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鐸望著他半晌沒說話,過了會兒,晚風中才傳來男人冷沉的嗓音,“用多久了?”
“一直都用的這個啊。”季澤說,“從那次我跟您談完,準備擴大規模,就開始用這個了。”
那是挺久了,以他現在的銷售範圍,估計半個燕都城都知道了。
隻是一來離得遠,二來季澤也比較小心,部隊這邊一直沒過來賣,都兩個多月了,季鐸竟然沒發現。
這讓季鐸再次沉默了下,“這個不好,換一個。”
“哪不好了?這不挺好的嗎?”季澤可是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對此十分滿意,“又簡單又好記,還有意義。”
這句有意義一出,季鐸視線徹底從賬目轉到了他臉上。
好一會兒,他才聽到他這位小叔繼續,“容易暴露,你不是不想這麼快讓大嫂發現?”
原來是因為這個,季澤放心了,“沒事,肯定發現不了,他們現在都以為我姓李呢,連員工都叫我李老板。”
說起這個他神採飛揚,顯然還有點小得意。
看來暗示他是聽不懂了,季鐸合上了賬,“你起個名字跟你小嬸放一塊,合適嗎?”
季澤一下子被問住,“別人不也這麼起嗎?兩個人合作就兩個字,三個人就三個字。再說我名頭都打出去了,現在大家就認這個,也換不了。”
他不記得他小叔是這麼小氣的人啊,“難道是小嬸跟你說不好?”
這下被問住的換成了季鐸。
他看了侄子半晌,重新打開了手裡的賬目,“宋靜最近找過你嗎?”
一提起這個,季澤臉色瞬間垮了,“她倒是沒找我,但我媽往軍營打過兩次電話了,非讓我給她送東西。要不是我早跟那邊打了招呼,搞不好就露餡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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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沒想過,大嫂為什麼總讓你給她送東西?”季鐸意味深長看他一眼。
這季澤還真沒想過,“不是程阿姨讓我幫著照顧點?”
“那你說大嫂當初傳那些話,你程阿姨知不知道?她可不止傳了我跟你小嬸吧。”
這下季澤徹底僵了,臉色從最開始的遲疑、不信,變成了無語,“我媽這樣,不是想撮合我跟宋靜吧?”
就因為那些傳言,季鐸才不得不娶了林喬,季澤對這件事一直心存愧疚,壓根就沒去深究傳言的其他內容。
季鐸見他明白了,收起了賬目,“這事遲早得露餡,你自己看著辦吧,別把你小嬸扯進來。”
季澤點點頭,“我和小嬸合作這件事,小嬸自己都不知道,我幹嘛扯她進來?”
一個生意,一個宋靜,全是讓人糟心的事,他忍不住揉揉額頭,什麼興奮什麼得意,全沒了。
季鐸回去把錢和賬交給林喬,林喬事先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倒沒說什麼。
她將東西放進裝錢的箱子裡,還拿出存折看了眼,感覺隻要不出什麼大問題,她投那一萬多過年就能回本了。
說起來這一萬多有大半都是季鐸的積蓄,這半成分成還是她賺了,等明年再攢攢,高考完她應該能在大學附近買套房。最好買成四合院,她一個不看小說的人,都知道這東西以後多值錢,入手絕對不虧。
正盤算,書桌那邊男人問了句::“我那朋友還給液體肥皂起了個名,你知道嗎?”
“知道啊。”林喬一點都不意外,隨口答道,“木子液體肥皂嘛,之前聽我同事說起來過。”
事實上她一聽就猜出了個大概,這名字應該是從她姓的林和他姓的季中各取了一半,很有合作誠意。
不過這名字都用了有一陣了,他突然跟她提,是準備跟她交底了?
林喬將箱子合上,鎖好,等了等男人後續的話,結果季鐸竟然不吭聲了。
不想交底他和她提這個幹嘛?總不能是覺得自己起名水平高,讓她誇誇吧?
林喬以前也沒發現男人是這種性格,但對方既然這麼有合作誠意,她還是看在錢的面子上誇了一句:“名字起得不錯,又簡單又好記,識字不多的人都能知道是什麼。”
然後她就發現季鐸更沉默了,半晌才轉了話題,“蘇正送來那鞋你試了嗎?”
這怎麼像是沒誇到點子上?
林喬有些無言,發現女人心,海底針,男人這心思也沒有多好明白。
對方既然轉了話題,她也懶得費那工夫深究,“試了,比我平時穿的鞋略松點,在家裡穿正好。”
另一邊,季澤雖然對他媽很是頭疼,但處理起生意上的事情,一點都沒有含糊。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把銷售部幾個銷冠和元老叫到一起開了個會。
因為銷售量和自己的獎金分成相關聯,他手下這些人最近也在愁這件事,尤其是當初提議給售貨員提成的,已經私下找他道過歉了。
季澤在這方面表現出了足夠的大度,“建議雖然是你提的,但採納的是我,說到底還是我這個做決策的決策沒做好。”
這一點讓他手下的人很服他,這些天幫著他想解決辦法,也格外地用心。
聽他說起個人開的小賣店,眾人全都茅塞頓開,“這個主意好,還是老板您有辦法。”
“我這也是家裡長輩幫著出的主意。”季澤擺擺手,並不居功,“咱們還是討論討論這個小賣店該怎麼選吧。”
開完會,這些銷售員一人一輛用板車改裝的三輪,融入了燕都的大街小巷。那天說過季澤“不想賣就不賣”的售貨員對此一無所知,早上商店開了門,照例把裝液體肥皂的塑料桶放到最角落,用其他大桶擋得嚴實。
旁邊其他櫃臺的售貨員看了忍不住問:“這一桶賣了快半個月了吧?還沒賣完?”
