝素裹。蕭桓一身玄黑的冕服, 與他年少強大的皇後並肩而立, 遠眺京師巍峨的樓海, 俯瞰匍匐在他腳下的芸芸眾生。
他的手心發汗, 指尖微微顫抖。
這是他的天下, 這是他的江山, 這……是他的宿敵。
“陛下,在緊張?”梁幼容一身精致的繡金鳳袍,花冠璀璨, 迎著雪霽後的朝陽如此問道。
蕭桓艱難地吞咽一番, 沒有說話。
梁幼容的視線直視前方, 堅定而沉著。她的面容依舊沉靜, 唯有袖袍的下的手更用力地攥緊了蕭桓冰冷的指尖, 低聲道:“陛下不要怕, 從今往後, 臣妾會保護陛下。”
疾風拍開養心殿的大門,明黃的紗帳鼓動, 蕭桓猛然從昏迷中驚醒, 喘息著坐直了身子。
“皇帝醒了,傳太醫。”梁太後一身深紫的禮衣, 頭戴翡翠鳳冠, 眉梢倒豎, 威儀無雙, 正坐在飄動的明黃帷幔後,隻留給蕭桓一個晦暗的剪影。
隻要有她在的地方,蕭桓總是緊張的。
他繃直了身子跪坐在龍榻上,不敢有一絲一毫松懈之態,良久,才顫巍巍細聲問:“方才在宮外,朕突然暈過去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梁太後端起宮女遞過來的濃茶,輕輕抿了一口,肅殺的面容在飄動的帷幔後隱約可現,如同鬼魅。半晌,她用不帶絲毫情感的語氣冷聲道:“皇帝歸程途中,東廠提督太監沈玹意圖刺殺皇帝,謀逆之心昭然若揭。皇帝遇刺受了驚,暈厥了過去,好在霍骘領著錦衣衛及時護駕,拼死將你我救回了宮中。”
“沈提督……謀逆?”蕭桓完全沒有印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怎麼突然暈厥的。他隻知道,事情一定沒有太後說得這般簡單……
這不過是推動陰謀的一個借口罷了。
蕭桓攥緊了十指,有些緊張地環顧四周,小聲道:“皇後呢?”
梁太後沉吟良久。
久到蕭桓以為她不會回答時,梁太後振了振雙袖,緩緩起身道:“哀家讓她去接長寧回宮了。長寧畢竟是一個長公主,和閹人死在一塊,不合適。”
蕭桓猛然瞪大雙眼,甚至顧不上穿鞋,光著腳跌跌撞撞地撲下榻,紅著眼道:“母後不能殺她,她是朕的親姐姐!”
“哀家是讓皇後去接她。至於是死是活,那是她的命數,史書會記住她的。”說完,梁太後漠然轉身,拔高音調沉聲道,“皇帝受了驚,神智不甚清楚,來人!照看好皇帝。”
養心殿的大門砰地關上,四周陷入一片可怖的黑暗,如同長滿獠牙的大嘴,吞噬著一切。
長街古道,兵荒馬亂,屋檐的積雪吧嗒一聲落下,墜在雜貨鋪的廢墟裡。
幾名錦衣衛和林歡手下的番子們纏鬥在一起,整條街道淪為廝殺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