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站著的就隻剩下葉敏淑一個,面對這整整齊齊的一家子,不僅像個外人,還像個等待審判的犯人。
這讓她表情愈發僵硬,好半晌才聽老爺子道:“你不是有事要跟老二商量?現在人來了,說吧。”
她隻能強擠出一個笑,“其實也沒有什麼,我主要是聽說老二回來了,心裡高興,來之前還打電話告訴了季鈞。可惜他人在南省,再高興也沒辦法回來,過個中秋也不能和家人團圓。”
說著又眼圈一紅,“他也是好五十的人了,這一去就是兩年多,還要親自下地看收成,想想我都覺得心疼。”
哦,這是丈夫不在,兒子又不聽自己的,實在沒了倚仗,隻能老話重提,想辦法把丈夫弄回來。
葉敏淑一回來,老爺子就去叫季鐸,林喬來的時候就有所猜測,沒想到葉敏淑折騰來折騰去,還是那些老招數。
說起來季澤轉業也有兩年多了,葉敏淑早就死了心,他這兩年廠子也做得風生水起,說出去並不算丟人。但季澤跟季鈞不一樣,給錢行,給東西也行,請客做面子同樣行,但想管他的事,沒門。
兩年裡季澤沒和她說過一次廠裡的事,每次她提起,也隻是笑聽著,一句不接,更別提在家裡給她撐腰了。
有多少次她都氣得破功,哭著說養個兒子不知道向著媽,還不如養個白眼狼,自己怎麼這麼命苦。
之前兩年季鐸不在家,老兩口擔心兒子,她不敢提,現在人終於回來了,她也就按捺不住了。
可惜話說了,眼淚也掉了,屋內卻一個有反應的都沒有。
葉敏淑不由看向家裡最疼季鈞的老爺子,“爸您也知道,季鈞小時候挨過凍,每天不泡泡腳,那腳就跟冰棍兒似的。兩年多了,他身邊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我這心哪能放得下,您還是把他弄回來吧。”
季鈞小時候挨過凍,除了被季家小叔丟出來那次,他還有什麼時候挨過凍?
這話是在戳季老爺子的軟肋,又何嘗不是在戳徐儷的心窩子。
因為那次季鈞差點沒了,她後來一直把這個孩子死死護著,連自己的孩子都沒保住,最後又得到了什麼?
徐儷垂了眼,沒有說話,然後就感覺手被旁邊一隻溫軟的小手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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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頭,林喬正安慰地望著她,再旁邊,還有同樣注視過來的自家兒子。
她這心裡一下就沒那麼堵了,反手緊握住林喬的,另一隻也輕輕在上面拍了拍。
老爺子看到了,不僅沒有如葉敏淑所願生出心疼,看大兒媳的眼神反而更冷,“那你知道老大為什麼會被調走嗎?”
葉敏淑一噎。
要說一點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不然聽說季鈞要被調走後,她也不會那麼慌了。
可老爺子看似脾氣火爆,在家事上一直有些和稀泥,她也是知道的。不然當初她傳了老二跟林喬,老爺子也不會隻是冷著她了。
隻是以前都和稀泥,今天卻問得如此直白,還當著老二跟林喬的面……
她有些無法回答,季老爺子也就替她回答了,“是因為你寫舉報信,舉報喬喬在職期間進行私人經營。是因為你撺掇老大,回來找我要喬喬把配方賣給你娘家大哥。你做了這麼多,給喬喬道過歉嗎?”
老爺子提高了聲音,“你傳老二跟喬喬的謠言,把婚事推給老二,跟老二和喬喬道過歉嗎?”
這兩年季鐸不在,老爺子面上不顯,實際上心一直懸著。
有時候晚上睡不著,他不禁會想,萬一有個萬一,他這一輩子都對不住這個小兒子。
孫子的婚事硬推給了小兒子,沒跟小兒子說過一聲抱歉,還有喬喬……
他答應老林會照顧她一輩子,可從她進了門,就一直在受委屈,又哪裡真照顧好了。
老爺子望著大兒媳震驚的臉露出冷笑,“做了這麼多連句道歉都沒有,還想我把老大弄回來?”
當著季鐸和林喬的面把那層遮羞布撕了個粉碎。
這回葉敏淑不隻是臉色漲紅了,完全已經漲成了豬肝色。
她最要體面,尤其是在林喬這個現妯娌前未來兒媳婦面前,老爺子這樣,等於是把她的面皮撕下來給人踩。
可季鈞不在,沒人會幫她說話。
季鈞要是再不回來,不隻現在,以後也沒人幫她說話。
葉敏淑咬咬牙,面上表情都有些扭曲,最後還是一轉頭,“老二,喬喬,對不起。”
這句話簡直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本以為就算為了在老爺子面前做面子,兩人也會說聲沒關系,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結果林喬隻是看她一眼,“道歉我聽到了,但我不接受。”
林喬可以跟老爺子徐儷相處,是因為老爺子徐儷雖然瞞了她,卻一直對她很好,更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手幫了她。
她可以跟季鐸緩和,是因為季鐸在拿真心待她,也願意為他們這段感情做出改變。
她甚至跟季澤都沒那麼大隔閡,畢竟季澤確實對當初的事情有悔意,幾次碰到她有需要,都主動幫忙。
可葉敏淑憑什麼?