“兩個月還沒賣完才好呢。”那售貨員笑道,“聽說這東西有保質期,要是放壞了,他們得賠死。”
這一句輕飄飄的“他們得賠死”,簡直就是拿捏住了季澤沒其他辦法,隻能給她那一桶一塊錢的提成。
這東西有多好賣誰不知道,她把東西藏起來,還有人過來問店裡有沒有液體肥皂呢,每次她都說沒有,把人糊弄過去了。這要是敞開了賣,一天一兩桶都是少的,她隻要動動嘴皮子,每個月就能多出一兩個月的工資。
有人實在看不下去,低聲嘟囔了句:“真缺德。”立馬被旁邊人拽了下。
這人能幹出這種事,自然不是什麼善茬,偏偏上面還有個做商店經理的姨夫,大家心裡不滿,還沒法說。
等她轉身去幹別的了,旁邊那人低聲道:“她坑的又不是你的錢,你管那闲事幹嘛?”
話剛落,外面就停下來一輛掛著板車的自行車,騎車的人一身顯眼的紅馬甲,車上還有一排塑料桶。
“看吧,人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就來給她送錢了。”旁邊那人朝外面努了努嘴。
之前說缺德那個沉默了,倒是那售貨員餘光瞥見,忍不住笑了下,等人進來,還故意別開臉沒搭理。
想象中的主動來送錢卻並沒有發生,對方看也沒看她,直奔樓上供應科的辦公室。
不多會兒人下來,“既然錢算清了,這桶我就拿走了。”去角落裡找到塑料桶,拎起來就走。
別說那售貨員,其他人都有些懵逼,問過供應科的人才知道,對方是來退貨的。
“他們不是嫌咱們這賣得不好,以後都不在咱們這賣了吧?”有人忍不住看了那售貨員一眼。
煮熟的鴨子就這麼飛了,那售貨員臉色更是難看,“不在咱們這賣還能去哪賣?大冷天自己在街上吆喝?”
然而等她中午下了班,那群紅馬甲還真在路上吆喝,吆喝的卻並不是售賣,而是——
“木子液體肥皂指定銷售點,帽兒胡同李大嫂賣店、四喜胡同來旺賣店、荷花巷春福小賣店……大家記好了啊,帽兒胡同李大嫂賣店、四喜胡同……開售前七天買兩斤送一兩,買三斤送二兩,過期不候~”
大家一開始還隻是聽聽,一聽說開售前七天還有優惠,立馬圍上來問。
多一兩也能多用不少時間呢,這年代大家手頭都緊,能賺到這一二兩的便宜,多走幾步路也願意啊。
售貨員眼睜睜看著這些人打聽好了地址,紛紛朝最近一個銷售點湧去。有些明明是來他們商店買醬油的,聞言也拎著瓶子轉了方向。
幾個新開起來的小賣店人就沒這麼多過,提前準備好的十桶液體肥皂,不到一天就賣完了。
晚上都準備關門了,還有人拿著瓶子過來問,聽說已經賣光,有的轉身就走,也有人順便在店裡買了點別的。
睡覺前一家人坐在一起算了算賬,這一天竟然賺了二十多,趕上以前近半個月工資了。
要知道這搞優惠的錢可是他們自己出的,人家木子液體肥皂隻承諾前七天九毛批給他們,等這七天過去,還要漲到九毛二。
但要是這麼能賺,九毛二也劃算啊。隻要一天能賣一桶,就是四塊,兩桶就是八塊……
何況他們還能帶著賣些別的,隻要這東西他們有,其他商店沒有,以後就能源源不斷給他們帶來顧客。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打電話過來說想多加兩桶到六桶不等。再過兩天,甚至有其他小賣店主動找上了門。
“我看這也不用往國營商店送了,這幾個固定點能賣起來就夠用。”季澤下來看情況的時候,一個銷售員跟他說,“自家開的小賣店時間自由,早上人醒了就開門,晚上睡覺前才關,營業時間比那些國營商店還長。”
“掙得也多。”旁邊另一個銷售員也道,“批給國營商店,就算不給提成,一斤也才九毛。”
而且他剛去國營商店取過空桶,知道得還更多,“一聽說咱們以後不在那賣了,那幾個拿了提成的全拉著我問為什麼,我差點沒出來,就跟他們說了說另幾個商店故意把東西藏起來。”
“你小子缺德啊。”旁邊另一個銷售員笑起來,“這麼大一筆提成沒了,他們還不得把那幾個商店的售貨員撕了?”
“那也是他們自己找的,他們要不貪,不就沒這事兒了?”
幾個銷售員一掃前幾日的陰霾,總算出了這口惡氣,旁邊季澤也笑道:“大家這兩天辛苦辛苦,等忙完這一陣,我安排大家去飯店炒兩個菜。”
話音剛落,他餘光就瞥見什麼,趕緊把一個銷售員頭上的棉帽子摘下來扣到了自己頭上。
那銷售員還有點懵,季澤已經壓著帽沿頭一低,下半張臉也藏到了大衣領子裡,“幫我擋著點兒。”
兩人雖都不明所以,但還是挪了挪,將他遮得嚴嚴實實。
好一會兒季澤才探出一隻眼睛瞄了瞄,見人的確走沒影兒了,才長吐出一口氣。
兩個銷售員都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說,“你這帽子先借我戴一會兒,我今天出門忘了。”
之前生意小,他都盡量避開了能碰到家裡人的地方,後來生意做大,也不用他親力親為了。誰知道他這幾天是怎麼了,上周碰上他小嬸,這周碰上他媽和他舅媽。
他小嬸那邊還好說,他媽這邊簡直是大麻煩。看來以後還得更小心,好歹等到明年開春他把廠子正式建起來。