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歡笑出嘴邊一個淺淺的酒窩,歡呼一聲道:“最喜歡長公主殿下了!”
也不知林歡的哪句話觸了霉頭,車內的沈玹面色驀地一沉。
他大手按住蕭長寧的後腦,半強迫地讓她將腦袋轉回來,隨即又放下車簾,隔絕了林歡的視線。
“怎麼了?”蕭長寧仍是愣愣的。
沈玹瞥了她一眼,似有不悅道:“林歡隻是在執行本督的命令,做得好是他應該的。殿下莫要慣壞了他。”
“就這一次,無妨的。再說了,上位者也要賞罰分明嘛。”蕭長寧今日心情好,膽子也大了些,努力爭取道,“就買些酒肉,我們一起吃,可好?”
沈玹注視著她充滿希冀的眼睛,良久調開視線,掀開車簾望了眼天色,沉聲說:“今日似有大雪,飲酒賞雪也不乏為一大樂事。若是殿下肯賞臉與臣單獨對飲兩杯,臣倒樂意奉陪。”
蕭長寧未細想,高興道:“好啊。”
沈玹單手撐著腦袋,眼中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不甚明顯,如鵝毛浮水,漣漪轉瞬即逝。
到了午時,天空陰沉,果然細細密密地下起了小雪。
東廠南閣邊上的小亭中果然已經燙了幾壺好酒,蕭長寧與沈玹對坐,聽著細雪落在梅蕊的聲響和水沸的咕嚕翻滾聲,隻覺得天地寂寥,萬籟俱靜。
沈玹披著玄色的狐裘,伸手提起燙好的酒壺,給蕭長寧斟了一杯,似是隨意地問道:“今日觀戰,殿下看出了什麼?”
“你們那套打打殺殺的手段,本宮不太懂。不過,太後既然在這個節骨眼將身手非凡的梁幼容詔來宮中,一定是有她的安排。”蕭長寧捧起酒樽,淺淺的抿了一口溫熱的酒水,一股辛辣從舌尖流入喉中,腹中升起一股暖意,她舒服地呼出一口白氣,舔了舔唇道,“方才在宮裡,太後有提到太廟祭祖之事,興許是有什麼行動。”
說到此,她又有些不解:“不過,上次她故意透露風聲給越瑤,借此試探本宮是否對她忠誠。按理說,本宮已經知道了計劃,她應該不會傻到明知計劃泄露仍要動手殺你的地步罷?”
“不管如何,她已是窮途末路,大戰隻是遲早的事。”沈玹端起酒樽一飲而盡,一絲酒水順著他的嘴角淌下,又被他用拇指大力抹去,姿態狂放瀟灑,襯著微風碎雪,格外令人心動。
沈玹道:“現今太後與本督在爭兵部的空缺,雙方都想將自己的棋子安插進兵部。慈寧宮的那位在這個時候詔梁家姑娘入宮,怕是不僅想要一個皇後來協助她掌控後宮和皇上,更是想借此機會染指兵權。”
Advertisement
心中的猜想被證實,蕭長寧心事重重地捧起酒杯小口啜飲,“她手下的棋子,霍骘與梁幼容皆是武學奇才,若真讓她得了兵權,東廠的形勢不容樂觀……”
“不僅如此。”沈玹自斟自飲道,“若東廠覆滅,她再無敵手,金鑾大殿怕是要易主了。”
“那怎麼辦,難道真要先下手為強殺了梁幼容?”
沈玹卻道:“要殺她怕有些難。”
蕭長寧訝然:“為何?方才切磋,梁幼容並非林歡的對手。”
“她並未盡全力,換而言之,她的實力遠不及此。不過這梁家姑娘雖然實力強,卻是個單純的性子,接下來,就要看咱們的皇帝陛下有沒有本事了。”
說完這一句意義不明的話,沈玹眯了眯眼,盯著蕭長寧唇上的酒漬,眼神晦澀道,“不說這些了,殿下放心,臣自有對策。”
蕭長寧想了想,微微一笑:“好罷,本宮信你。”
“對了,臣想起一事。”沈玹忽的放下酒樽,嚴肅道,“臣忽然想起,臣與殿下結盟,卻無信物,不由惶惶難安。不知臣可否鬥膽,向殿下討要一件信物?”