憑她三番兩次想坑她,從來就不拿正眼待她?
林喬站起了身,“爸,媽,如果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完全沒給葉敏淑任何面子,弄得葉敏淑臉上陣紅陣白,下意識又去看季鐸。
沒想到林喬這麼冷硬的態度,季鐸眉都沒皺一下,竟然也站起身,一副要跟著走的架勢。
這還是那個出了名的難以親近,誰介紹對象都不看的季家老二嗎?
一愣間,就連向來好脾氣的徐儷都站了起來,“我覺輕,熬不住,也先回去了。”
瞬間就要走三個,老爺子居然也不攔人,“那你們就回去吧。”
葉敏淑終於急了,“老二,季鈞好歹是你大哥,小時候沒少背著你,你就忍心讓他在南省吃苦,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
“南省怎麼了?”林喬突然回過頭,“他在前線吃苦受罪,還隨時有生命危險,就有照應的人了?”
這話顯然是在袒護季鐸。
“你們傳我跟他的闲話,把婚事推給他的時候,怎麼沒想著他好歹是你們弟弟?”
又是一句,懟得絲毫不留情面。
季鐸明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可見她這樣,眸底還是不覺升起些暖意。
他從小就表現得比同齡人更聰明、更早熟,也因此,從小父親對他的要求就更嚴格。
後來少平出事,他連性格裡那一點霸道張揚都收斂了,在外人看來,大概已經強大到無堅不摧,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可喬喬依舊擋在他面前,把大嫂那番話全懟了回去。
季鐸捉住了身旁那隻手,“大嫂既然擔心大哥,那就過去照顧,我幫大嫂安排。”
話畢連葉敏淑的反應都沒有看,開門便走。
好一會兒,葉敏淑才想起去看季老爺子,“爸!”語氣裡已全是委屈。
可惜季老爺子不是季鈞,不會因為她被人家兩口子連懟了而心疼,“老二說得對,你要是不放心,就跟過去。小玲我跟你媽幫你照顧著,反正還有不到一年她就高中畢業了,也用不著你整天跟著。”
不僅贊同季鐸剛那話,連季玲該怎麼安排都想好了。
葉敏淑眼前一陣發黑,另一邊,林喬一出門,就看到了天上明亮的月亮。
瑩瑩一輪淺白,邊緣雖還不夠圓潤,依舊給這兩進的四合院鋪上了一層柔和的輕輝。
“要不要走走?”
“走走?”
夫妻倆幾乎同時望向對方,又同時開口提了同樣的建議。
這讓季鐸不覺緊了緊握著她的手,林喬感覺到了,也反手回握過去。
難得的、以前從未有過的十指相扣。
可又自然的、彼此緊貼的,仿佛他們原本就該如此。
“宋靜和於晉訂婚那事,是你告訴大嫂的吧?”林喬想起一件舊事。
這男人可不喜歡管別人的闲事,要不是他說的,他怎麼就那麼確定葉敏淑生病,是被這件事氣的?
季鐸沒有否認,“我還跟她說你破格考上清大研究生了。”
那真是夠損的,簡直是在誅心,果然這男人看著一派沉穩,骨子裡記仇著呢。
不過這話哪怕說給季鈞,季鈞都會為他們高興,真正能被氣到的也就隻有葉敏淑。
“不到退休年紀,我不會讓他們回來。”穿過前院與後院相連的月洞門時,季鐸說了句。
林喬轉過頭,發現男人下颌微抬,正在看四合院檐角墜著的鈴鐺。
秋高氣爽,四下無風,大鈴鐺靜靜垂著,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要聽一下嗎?”季鐸轉眸問她。
林喬還沒反應過來,男人已經退後幾步,助跑,腳在牆上一蹬一躍,抬手精準地撥在了鈴鐺上。
幾乎是瞬間,安靜的院子裡響起鈴鐺清脆的撞擊聲。
季鐸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表情嚴肅,呼吸間絲毫不亂,倒一點不像是才做了這麼幼稚的事。
他和林喬一起望著檐角,“鐸不是大鈴鐺嗎?小時候我生病,咱爸咱媽都要上班,顧不過來,就是大哥背著我,拿了長杆子撥鈴鐺給我聽。”
季鈞比他大十幾歲,也是真的疼愛過他的,在他小時候,季鈞還沒有結婚的時候。
隻是人生往往如此,走著走著就走散了,尤其是老人都過世後。畢竟誰都有自己的小家,有自己的小日子要過。
季鐸重新牽起了林喬的手,“你要是喜歡聽,以後我給你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