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玹喜歡她不經意間的示弱和坦誠,又問道:“為何現在又不怕了?”
“本宮又不傻,誰對我好,誰利用我,本宮看不出來麼?況且,我……”
……我喜歡你。她悄悄在心裡說道。
越瑤曾告訴過她:感情一事,誰先動了情,誰就輸了。
如此看來,她已輸得徹底,卻甘之如飴。
“總之,”她玉面緋紅,眼神清澈,強作鎮靜道,“你可願意與本宮結盟,結束外戚幹政?”
沈玹的視線落在蕭長寧緊攥的十指上,已然看穿了她沉靜外表下的忐忑。他沒有說話,隻將案幾上的一杯熱酒推到蕭長寧面前,良久道:“飲下此酒,盟約生效。”
蕭長寧一怔,眼中的忐忑化作驚愕,又逐漸轉變成欣喜:“你答應了?”
沈玹嚇她:“再不喝,本督就要反悔了。”
蕭長寧忙端起酒盞,與沈玹的那杯一碰,發出清越的聲響。顧不上灑出的酒水沾湿了袖口,她一飲而盡,將空酒杯倒扣在案幾上,辣得皺眉吐舌,卻仍笑得燦爛,說:“行必果,諾必踐!”
沈玹望著蕭長寧紅唇上湿淋淋的水光,眸色一暗,不由地想起了昨日在碎雪中的那個深吻。他忍不住伸出一隻手,越過案幾,輕輕拂過她柔軟的唇,拭去那一抹引人遐想的水光,另一隻手端起自己的酒盞送到唇邊,仰首飲盡。
喝酒的時候,他狹長凌厲的眼睛一直望著蕭長寧。烈酒入喉,他卻連眉頭也不曾皺一下,隻朝她舉杯示意,“歡迎加入東廠,長公主殿下。”
不知是酒意上頭還是心旌搖動,蕭長寧隻覺得被他碰過的地方宛如過電,熱流從四肢百骸騰地一聲湧上臉頰,雙腿不自覺發軟。
她隻能掩飾似的輕咳一聲,調開視線道:“既已結盟,有兩件事……本宮需向你坦白。”
沈玹從容自若地收回手,道:“請講。”
蕭長寧竭力平復紊亂的心跳,說:“年關太廟祭祖,太後和錦衣衛會有所行動,你要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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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中的事,沈玹並無訝異,平靜道:“此事,已有內應上報本督。”
這麼快?!東廠辦事的效率還真是……
蕭長寧又有些忐忑起來。雖已與東廠結盟,但和廠中番子比起來,她實在是太勢單力薄了,真擔心沈玹嫌棄她無用,而毀了結盟之約。
沈玹似看穿她心中所想,低沉道:“殿下隻需穩定太後和皇上,其餘的什麼也不用你做,本督自會安排。”
蕭長寧點頭,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沈玹問道:“殿下想坦白的第二件事,是什麼?”
“第二件事……”蕭長寧露出難以啟齒的神色,眼神飄忽了半晌,方鼓足勇氣愧疚道,“先說好,這件事的發生完全是個意外,你聽了莫要生氣。”
沈玹道:“且說說看。”
蕭長寧卻連連搖首,央求道:“不……你答應了不生氣,本宮才敢說。”
沈玹挑眉,不知她又在搗鼓什麼。約莫著想她也犯不了什麼大錯,他索性頷首應允道:“本督應了,說罷。”
蕭長寧緊張地揉搓著袖邊,垂著頭一副愧疚的模樣,支吾了半晌才用細若蚊吶的聲音道:“那個,如果說,本宮不小心……弄丟了你的‘寶貝’,你會怎麼樣?”
“……”沈玹沉默了一會兒,皺眉道:“什麼寶貝?”
第27章 懲罰
蕭長寧以為沈玹是受驚過度一時無法接受事實, 但仔細看他臉色, 又不似生氣的模樣。她一時也拿捏不準,便硬著頭皮解釋道:“上月, 本宮去了一趟淨身房, 找到了你的那個……”
話說到此, 沈玹已然明白, 他沉穩不變的性格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 神色幾番變換,許久才強行歸於平靜。
沈玹道:“殿下千金之軀,去那種地方作甚?我猜猜, 越撫使才是主謀罷?”
他一擊即中, 蕭長寧眉尖一顫, 眼神略微飄忽。
“越姐姐並不知情。”她死也不會將越瑤供出來的,便真假摻半地說:“那時本宮不是挺怕你麼?就想著能不能找個什麼東西制衡你,也好為自己謀條退路, 就陰差陽錯的……”
她已經無顏再說下去了,雙手摳著袖邊,留給沈玹一個隻可意會的眼神。
火盆上溫著的酒散發出醉人的酒香, 熱氣嫋嫋。蕭長寧已經做好了迎接暴風雨的準備, 可等了許久, 想象的暴風雨並未到來。
沈玹隻是慢慢屈起一條腿, 單手搭在膝蓋上, 頗有幾分審訊的架勢, 緩緩道:“本督很好奇, 如何個陰差陽錯法?”