他嘴上說著‘鬥膽’,可眼中卻是一派勢在必得的自信。
蕭長寧見他那般嚴肅,還以為有什麼生死大事要說,結果隻是為了討要一件信物……
實在是小事,她不該拒絕,便稍稍坐直身子,誠心道:“你想要什麼信物?”
碎雪隨風飄入亭中,落在沈玹玄黑的狐裘上,星星點點的白襯著他的臉龐,俊美無雙。他伸出一手擱在石桌上,屈指有節奏地叩著桌沿,緩緩道:“久聞殿下丹青妙手,可否請殿下為臣畫像一幅?”
“畫像?”蕭長寧還以為他想要的是什麼玉佩、香囊之物呢,沒想到竟是索畫。
沈玹深深地望著她,反問:“不行麼?”
“行是行,但畫像不好攜帶,一般不用來做信物呢。”
“臣就要這個。”
沈玹十分固執,語氣強勢,蕭長寧便也不再多說,隻好點頭應允道:“那你在這等著,本宮回去拿紙筆過來。”
兩人獨自對飲,自然屏退了侍從,蕭長寧隻好親自回南閣取筆墨。她飲了酒,酒意上頭,思緒翻湧,反而下筆如有神,渲染,勾畫,鋪陳,一氣呵成。
墨筆以水調和濃淡,寥寥數筆勾畫出他斜飛的眉,凌厲的眼,英挺的鼻,冷峻的下巴,濃墨染上發絲,畫出狐裘,淡墨勾畫遠山屋脊殘雪,也不過兩盞茶的功夫,紙上的沈玹背映大雪,姿態疏狂,栩栩如生。
“挺快的。”沈玹盯著她染墨的指尖,如此點評。
“因為隻用了普通的水墨,若是工筆畫則要細膩得多,光是頭發絲就需從淺到深染二十層色,方能顯出雲鬢花顏之態。不過本宮覺得,沈提督這樣的人物不適合工筆畫,粗獷的水墨便很合適。”
蕭長寧擱下筆,拿起宣紙端詳片刻,尤覺得不滿意,瞄了沈玹一眼,又瞄了一眼畫,嘟囔道:“好像少了點什麼顏色。”
說著,她靈機一動,抬起右手小指在自己唇上輕輕一抹,指腹立刻沾染了些許淡紅的胭脂。她酒意微醺,臉頰醉紅,將尾指的胭脂擦在畫上的沈玹唇上,那抹淡淡的唇紅立刻讓整幅畫都活了起來似的,不多不少,恰好繪出了沈玹剛硬的血色,卻又不顯得女氣。
“這樣就好了。”蕭長寧尤不自知方才的自己有多誘人,隻笑著將墨跡未幹的畫給給沈玹,道:“喏,給你。”
風卷起幾瓣黃梅,連同碎雪蹁跹而入,落在蕭長寧的鬢角,像是幾朵小巧的珠花。
沈玹眼波深沉,並未接畫,而是輕輕握住蕭長寧纖細的手腕,啞聲道:“從昨晚開始,臣便一直想對殿下這麼做了。”
蕭長寧微紅著眼角,疑惑道:“做……什麼?”
話還未說完,沈玹掌下用力,將她的身軀朝自己這邊一拉。蕭長寧驚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前傾,下一刻,沈玹欺身前來,強勢且溫柔地吻住了她的唇,細細舔咬,嘗到了那令他欲念疊生的胭脂的味道。
雪越下越大,手中的畫紙飄然墜地,畫中強勢疏狂的男人此時正摟著她的身軀,吻得深沉綿長。疾風卷來,大雪紛飛,亭邊懸掛的竹簾被風吹斷縛繩,哗啦一聲垂下,遮住了滿亭不合時宜的春-色和旖旎水聲……
第33章 鯉魚
皇宮中。
蓮池藕榭蒙了一層冰雪, 白茫茫的一片中, 幾支枯荷頂著雪塊突兀地佇立冰面。蓮池旁的石塊上,蕭桓執了釣竿, 獨自坐在圓石上垂釣, 時不時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指, 哈出一口白氣。
梁幼容隨著玉蔻散步到這,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一位錦衣華服的小公子披著狐裘, 孤身一人,寂寥無雙, 獨自坐在冰天雪地中垂釣。
天寒地凍, 水面結冰,他卻一眨不眨地盯著毫無波瀾的魚線, 並無一絲不耐。梁幼容想:這不莫不是是個傻子?‘孤舟蓑笠翁, 獨釣寒江雪’,這是江湖隱士才有的闲情雅致,宮中囚徒, 哪有這個豪放的資本?
