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她早該知道的,可她無法控制自己。她忘不了高燒那日沈玹溫暖有力的臂彎,忘不了他沉穩結實的胸膛……
“本宮未曾生氣。”
“撒謊。”
沈玹一向強勢,蕭長寧本習慣了見好就收,此時心煩意亂下卻不願低頭,滿腔憂憤叫囂著要宣泄。她倏地抬眼,眼神清亮澄澈,凝望著沈玹認真道:“今日上午,沈提督問本宮何為‘天下君父’……”
沈玹一挑眉,似乎驚異於她忽然提及這個話題。
“提督說‘天下君父’是為君者要將天下蒼生看做親父,如孝敬父母般心系蒼生,那時本宮並未反駁。而現在,本宮要告訴你,你錯了。”
蕭長寧身形繃緊,明麗的面容上布滿了掙扎之色。她攥緊袖子,指尖發顫,聲音卻平穩而篤定,一字一句道:“國為家,君為父,威嚴不可失!天下平民草芥眾多,帝王卻隻有一人,如何能人人兼顧的過來?若君無天威,百官無首,民眾不從,雖有國而無君威震懾,當江山瓦解、天下崩殂,一如現在群雄並起,奸臣當道!所以,你的見解雖然新奇,但卻是錯的!”
說到此,她眼眶發紅,也不知道自己突然犯了什麼倔,又哽聲重復一遍:“本宮沒有錯,錯的是你!”
蕭長寧眼中氤氲著水霧,看起來更是明亮柔弱。她咬著唇,身子明明害怕得發抖,聲音卻有著不同於往日的執著,擲地有聲,宛如碎玉,帶著前所未有的決然之色。
沈玹自始至終不曾言語,神色凝重,似是在思索她這番話的含義,又似是不明白她到底在堅持些什麼。
蕭長寧飛快地擦去眼角的淚。她知道自己在遷怒,隻是找個借口發泄而已。
她反駁了沈玹,罵了不可一世的沈提督,她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雖然懼怕死亡,但也酣暢淋漓。
屋內靜得可聞落針,她紅著眼與沈玹對視,等著他的一個裁決。
不知過了多久,沈玹微微坐直了身子,朝她伸出一隻修長寬大的手來。
蕭長寧平靜地閉上眼,湿潤的眼睫微顫。她知道自己的脖頸細嫩而又脆弱,隻要輕輕一捏,她便能徹底從這糟糕的命運中解脫……
然而,沈玹隻是用粗粝的指腹輕輕抹去她眼角的淚漬,‘嘖’了一聲道:“臣與殿下身份不同,見識自然也不同。錯了便錯了,哭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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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長寧小巧的鼻翼泛紅,微微翕合,險些又哭出聲來。
她寧可沈玹對自己兇惡些,壞些,她寧可恨沈玹,怨沈玹,也不願如此不明不白地過活,作繭自縛。
沈玹起身,一把將蕭長寧拉起來,張揚的眉微微擰起,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道:“我們出門一趟。”
“出門?去哪……沈玹!”話還未說完,眼淚未幹的蕭長寧便被沈玹拉出門外,隨即塞上了一輛寬敞溫暖的馬車中。
兩刻鍾後,百來名番子集體出動,肅清了京師最繁盛的琳琅街。
天色陰沉,寒鴉掠過屋脊,番子們俱是按著刀劍佇立道旁,嚴陣以待;小販商家縮頭縮腦,戰戰兢兢,不知道的還以為東廠又要有什麼驚世之舉了。
馬車內伸出一隻骨節幹淨有力的大手,輕輕挑開簾子,露出東廠提督太監那張狂妄俊美的臉來。
沈玹率先下馬,又將一臉茫然、餘怒未消的蕭長寧扶了下來。
他引著華美尊貴的長公主到了珠寶鋪子前,朝她微抬下颌,用睥睨塵世的語氣傲然道:“隻要長公主消氣,想買什麼都可以。”
蕭長寧心境大起大伏,腦中一片空白,拿不準沈玹這是在置氣還是在發瘋。
“不、不用……”她磕磕巴巴。
沈玹卻對冒著冷汗跪在地上的掌櫃道:“將你家的鎮店之寶拿出來,買了。”
什麼?等等!
