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季鐸無言,季澤在對面聽著,臉上也生出些急色,“不是,小叔他……”
“這不關你的事。”林喬笑著打斷他,還給他杯子裡又添了些酒,“當初和我定親的是他,跟我結婚的也是他。他要是不願意,大可以直接說,何必婚都結了,又幫著家裡人瞞我,把我當外人?”
微笑裡藏著真,是她很少會展露出來的尖銳。
季鐸忍不住望向她,低低叫了聲:“喬喬……”
話還沒說完,那邊季澤先繃不住了,“這些哪能怪小叔,明明是我!”
進門他就先自罰了一杯,本就有些上頭,後面和林喬道歉,這些天所經受的壓力和愧疚、懊惱又一起湧上來,衝得他徹底沒了理智,“明明是我對不起小叔,把娃娃親推給他,現在還要連累他……”
季鐸剝蝦的動作都停了,一個眼風甩過來,眼裡盡是冷意。
季澤被凍得一機靈,突然反應過來他酒意上頭,把最不該說的說漏嘴了。
他趕緊去看林喬,隻希望自己舌頭喝大了林喬沒聽清。
林喬卻已經放下了酒杯,聲音冰涼,“讓他說!為什麼不讓他說?”
第69章 說開
這一句“讓他說”說得十分冷靜,可也因為太冷靜了,聽得季澤渾身發僵。
他有些不敢去看自家小叔的臉色,季鐸挺拔的身形也頓在了那裡。
但事已至此,季鐸從來都不是逃避的性格,他把剝好的蝦仁放進林喬碗裡,注視著林喬,“我來說吧。”
真話已經逼出來了,誰說都一樣,林喬點點頭表示自己無所謂。
季鐸就垂眸擦了下手,“當初外面有些傳言,說你是家裡定給我的,住在咱們家,就是因為和我好事將近,準備結婚。咱爸那個人你是知道的,一諾千金,答應你爺爺會照顧你一輩子,就不可能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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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點林喬相信,換了任何一個人,在有林守義寫信那件事之後,她找上門,都未必願意履行這個婚約。
季老爺子卻沒有任何猶豫,在不知道事情真相之前就讓季鐸陪她回去解決問題,還開了介紹信。
“事情鬧成這樣,再讓小澤娶是不可能了,有這個傳言,你在家裡也會很尷尬。爸媽不想以後你在燕都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這才讓我娶的,我同意了。”
季鐸還是他一貫簡練的說話風格,隻陳述事實,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對於老爺子會這麼選擇,林喬也不是不能理解,但……
“當初為什麼不直接和我說?不管是小澤不同意,傳言,還是娃娃親要換人,為什麼都不和我說?”
結婚對當時的林喬來說的確是最好的選擇,但季家要和她直說他們家不願意,她也不可能死纏爛打硬嫁。
可不論老爺子徐儷還是最後決定跟她結婚的季鐸,從來都沒有說過,她一直以為這一場婚姻,是雙方達成共識自願的。
季鐸被問得有些沉默。
他沒法說是怕林喬以後和大哥一家相處起來尷尬,因為他知道老爺子還有一層考慮沒說,是想幫大兒子一家遮醜。
十個手指頭雖然不一樣長短,但咬一咬哪個都疼。
做老人的總希望家庭和睦,能不鬧掰就不鬧掰。如果林喬知道這事,從進門起她和老大一家就是敵對的,這個家也就等於散了,永遠都不可能有和睦的那天。
可老爺子考慮再多,也架不住葉敏淑一雙眼盯死了林喬,甚至越做越過,最後讓他不得不親手把大兒子送了出去。
最終他隻看向林喬,“這事是我們家做得不地道,讓你受委屈了。”沒說要瞞著林喬,到底是誰的主意。
可他不說林喬也能猜到,要是他自己的主意,不涉及到他人,他剛剛就說這事是自己做得不地道了
相處近一年,這男人的脾性她也算摸得差不多。責任心強、守諾也重情,不然不會顧少平都去世那麼多年了,依舊照顧著顧老,幫顧老找人,幫顧少平找真相。
但作為被他守諾的那個固然很安心,作為被蒙在鼓裡的那個,林喬卻很難不覺得不快。
有些事既然已經問了,她幹脆一次性問個清楚,“當初那傳言是有人故意傳的吧?”
這話聽得季澤面上一燙,但他這次沒有選擇逃避,“是我媽傳的,她想把這門婚事攪黃了。不過這也不全怪她,是我自己態度有問題,我當時要是直接答應,或者找你說清楚,可能也就沒後面這些事了。”
做生意這事也是,他但凡像小叔一樣夠果決,等他媽發現的時候已經無法改變,哪至於折騰這麼長時間,折騰得他爸被遠遠調走。
他給自己的酒杯滿上,端起來望著林喬,“對不起,這事我們全家都欠你一個道歉。”
“所以這事解釋完了?”林喬看看叔叔,又看看侄子,站起身,“那你們先吃,我去食堂。”
“喬喬。”季鐸緊跟著就站了起來。
然後是手足無措的季澤,“小嬸,我……”
“你們丟給我這麼大個炸彈,總得讓我消化一下吧?”林喬打斷他的話,先去水池洗了個手。
洗完,她用毛巾擦了擦,去客廳門口的衣架上拿下外套就出門了。
望著那道窈窕的身影遠去,叔侄倆都站在門邊半晌沒動。
“對不起,我好像又搞砸了。”好半晌,季澤率先垂下頭,語氣懊惱又沮喪。
季鐸始終注視著院門的方向,“她氣的不是你,是我一直瞞著她。”
林喬氣的還真是這個,畢竟季澤當初願不願意,她嫁的都是季鐸,季鐸才是她的枕邊人。
她能理解季鐸這麼做的理由,誰家裡有了醜事,都不願意讓一個外來的還跟他們沒有多熟的新媳婦知道。老人家想和稀泥,季鐸也同意了,自然不可能答應了父母又偷偷告訴她,把親生父母也陷於不義。
可能理解,不代表她不會生氣。
換親這個事季家全家都知道,獨獨瞞著她,就好像合起伙來在拿她當傻子。
以前季鐸隻想跟她做合作伙伴也就算了,他既然想跨過她的舒適區,還這麼瞞她,真當她是那種覺得能被騙一輩子也是種幸福的女人?