興許是好奇,她示意玉蔻停住腳步, 獨自向前走去, 幹淨的鹿皮靴子踩在雪地上,驚擾了池邊垂釣的小少年。
蕭桓幾乎是騰得站了起來,眼睛睜得溜圓, 無措地看著突兀闖入的紅裳少女, 一張臉漲得通紅。
梁幼容打量著蕭桓紫檀色繡金的華麗衣裳, 幾乎是一眼就辨認出了他的身份。這個和她一般高的少年,約莫就是她將來的丈夫了……還很稚氣呢,像是鄰家小弟一般眉清目秀,不像個皇帝。
“陛下這樣,是釣不到魚的。天寒地凍,魚兒都藏在了冰面下,凍僵了。”她開口,語氣和冰雪一樣清冷幹淨,不帶絲毫感情。
“朕知道,朕隻是心情不太好,想出來做些什麼靜靜心。”蕭桓有些踟蹰,好奇地打量著面前這個清麗幹練的少女,問:“你是誰?朕從未見過你……”
“陛下雖未見過臣女,但必定聽過。”
“啊,朕知道了!你是太後的……”
“噓!”梁幼容伸出食指按在唇上,說:“噤聲。”
不知為何,她身上總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蕭桓情不自禁地住了嘴,以眼神詢問她。
梁幼容並未理會他的眼神,隻從懷中摸出一支柳葉小刀,清冷的視線緊緊鎖住冰層下的某處,下一刻,她出手如疾風,柳葉小刀如閃電般從她指尖射出,扎破冰層,咕咚一聲沉入水裡。
不多時,冰層下洇出絲絲縷縷的血跡,一尾巴掌大的紅鯉魚翻著白肚浮出破冰的水面。
魚身上還插著一支熟悉的柳葉小刀。
蕭桓呆了,後退一步,怔怔地看著面前紅衣似火的少女,嘴唇幾度張合,愣是沒能發出聲音來。
梁幼容扭頭看他,美麗,冷清,用依舊沒有波瀾的嗓音道:“如果抓到魚能讓陛下開心一點的話,那這尾魚就送給陛下了。”
說罷,她轉身離去,猩紅的鬥篷在白雪中劃過一道豔麗的弧度,如紅梅凌寒綻放,錚錚傲骨。
蕭桓望了望梁幼容的背影,又望了望湖中的死魚,眼淚吧嗒一聲就落下來了。
……這個未來的皇後,好可怕!
東廠。
遠山籠罩在一片朦朧清冷的雪霧中,上下一白,唯有幾瓣落梅點綴著鴉青色的屋檐,靜得如同一幅雋永的水墨畫。
他情不自禁地捏住她的下巴,傾身吻得更熱烈了些,唇舌帶著辛辣的酒香,如同他的人一般盛氣逼人。
良久吻畢,二人唇分,蕭長寧喘著氣,臉頰發燙,連眼尾都染上了豔麗的桃紅,瞪著眼怔怔地看著沈玹近在咫尺的容顏。
沈玹凝望著她,經脈突起的大手情不自禁在她腰腹處徘徊。
蕭長寧從未見過那樣深邃的一雙眼,深得好像能將她整個人吞噬。
“沈玹,你這是……在做什麼呢?”蕭長寧眼中泛著湿潤的光澤,映著茫茫大雪,如此問道。
“在吻你。”沈玹毫不避諱,直白得令人心慌,不知是受欲念的影響,還是因為烈酒入喉,一向低沉的嗓音帶著幾分暗啞,問,“你討厭這樣嗎?”
“不……”或許是酒意上頭,或許是承受不了沈玹如此熱烈直白的索吻,蕭長寧隻覺得渾身熱得慌,思維像是凝滯般,找不到宣泄的出路。她怔愣地抬手,纖細嫩白的指尖帶著墨痕,輕輕撫上自己湿潤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