沈玹又牽著蕭長寧到了一家綢緞莊,蕭長寧已是手心出汗,堪比承受酷刑,連連搖首道:“別……”
沈玹自顧自道:“最新花式的綢緞各來一匹。”
又到了酒樓旁,蕭長寧已是承受不住了,顫巍巍道:“真不用,這些本宮都不喜歡。”
聞言,沈玹平靜地看她,反問道:“那殿下喜歡什麼?”
“本宮喜歡……”
疾風驟起,卷起二人的衣袍交纏。天空中下起了細碎的雪花,開始是一片兩片,不稍片刻便越來越多,越來越密,落進他的肩頭,落在她的眼裡。
今年的第一場初雪,竟在此時悄然降臨。
蕭長寧忽的扭開視線,快步走到一旁無人的小巷口,獨自平復微微躁動的胸腔。
“長公主……”沈玹薄唇微張,才說了幾個字便忽的住了嘴。
他似乎覺察到了什麼,眼神倏地變得危險而凌厲起來,一把將蕭長寧推在牆上,將她纖細的身軀禁錮在自己懷中,自上而下俯視她,冷聲道:“別動,本督身後的屋脊上藏了人。”
蕭長寧一僵,緊張地望著沈玹近在咫尺的俊顏,小聲道:“那怎麼辦,呼救麼?”
沈玹嘴角一勾,笑得很是陰冷:“既然有人急著送死,便成全了他。”說罷,沈玹幽黑的眼睛宛若深潭,定定地望著蕭長寧,道:“不能打草驚蛇。現在,本督要引他動手,需要殿下配合。”
蕭長寧顧不得胡思亂想了,艱難地吞咽了一番,問:“如……如何配合?”
她眼中倒映著京師輝煌的街道,倒映著深青色的天空和瓦楞,也倒映著沈玹恣意的笑容。他說,“得罪了。”
漫天飛雪,小巷僻靜,沈玹忽的傾身,溫柔而又強勢地吻住了她的唇,將自己的後背毫無保留地暴露出來。
雪花冰涼,他的吻卻炙熱得不像話,蕭長寧隻覺得自己的靈魂也被他吸走,心中一直堅守的某根線吧嗒一聲斷裂,唯留一具僵硬的軀殼攀附著他,任由他攪得天翻地覆。
第25章 同道
此時街道空曠,萬籟俱靜, 瀟瀟暮雪籠罩著京師古樸的房舍, 不稍片刻便積攢了一層如煙似霧般的白。
蕭瑟的冬風一陣接著一陣鼓動, 卷積著碎雪撲面而來, 落在沈玹的鍍金烏紗官帽上,也落在了驟縮的瞳仁裡。
她睜著驚愕的眼,滿世界都是紛紛揚揚的白, 滿眼都是沈玹放大卻毫無瑕疵的容顏。
唇上的觸感太過真實,湿熱柔軟, 混合著他幹淨的呼吸,帶起一股酥麻且陌生的悸動,心跳如鼓,幾乎要撞破胸膛。她被動承受著他的攫取, 呼吸困難, 雙腿發軟, 隻能徒勞地攀附著他寬闊結實的肩,從唇縫中發出細碎的嗚咽聲。
沈玹平日為人冷硬,這一吻倒是出乎意料的熱情綿長。他半睜著眼, 睫毛下的雙眸幽深沉靜, 倒映著蕭長寧雪腮緋紅、被動承歡的可憐模樣……
本來隻是淺嘗輒止的吻,現在卻有些欲罷不能了。他危險地眯了眯眼,眼眸似乎更幽深了, 幹脆一手託著她軟若無骨的腰肢, 一手輕捏她的下巴, 舌頭長驅直入翻攪,發出黏膩的、令人羞恥的水聲。
蕭長寧感覺到自己一直以來堅守的某樣東西在此時轟然倒塌,碎成齑粉。她如同一葉葦草,徹底卷入了名為‘沈玹’的漩渦中。
就在此時,疾風驟起,平地裡乍起無數利刃破空的聲音。
蕭長寧還來不及反應,便見沈玹忽的睜開陰冷的雙眸,唇舌撤出,單手摟著蕭長寧旋轉避開,幾乎同時,數支羽箭擦著他們的身形齊刷刷釘入一旁的石牆中,箭矢入牆一寸,箭尾仍餘顫不止發出嗡嗡的聲響,可見來人並不簡單。