林喬天生就沒從父母那裡遺傳到浪漫天真的基因,她要是隻有天真和浪漫,童年最渴望被疼愛的時候心態就崩了。
也還好她不是容陷愛、戀愛腦,不然真陷進去了再知道這些,肯定就不隻是生氣了,當然戀愛腦也可能自動幫對方找好理由。
早春傍晚的風還是有些涼的,林喬踏著暮色走出去沒多久,整個人就徹底冷靜了下來。
不就是認錯人了嗎?
不就是一直被蒙在鼓裡嗎?
她來季家履行這個婚約,本也不是為了找個合自己心意的伴侶,不管怎麼說季家都幫了她,這個情得領。
至於領情之餘的,有些事既然已經說開了,那不如幹脆說得再清楚一些。
林喬回去的時候,季澤已經走了,廚房昏黃的燈光下隻有季鐸還坐在那裡,像是一直在等她。
察覺到她的腳步聲,男人轉回了頭,“回來了。”
林喬“嗯”了聲,走過去坐下,發現桌上除了錢、賬目,還多了一份紙質合同。
“那是小澤擬的。”季鐸順著她的視線掃了眼,“他已經申請了營業執照,正式建廠。”
林喬拿起來看了看,大概是覺得愧疚,季澤這次給她的分成是四成,刨除分給老員工那一成,他自己就隻剩下五成了。
“喝點熱水吧。”季鐸遞給她一個杯子,見她沒接,又放到了她面前的桌面上。
這其實是一個求和的信號,關於剛剛的事,他還想好好和林喬說說。
林喬卻沒碰那杯水,手裡的合同也放下了,“這場婚姻對你來說,是一種負擔吧?”
話問得突然,季鐸也著實沉默了下,但很快他就在林喬的注視下抬起眼,眼神黑沉而直接,“你想聽真話?”
“當然是真話。”林喬毫不避讓直視回去,“假話我這快一年聽得還少嗎?”
季鐸也就望著她,道:“是有點,但那不是針對你,是針對婚姻本身,畢竟這原本並不在我的規劃之內。”
他不是個情感需求很重的人,對婚姻和家庭也沒有執念,寧願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花在工作上。把婚約推給他,等於是打破了他原本的規劃,弄亂了他生活的節奏,從此他肩上多了一層責任,身上多了一層束縛。
隻是這事是他們家對不起林喬,不是林喬對不起他們,他不可能會怪到林喬頭上。
而且經過這快一年的相處,他也早不覺得這場婚姻是什麼負擔了。
可林喬卻問他:“既然不在你的人生規劃之內,你想回到原本的軌跡上嗎?”
這話就像一盆冷水,比林喬發現真相時那一句“讓他說”還要冰涼,季鐸第一次問了一句廢話:“你什麼意思?”
林喬話語很冷靜,“我仔細想過了,其實我想來履行這個婚約,目的也不單純,並沒有資格要求你、要求季家什麼。如果你覺得這場婚姻是一種負擔,咱們可以各退一步,這個配方就當我送給你們的謝禮了。”
如果季鐸是原書男主,以後注定要和她離婚,他們彼此就是一場各取所需的合作,並不算什麼。
可他不是,那林喬等於是違背了他的意願,被強塞給他的,不管這個強塞的人是林喬還是季老爺子。
那既然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又何必非得將這個錯誤進行下去,弄得彼此都不是很痛快?
林喬望著季鐸,等著聽他的答案,沒想到男人沉眸注視她良久,突然笑了,被氣的,“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男人冷眼掃過那份合同,就那麼壓著餐桌逼視向她,“先不說我既然答應結這個婚,就從沒想過要離。我要是真覺得是負擔,大可以把你放在家裡當擺設,還用得著在意你的感受?”
“你瞞我這麼多事的時候,也沒見在意我的感受。”
林喬雖然要仰了頭望他,氣勢卻一點也不弱,說得季鐸表情一滯,啞口無言。
“而且你說婚姻是嚴肅的,不能動不動就提離婚,但這場嚴肅的婚姻本來就是從隱瞞中開始的。”
她語氣平靜又丟出一句,這次季鐸整個氣勢都沒了,低眸看她半晌,聲音也低下去,“這都是我的錯,你要怎樣才能消氣?”
這一句甚至不是求和,而是在哄了,要是讓他手底下的兵聽到,八成會以為他們季團長被人穿越了。
林喬臉上卻沒什麼動容,抬眉反問回去:“你要怎樣才肯離婚?”
“不離,沒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