蕭長寧仿若被扼住了喉嚨,方才結盟積攢的些許底氣散了個七八分,提醒沈玹道:“你說好了不生氣的。”
沈玹笑得有些陰涼:“本督沒生氣。”
“就……回來之時,被你養的狗察覺,搶去吃、吃掉了……”最後幾個字已是低不可聞。
沈玹嘴角抽了抽,像是在竭力遏制著什麼,那張俊美凌厲的面容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絲茫然和崩塌。
他不知道一個人要倒霉到什麼地步、巧合到什麼地步,才會有這般跌宕起伏的遭遇。
蕭長寧見他沉吟不語,心中越發愧疚難安,適時伏低做小:“或許你那惡犬是本宮命中一劫,誰也料不到會有那番遭遇……本宮真不是故意的!早料到今日,我是萬萬不會行此下策的,你別生氣,是本宮錯了。”
沈玹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問:“就是我家狗吃壞肚子的那日?”
蕭長寧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抬起秋水般的眼說:“吃了那樣的東西,能不壞肚子麼?”
長公主可謂是十分有理了!
沈玹繃著一張臉,正醞釀著滿腹壞水,就見蕭長寧將雙手擱在案幾上,湊過來及有誠意地說:“本宮會想辦法賠一個給你的。反正,沈提督青春正盛,也不急著用它不是麼?”
“不必了。”沈玹揉了揉眉心,額角跳動道,“本督用不著。”
哦?用不著的意思就是,不會計較她的錯誤了?
蕭長寧心下一喜,仿佛陰雷滾滾的天中乍現一線曙光。
可下一刻,沈玹的一番話便將她打回了原形:“不過,長公主如此陰害本督,此時絕不能就此作罷。”
說著,他掏出懷中的無常簿,在蕭長寧驚憚的目光中慢斯條理地潤了墨,一邊寫還要一邊念出聲,用低且沉的語調一字一頓地說:“某年月日,長寧長公主竊本督之……”
凌遲之刑也不過如此!
“別別別!”
傳聞中被記上無常簿的人,都沒有什麼好下場。蕭長寧倒不怕沈玹殺她,隻是擔心自己的清名受創,情急之下直起上半身身,伸手捂住了沈玹的簿子,軟聲懇求:“別寫上去。若是你這簿子讓旁人瞧見了,本宮豈不是成了眾人的笑話?”
沈玹捻著鼠須細筆,似乎勉強松口的樣子,沉聲道:“那,殿下該如何補償本督?”
“借別人的,還你一個新的‘寶貝’……”
沈玹根本就不聽她說完,抬筆揮墨:“某年月日,長寧……”
“好,本宮不提這個!”蕭長寧死死地捂住他的無常簿,著急道,“那你說,你想要本宮怎麼做?”
“很簡單。”沈玹道,“搬回本督的寢房,貼身服侍本督三月。”
蕭長寧微微瞪大眼,不可置信道:“你讓一個長公主做你的侍婢?”
“還要同睡,侍婢可爬不上本督的床。”沈玹幽深的眼睛盯著她,如此說道。
風吹落簌簌的雪花,炭火發出噼啪的脆響,蕭長寧猶豫了一瞬,慢慢縮回手。
沈玹將她的猶疑和忐忑收歸眼底,望著她微微緋紅的耳尖,肅然道:“殿下可知,東廠如何處置那些拿了不該拿的東西的罪人?”
蕭長寧搖了搖頭,心想本宮不想知道呢……
沈玹已經說出口:“將其手腳砍去,挖眼割舌,做成人彘,使其不能再拿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能再看非禮之物,不能再說不該說的話。”
“本宮答應就是了,做什麼說得如此嚇人。”自知拗不過沈玹,蕭長寧軟軟地瞪了他一眼,微紅著臉說,“不過,本宮從未伺候過別人,沈提督可別指望本宮能做得多體貼。”
約莫是覺得被沈玹牽著鼻子走有失長公主的威儀,她又小聲補上一句:“你們東廠折騰人的法子真多。”
沈玹隻是平靜地合上簿子,輕輕勾起嘴角道:“若是真想折騰你,長公主殿下是沒機會抱怨的。”
他微微張嘴,指了指自己的舌。
蕭長寧忙閉緊嘴,仿佛真會有刀子來剜自己的舌尖似的。但她性子鬧騰,沉默了片刻便忍不住了,問道:“沈玹,你真的應承我了?”
沈玹反問:“我像是會出爾反爾之人?”
“不是,隻是覺得不太真實。若放在三個月前,本宮絕對想不到自己會與東廠同仇敵愾。”蕭長寧彎了彎唇,眼中的謹慎和忐忑已消散不見,說:“本宮會幫你的。”
“還是那句話,殿下什麼也不用做,還如往常那般,替本督穩住皇上便可。”沈玹淡然道,“這很重要。本督不想未喪命於外敵之手,卻死於同盟內鬥。”
他此話言外有意,蕭長寧自然聽出來了,頷首道:“本宮明白。”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蕭長寧心中雀躍無比,她需回去好生準備一番,做好萬全之策來應付接下來的三個月。
蕭長寧起身,朝門口走了兩步,又回首佇立,問道:“沈提督,你會保護好皇上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