又是數箭齊發,沈玹不慌不忙,揚起黑色的披風大力一卷,幾支箭矢被他盡數卷入披風中化去了力道,鐺鐺幾聲過後,來勢洶洶的箭矢宛如廢鐵般掉落在地。
“有刺客!保護廠督!”小巷外的番子們聽到了動靜,如嗅到了血腥味的蒼狼,瞬間聚攏嚴陣以待。
林歡不知從何躍出,如寒鴉般攀上屋脊,奔跑間彎刀已出鞘,手起刀落一路砍殺過去,兇猛得不像是那個貪吃又天真的少年。
蕭長寧呼吸凌亂,唇上泛著可疑的水光,紅著眼藏在沈玹的身後。她知道,這才是茹毛飲血的東廠太監真正的面目——強大,狠辣,所向披靡!
心潮疊湧間,又是一條黑影從天而降。她心一驚,定睛一看,卻是趕來支援的蔣射。
屋脊上,林歡領著番子與黑衣刺客鬥得正狠,蔣射亦是一言不發地彎弓搭箭,手開二石大弓,拉弦如滿月,劍尖直指對面屋脊上四處逃竄的黑衣刺客。
“留活口。”沈玹將蕭長寧護在自己身後,涼薄的唇微微張合,不帶絲毫感情地命令。
蔣射點了點頭,松手,箭矢破空而去,射穿一名刺客的肩膀,又釘進第二名刺客的腿中。僅是眨眼一瞬,兩名刺客哀嚎著,應聲從屋脊上滾落,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骨骼碎裂的聲音。
蕭長寧喘著氣,呼出的熱氣在寒風中瞬間凝成霜白,看得心驚膽戰。
蔣射反手從身後箭囊中摸出羽箭,連開數箭,例無虛發,雖身在局外,卻與近距離攻擊的林歡配合得天衣無縫,不愧有神射手之稱。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屋脊後藏匿的刺客團伙被肅清得差不多了,唯有一名頭目打扮的高大刺客身手非凡,靈活敏捷,見形勢不利,便一路斬開攔路的幾名番子,朝西邊逃竄開去。
這名刺客的動作實在太快了,林歡追不上,便收了染血的彎刀,逆光站在烈烈風雪的屋脊處,朝下頭的蔣射喊道:“蔣大哥,射他!”
蔣射沒說話,隻翻身上了屋檐,站在翹起的翼檐上,將弓弦拉到極致,鎮定的目光鎖定已成為一個跳躍的黑點的刺客。
蕭長寧看得心都揪起來了。
一般人的弓箭最多射出六十丈遠,而此時的刺客已快逃出七十丈外,無論怎麼看都像是回天乏術了。
一旁,沈玹淡然而立,沉聲指點道:“西北風,留意風速。”
蔣射頷首,微微調整了箭矢的方向。在刺客騰身躍起,準備藏入巷中的那一瞬,蔣射松弦,箭矢帶著咻咻風向破空而去。
下一瞬,刺客慘叫一聲,應聲而落。
這場暗殺持續了不到一刻鍾,便被東廠盡數剿滅。沈玹麾下的實力,蕭長寧今日算是徹底地領教了。
“收場。”沈玹一聲令下,深邃的眸子浸潤在碎雪中,頗有幾分清冷。
見蕭長寧一聲不吭,他回過身來,輕輕握住她微冷的指尖,皺眉道:“沒事罷?”
蕭長寧望著他張合的薄唇,腦中不自覺地回想起方才被這張唇吮吸攪弄的情形,一股熱流從四肢百骸直竄頭頂,使得她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漲紅起來,雙腿不自覺地發軟,幾乎要扶著牆才能勉強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